第1章 章

第 1 章

七月十五,皓月正滿,恰是官奴所的搶紅之日。此時夜濃月正圓,官奴所已熱貴客如雲。

但凡有些身份,又知道今夜是誰的搶紅之日的男人,都不會願意錯過此次熱鬧。

因為今日在高臺搶紅之人不是旁人,是陛下曾稱“姝麗動人,傾城之色”的蘇念奴,更是被雅才雲引之嘆曰“天下美人如雲,如九天玄女者,唯長平郡主一人矣”的蘇念奴。

大魏的長平郡主蘇念奴,鎮國公府的嫡出姑娘。其出生時恰逢大魏抗戎大捷,祖父因領軍有功,被封鎮國公。因着這場戰事,她的洗三禮也是由皇帝親授,念着其父心系邊關抗擊戎奴,夫人臨盤也并未回京,故賜名為念奴,食邑百戶,賜封“長平”。

但饒是再風光的出身如今也算是走到了頭。

日前,其父蘇鼎與其弟蘇與安在平陵郡勾連戎奴殺害郡守陳遜将軍,并在其後遭背信棄義的戎奴所殺,連累平陵郡險些失守。

消息傳到洛京時舉目皆驚,更是讓鎮國公府全家下獄。刑部查了大半年之久,才終于定了罪。

蘇家人丁向來單薄,蘇鼎更是只有一子一女。如今男丁死盡了,遺留下的也不過是孤憐的妻女二人。其妻賀蘭俞本就是胡女,嫌疑甚大,聖上便直接判了死刑。至于蘇念奴,是因着如今盛寵的高貴妃求情,才勉強留下了一命,被貶為罪奴發配至官奴所。

因着她過去在洛京中的名聲,如今她落入凡塵,成為千萬名供人觀賞玩樂的女子中的一員。只要是男人,即使無法奪下初紅,也想一睹她的風姿。

這夜的莫如玉臉上笑意滿滿,入夜後那雙因為笑容而揚起的眉眼便再也沒垂下來。

她自然該高興的。

尋常座位一個三兩,雅座十兩,坐得近些需得二十兩,若是包間便是一人五十兩。這樣的高價也依舊不缺人前來一睹美人,只怕今夜她得高興得無法入眠。

此時她正站在臺前,望見賓客都已落座,便朝女婢示意了一個眼神。女婢會意,轉身入了後院。

不多時,被全場期盼着的蘇念奴被人攙扶着帶到了高臺中。她此時一襲鮮紅紗衣,頸脖間的衣裳輕盈松垮,剔透般亮白的肌膚與精致的鎖骨露出大半來,惹人生津。

臺下衆人皆是靜默,好奇地打量着她。

莫如玉看見衆人的反應,不禁得意勾唇一笑。

她走上高臺,将任人攙扶着的蘇念奴頭上一直披着的頭紗扯下。頃刻間黑發如瀑,如水般流瀉落她肩頭,遮住了她被人注視良久的頸脖,亦遮住了她的面容。

莫如玉擡起手,将她倚在高壯女婢身前的臉微微擡了擡,一張妍麗的臉便落入了衆人眼中。

她瓊鼻精致,朱唇染脂,可偏偏眼神迷離帶霧,泫而未泣,漆黑的瞳仁中卻隐隐有怒意未發。

蘇念奴在洛京人的眼中,向來是神明下凡的高臺仙,并非尋常婉約動人的閨秀。現下如此嬌媚柔弱的模樣,倒是讓人有些認不出來了。

“還是如玉娘子有法子,”賓客中有人回過神,開口笑道,“素聞這蘇氏脾氣驕冷,不想如今被你教導至如此千柔百媚。”

莫如玉笑着回道:“奴可沒法子,不過是喂了些藥,讓她聽話些罷了。可美人就該有些脾氣,才可人疼,您說是嗎?”

“如玉娘子,雲公子說的可是九天玄女,你莫不是帶了位別的美人來騙人吧!”另一個方向又有人高聲笑喊。

莫如玉聞言無奈地笑了笑:“這事說來該怪奴。她脾氣着實不好,磨了好些日子都沒半點作用,只好藥了讓她今日神智不甚清晰。各位不知道,此女的美不在于皮,而在于骨。往常她只管随意一座,那身姿那氣度,可不是尋常人家能學來的。若是諸位不信,不妨問問往日見過此女的貴人們來評理。”

莫如玉生就一張好嘴會說漂亮話,平日裏最是會哄人高興,說至此處自然也是希望有人能說道兩句。莫如玉也想讓蘇念奴好生生地坐在臺上任人觀賞,可她脾氣确實是倔,加之自己這些日子又收了雲引之送來的好處,手段自然是軟了許多。

座下人聽了,雖無人開口附和,可但凡見過蘇念奴的人,皆已情不自禁地點頭應和。

蘇念奴能被雲引之封為九天玄女,更多是因為她的風骨極佳,周身的清貴與傲慢讓人感覺她生來就該與衆不同。這種清貴傲然是一種遙不可及的美,故才有世人驚嘆蘇家養了個天下無雙的女兒,饒是皇室正統公主也只能望塵莫及。

如今雖然氣度失了幾分,但妩媚嬌柔的模樣确實也是添了幾分不曾見過的世俗美來。

“如玉娘子,起價吧!”有人催促道。

莫如玉聞言勾唇一笑,微微向前一步,擡眼看了看二樓雅座來的幾位貴人後,才緩緩啓唇道:“尋常姑娘搶紅十金起價,今日自然大有不同。百金起價,諸君,請。”

臺下一衆嘩然。尋常花魁搶紅,也不過二十金罷了。如今區區一個貶奴,卻起價百金,未免誇張了。

可座下人今日既然入了這門,沒有足夠的達官顯貴,又怎舍得花上數十兩來看蘇念奴一眼?

“一百五十金。”不過片刻,便漲了五十金。

一直坐在角落的小胡子老頭一聽見有人喊價,側目看向空着的大門,抿了抿唇:“一百六十金。”

“三百金。”二樓雅閣傳來一個溫潤的男子聲音,讓另一處本欲喊價的人頓了頓。

一下子高翻兩倍,衆人自然好奇來者何人。

雅閣珠簾之內,男人并無多話,只等着是否還有人願意喊價。

小老頭盯着那塊珠簾兒,咬了咬牙,揚聲道:“三百一十金!”這可是能讓将士吃上好久的錢兩了。

四下嘩然,皆望着那位瘦小單薄的小胡子老頭。

他佝着背,身穿一身素色錦衣,從模樣看卻認不得是哪裏來的富貴人家。

有人見多識廣,認定此人不在勳貴之列,不禁調笑道:“小老頭,你這把年紀了還要抱美人呀,且不說行不行,看你這行頭,也不像是能取出三百金的人呀!”

小老頭瞪了他一眼,卻無絲毫魄力與威嚴,眼角那顆令人無法忽視的紅痣反倒添了幾分詭異的俏。那人一瞬感覺身上的毛孔都豎起了,揉着眼睛再去看他時,小老頭已轉移了視線,只顧環視四周,看是否有人要加價。

“雲公子,可還擡價?”莫如玉看雅閣中人就不答話,淺笑着問道。“若無人擡價,奴便要公告此紅所歸了。”

此言一出,座下皆驚。

閣中坐的,可真是當今大魏有賢德雅名的“國中雅士”雲引之?

衆人不禁看向樓上被厚紗簾帷遮擋的包間,裏面人影綽綽,似是一位公子與一位女婢,并不能看出模樣來。雲引之祖上乃是游商,商鋪布遍九州,富貴驚人。到了雲引之這輩,不僅經商有大才,詩篇畫作更是洛京百姓争相傳誦的經典。三年前他曾被陛下親召于殿前,只為看他作詩繪畫,賞盡文人風骨。

但他素來是不願來此等煙花之地的,今夜來此,可是為了救他的紅顏知己?

“五百金。”雲引之只沉默了短短一瞬便又開口。

莫如玉唇角笑意一凝,看了眼身後的蘇念奴,只覺她今夜着實命不該絕。但是下一瞬,莫如玉的笑意便更盛了。

也無他,她是罪奴之身,救得了今夜,若非特赦,卻是贖不了身的。雲引之總不會每夜來用如此多錢兩救她。

她如此想着,手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臂,橫亘在其中的傷疤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過去與蘇念奴的恩怨。但比起這些,她還是更愛金光燦燦的富貴。

落入此處,此生除了深淵,哪裏還來光明?九重天的仙子今夜不墜下來,明日墜便是了。

此時場下卻是議論紛紛。

五百金買蘇念奴一夜,這樣的風流趣聞,明日足夠成為洛京百姓談資了。而那位不知為何如此迫切要搶下蘇念奴的小老頭,也只能氣得吹胡子瞪眼,一臉心糟地模樣,手卻不自禁地去揪手袖,在外人看來覺得十分忸怩怪異。

五百金,她的小金庫尚沒如此多錢兩,哪兒還有她說話的份兒!

她不禁有些着急地看向門外。都什麽時辰了,竟還沒趕到,若是遲了,明兒怕是馬都得給他自己剮了!

“座下可還有更高價?”莫如玉笑意甚盈,頓了頓後續道:“如此,罪奴蘇念奴,今夜歸雲公子......”

“一萬金!”有沉穩之聲自大門外傳來,一個高大的男子自嘶鳴的高馬中翻身而下,踏入官奴所中。

男人一身黑衣銀甲,眉目冷峻陰鸷,唇角緊抿,滿臉風塵與疲憊。麥色的肌膚與座下每個勳貴子弟截然不同,蘊含了無法估量的力量,令人望而生畏。

來人正是已故平陵郡郡守陳遜的養子趙破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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