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就在兩人到達刑部時,顧淨言已火急火燎去了趟雲府見泅嫣。把蘇念奴的囑咐完成後,又馬不停蹄得奔赴城外駐營。

此時李沐在營場操兵,昨日守夜的阿炎也正呼呼大睡。顧淨言不知忌諱,直接在營場叫走了李沐,又闖入了阿炎的營帳,把人從睡夢中拉了起來。

“阿炎,莫睡了!”她拍醒了少年迷糊的臉,把事三言兩語說了一通,“我們一塊兒回将軍府,等兄長回來商讨對策。”

李沐聽罷,面色異常難看,并且飛快地從顧淨言口中得出了線索:“阿炎,你親眼見着她吩咐人燒的衣物?”

阿炎琥珀色的眸已從睡夢中清醒,神色頗有幾分難以置信,點過頭後欲言又止。

李沐冷笑一聲:“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不像是能殺人的。”阿炎見他一臉篤定,下意識回道,“我認真觀察過,她不會武。”

顧淨言對此也十分認同:“或許只是刑部出了錯。”

“并非會武才能殺人。若非心虛,她為何要燒衣物?”李沐顯然不信,“若是她與那陳家嫡子有首尾,趁人之危并非難事。”

“若是如此,那日進她屋中的賊人難道就是陳仲元?”顧淨言仔細推測,“阿炎,那日從她衣箱找到的碎布在哪?”

顧淨言是見過陳仲元屍首的,也大致記得他身上的衣物。若是能取來比對一番,應該能清楚究竟是否為同一個人。

“在将軍手中。”阿炎搖了頭,然後與她大致描述了碎步的制式與色澤。

兩人簡單匹對後,均認為那晚蘇念奴口中的賊子與陳仲元正是同一個人。

這似乎側面坐實了李沐的推斷,也讓營帳中的三人後背均發了汗。

“她故意謊稱有賊子進屋,又在阿炎面前親自燒衣,是要将軍與阿炎為她佐證,确有賊子入屋令她受驚,以擺脫嫌疑。”李沐的面色已徹底僵冷,眼眸蓄滿怒氣。

顧淨言咬着牙,只覺面前一片迷霧,似乎并未能看清真相。

“可.....”她嗫嚅着,低聲提出自己的疑問,“她為何不佯裝無事發生?特意跑到兄長屋中,未免太多此一舉了。”

“她是西戎奸細!”李沐低喝一聲,不願再忍受她對蘇念奴的維護之心,“蘇鼎能抛棄魏國将士,殺害将軍,害平陵士兵無辜死去。如今他的女兒殺一個士族子弟,又有何稀奇?你到底為何三翻四次對她如此維護?”

他心中早已有怒,現下更是紅透了雙眼,一字一句如切齒般怨恨:“她既殺了人,就該填命。将軍救得了她一次,難道還能救兩次,三次?難道你要自欺欺人,掩蓋她是奸細的事實嗎?”

李沐的話,顧淨言不敢反駁。她垂首,心中慌亂又愧疚。

那日随義父布防的士兵中,有李沐相依為命的胞弟。因為蘇鼎的叛變,他的胞弟慘死于西戎人刀下。這也是李沐為何對待蘇念奴态度充滿偏見的根本原因。

但他們不能這樣,兄長說過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擡眼堅定道:“沐哥,是與否,我們必須查過才知。妄下定論,是會害人的。”

李沐目光與她對視,只覺她的話異常可笑。只是噙在唇邊的嗤笑還未發出,就見有人匆匆入帳,一臉凝重地禀告:“姑娘,元叔來報,說将軍去刑部後,向刑部尚書投案自首,言是他殺的陳仲元!”

顧淨言驚得倒吸一口氣,下意識看向李沐。

他的臉上竟盡失過去的沉穩與堅定,僅餘猙獰的恨吞噬盡他的理智,最終發出一聲極冷的自嘲,徹底把顧淨言的心潑涼。

她知道,李沐真的對兄長生氣了。

皇帝的召見比趙破奴所想還要早。一日未到,懿旨已臨刑部大獄。

蘇念奴此時早已學着趙破奴坐在了地上,僅留着半身裙擺暴露在光線中,以提防牢獄內腌臜之物。

“将軍,陛下召見。”來人是皇帝身側的近侍,朝着趙破奴先是鞠禮,而後帶着恭敬的口氣道。

牢獄中的兩人趕忙站起還禮:“德公公。”

随同身側的崔毅面色并不好,指揮人開了牢門,生硬道:“将軍,請。”

趙破奴低頭與蘇念奴對視,得到她鼓勵地點頭後,低聲囑咐:“等着我回來。”

蘇念奴抿唇淡笑,點頭并不講話。

刑部大獄又不是什麽好去處,說是回來,未免太奇怪。

他本已向前走了兩步,又莫名折回認真地看着蘇念奴的雙眸。

她站在日光之下,面容無比清晰。秋水般清白的雙眸裏仍帶着風光霁月的溫和,卻依舊被趙破奴全部撥開,尋見了深深隐藏的不安與恐懼。

“将軍?”蘇念奴被他深邃的眼神所捕獲,心中有些不解。

趙破奴沒應答,只是從頸脖中勾出了一條紅線,上面墜着一個白色的飾品,尾部帶勾般漸漸變細,看材質并不像是玉。

“這是狼牙,跟随我多年,殺氣頗重,能驅邪物,會守着你。”趙破奴把陪伴自己多年的狼牙取下來遞給她,“別怕,等着我回來。”

他又一次重複,不嫌贅言,不知疲倦,只為讓她的心再安一些。

蘇念奴低頭看着手中還帶着餘溫的狼牙墜。

與其說是墜,不如說是被用紅繩系着,借着稀薄的光亮,它在手中泛着黃白,幹淨無垢,并不鋒利,甚至柔和了棱角,似乎被人珍藏多年。卻仍然簡樸粗陋,毫無觀賞性可言。

可蘇念奴偏偏感覺它熾熱,伴随着短短半日它的主人不厭其煩地一句“別怕”,仿似有了生命力,為她這副外強中幹的軀殼填入了些許力氣。

于是她握緊了手中的狼牙,第一次回應了趙破奴的擔憂:“好。”

她擡眸,依舊在風光霁月中溫和端莊,可趙破奴此次看見了區別于上次的堅定。

“嗯,走了。”目光凝在她耳側安靜的東珠上,他終于沒再回頭,随着近侍離去。

崔毅沒再作陪,只在趙破奴深深的一眼中得到了警告,站在原地憤恨地看向蘇念奴。

蘇念奴是不屑于理會他的。她性子傲慣了,洛京多得是士族之人對她不喜,若是要一一去理會,她只怕無暇他事。

只是崔毅顯然不願走,隔着牢門也不忘諷刺兩句:“倒是沒看出來,官奴所的調教确有幾分成效。”

蘇念奴正低頭把紅線圈在手中,聽見他如此不堪的發言,動作頓了頓。

“崔大人,你找到了嗎?”她緩緩問,甚至不曾擡頭望他。

崔毅被她突如其來地發問晃了神,驚疑地猶豫着是否要試探她得知了什麽。

沒來得及答又聽見她道:“我左右思索,實在不知為何陳仲元會死在将軍府。大人既然如此堅定我是兇手,想必還找到了什麽證據。”

她仍站在那縷光線之中,容貌冷清,望向崔毅時神色正直,一派真誠。

可崔毅是吃過虧的,并不願吃她這套。他不屑地嗤笑一聲:“蘇氏,你如今不過階下之囚,我憑什麽要與你談這些?”

蘇念奴也跟着含笑,語氣未明,卻又偏偏補充:“若無确切證據,恐怕刑部并不能定罪。”

崔毅咬牙切齒,心知她此刻的冷靜不過依仗趙破奴。

原本此事再簡單不過,可偏偏趙破奴不惜一切要保她。鹣鲽情深?他可不信。區區一個女人,任是再嬌柔可人,在朝堂權力紛争面前,誰又能逃離落入俗套。趙破奴願意保她,定是兩人在馬車之上做了交易。

他實在過于大意,就在方才他還被刑部尚書狠罵了一頓。如今他最懼怕的,是東西已經交付到趙破奴手中。

陰狠的臉在明滅燈色中晦暗難辨,卻絲毫不影響蘇念奴的鎮定。

崔毅如何猜測二人關系是他的事,反正就連她本人也難以揣測趙破奴的心思,更遑論他人。

她兀自低眉看着手中被纏緊的狼牙,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此簡陋之物,她此前自然是未曾接觸過。但父親曾在她幼時送過她一顆精心處理過的虎牙墜子,說是可驅邪祟,佑她平安。後來因蘇家下獄時被沒收去,再也沒了蹤跡。

他确有幾分像父親。蘇念奴感嘆着,心中泛起了些許漣漪。

趙破奴入了宮,皇帝正埋頭批閱奏折。

他跪伏參拜,語氣并不慌亂。皇帝擡眸盯了一陣,似乎也不緊不慢。

兩人就如此對峙着,過了一盞茶的時辰,皇帝才命人賜了座。

趙破奴沒推卻,跪謝後直接坐下,問道:“陛下傳喚,可是西北出了事?”

“朕為何傳喚,你當真不知?”皇帝合上了手上的奏折。

“若是因臣府上兇案一事,臣無話可辯。”他沉靜地回禀,并無半點做了“兇手”的自覺,依舊穩穩地坐在那兒,不曾挪動半分。

皇帝見他如此态度,沉着臉道:“你給朕講講,到底為何殺陳家嫡子。”

“臣少居洛京,不知他是陳家嫡子。”趙破奴答,“他趁夜闖入我屋內,不知何故竟翻找屋內衣箱,臣本欲捉拿此人,但因受傷之故未能成功,只在他出逃時無意撕下了半截衣布。”

“依你所言,你怎能算是兇手。”

趙破奴擡眸看了皇帝一眼,語氣溫吞道:“他出逃前胸前受了臣一刀。打撈出屍首時對比過傷口,确是臣所刺。”

“那你為何那日不報刑部?犯得着為個妾室一同鬧到刑部去?”

“臣又不知那是陳家公子。至于鬧到刑部,他們上門抓的是妾室不假,可欺辱的不就是臣的臉面?”趙破奴理直氣壯的回複,半點沒有羞愧,“元叔說将軍府這些年偶有竊賊入室,報官多次也未曾認真捉拿人犯。臣不過錯手殺了個入室的竊賊,為何要報官?臣還欲問清河陳氏,為何陳仲元無故潛入将軍府。陛下可能為臣明鑒?”

皇帝被他一番粗蠻氣話堵上了嘴,氣得當即罵了出口:“簡直胡鬧!”

趙破奴順勢跪了下來,再次伏地不語。

“你給朕說句真話,”威嚴的聲音自頭上傳來,蘊含了幾分試探,“此事與蘇氏究竟有何關系?”

皇帝此前早已見了刑部尚書,道是本欲借此打壓他一番而已。

蘇鼎一案是刑部親自結案的,蘇念奴被發配官奴所亦是。本就是他們給這新任平陵太守賣的面子,誰知這趙破奴卻半點不領情。因此在調查時才與将軍府的人起了争執,想借此打壓一番。

聽他面色不虞地解釋此事,皇帝心中雖有猜疑卻又苦無證據,只能在趙破奴處企圖旁敲側擊些什麽。

而趙破奴只是佯作狐疑地擡起頭:“是刑部尚書說有,恕臣眼拙,無法看出端倪。”

他是武将出身,自帶一身凜然之氣,眉眼稍有些許情緒外洩,也只會讓人感覺真誠,不疑有他。皇帝眯起眼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半晌,分不出此話真假。

“臣不願做糊塗人,求陛下查清陳仲元夜潛我将軍府所圖為何。”趙破奴磊落再拜。

“此事涉及士族子弟,刑部自然倍加上心,更會給你一個交代。”皇帝心思一轉,方才銳利的目光漸漸柔和,“倒是你,如此大罪,如何收場?”

“臣認罪,願受刑律所責。”趙破奴凝住面色,對皇帝的态度有了計較。

“此事豈是你認罪便能解決的?”皇帝揉着眉,心中一陣煩躁。

刑部要拿人,自然是要給清河陳氏一個交代。可趙破奴是何人,他輕易一句投案,如今又豈能如此輕易下獄處置。

為了一個小小士族的嫡子令大魏失去一名将軍?何況那陳仲元,也早已擔不起家主之任。

刑部若有此膽量,此刻又怎會把事捅到皇帝面前。

如今事情鬧到這地步,刑部不願背負罪名,才把難題丢到他面前來。

此時近侍入殿,小心翼翼地呈了一份新的奏折:“陛下,此乃大理寺少卿新呈的奏折。”

皇帝接過,揭開看了一陣,神色怪異低掃了一眼身側的近侍。近侍垂眸不敢多言,為皇帝續茶。

“你這案子,倒是頗多人關注。”他意有所指地潤了口茶,緩緩合上了奏折。

趙破奴不言,面露不解。

“你誤殺士族子弟,雖有過錯,但也并非錯在你。”皇帝嘆了一聲,一句話對此案定了性,“且先在刑部呆着,刑部把事情查清,自不會失了公允。”

話已至此,殿內人都明白此事當是要揭過去了。

趙破奴自當識趣,連忙跪謝聖恩。皇帝垂眸看着他虔誠的姿态,心中郁結勉強舒緩了些許,擺手讓他退下。

陳遜這養子,雖性格怪異,卻也忠心,假以時日會是一把好刀。

他看了一眼案桌上的奏折,吩咐近侍:“親自去诏皇貴妃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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