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從刑部歸府的當晚,趙破奴本是打算親自去一趟城外軍營,卻因背部傷口複發而再次起了高熱,最終未能如願。

顧淨言并未回府,元叔缺了拿主意的人,只好踏入了蘇念奴的院子禀告此事。

蘇念奴不敢推辭,連忙起身前往看望。

元叔跟在身側,向她彙報了情況:“将軍今日回府獨自洗漱後便睡下,本已吩咐下仆在晚膳前備馬。下仆等了小半時辰未見将軍,遂前去詢問,才得知将軍昏睡病重。老奴讓人去了太醫署請人,只是......”

他猶豫着,引來蘇念奴側目。

元叔晦暗地續道:“淨言小姐不在府上,已派人去軍中詢問,将軍病重,府上還需夫人作主。”

蘇念奴尚未能聽出個中深意,只點點頭應道:“無礙,看診要緊。”

她本以為聽過趙破奴的消息,顧淨言與李沐該馬不停蹄趕來,結果卻出乎意料。

就在醫正尚在問診時,前去軍營的下仆趕回來禀告,言因沒有将軍手谕,被攔在了軍營外,未曾見得顧淨言。

蘇念奴有些疑惑,問道:“可有托士兵傳消息?”

下仆搖頭,道:“衛兵似乎得了令,得知奴是将軍府人,且沒有手谕,便把奴趕走了。”

此話一出,蘇念奴皺起眉來。趙破奴是将軍,衛兵怎敢對他府上下仆如此放肆。

正對此事生疑時,醫正已為趙破奴重新處理了傷口。

如今太醫署派來的醫正姓阮,曾多次随陛下圍獵,是個醫治外傷的聖手,淨手時面色不善地對着元叔道:“若還是按此前一般醫治,便只能如此反複。既不願好好醫治,又何必請老夫來!”

元叔方才随侍在醫正身側,只能苦笑:“大人,此事老奴實在不能做主......”

“阮醫正,可是醫治有難題需幫忙?”蘇念奴坐在外間,聽見他的抱怨便放下了軍營之事,邁步入內。

阮醫正擡目瞧她,面上僵直的肌肉略有兩份舒緩,眸中卻依舊帶了火氣。八字胡随着他的怒氣抖動,頗有幾分滑稽:“你當年也算聽話,怎會嫁個這樣不聽醫囑的混賬!”

因語氣間多有幾分親昵,讓元叔意外地看向蘇念奴。

“此話萬不可胡言。”蘇念奴無奈上前,在淨盤上去了巾帕,遞給阮醫正。

“胡不胡言也需言!”阮醫正擦幹手,把巾帕丢進淨盤,顯然已是滿腹怒氣,“我已三翻四次對這小子言明,需認真醫治。他半句不聽,只知敷衍,命我開尋常治傷藥醫治,當真是以為自己命硬不成!”

蘇念奴随他一同坐在桌案前,見他絮絮然卻依舊執筆開藥方,不由把目光移至元叔身上。

元叔垂下眼,欲言又止。

“元叔,我與你有話交代,且随我來一趟。”她領着人往外走去,不再看奮筆疾書地阮醫正。

行至院前的枯樹下,她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将軍傷病如此處理,可是有內情?”

元叔見四下無人,無奈禀道:“先前将軍向陛下讨了賞,命太醫署無需顧忌醫治費用。可将軍未曾把錢兩用在此處,偏偏每每醫正署前來診治,所用藥材昂貴無比,将軍只好命阮醫正換藥方......”

如此為難,竟是因為錢財,也難怪元叔不願在阮醫正面前直言。

蘇念奴猶豫一陣,再次确認道:“你可确定,這便是全部原因?”

元叔狐疑地看她,點點頭。

蘇念奴見他不似說謊,也就放下心來。

“此事我會解決。”頓了頓,她又問道,“你可知将軍手令在何處?”

此回元叔搖了頭:“将軍軍務之事,府上人從不允許接近。”

蘇念奴喚來搖雨:“今日可有大人在院子裏看守?”

“未曾見。”搖雨思索着,“昨日夫人離府後,那大人也離去了。”

蘇念奴得知答案,心中有了決斷,轉而對元叔吩咐道:“煩請元叔備車駕,我需親自往城外軍營去一趟。”

元叔瞪大了眼眸,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自蘇念奴入府來,雖煩擾之事未曾斷過,可她從未提過出府。元叔更是從未想過,她竟敢親自前往軍中。

“事态嚴重,煩請元叔盡快籌備。”她催促着,而後重新去尋阮醫正。

元叔未明此中深意,但不敢拖延,趕忙吩咐人前去籌備。

屋內,阮醫正正不情願地寫好藥方,見蘇念奴回來,正欲開口,便見她柔聲笑道:“阮醫正,将軍的傷病不可再拖,此次便照您的意思開藥。”

她此時眉目化了向來凜冽的傲雪,彎如新月,帶了幾分嬌意,頃刻間與阮醫正親昵起來。

當年她因瞞着母親私學禦馬摔折了左腿,阮醫正為她醫治了整整一年有餘,待她自然是更親近一些。

她本是擔憂趙破奴拖延傷病或與朝堂争鬥有關,可既然他敢直接讓醫正拖延醫治,想來也并非絕對有關聯。即便有,不妨先讓阮醫正為他醫治好再佯作傷病便是。如此小小要求,相信阮醫正不會拒絕。

更何況,她雖不知趙破奴把銀子用去何處,她卻是不缺銀子的。

“裏頭躺着的小子要有你三分聽話,何至如今仍傷重至此。”阮醫正幹脆利落地撕掉了藥方,摩拳擦掌地再起了一張,“外敷內服,遵我醫囑,認真執行。還有,傷口這模樣,定是昨日被重物長時間壓着了,讓他注意些。我五日後再來查看傷口,若是未見有轉好,你可得領罰!”

蘇念奴神色微頓,有些怪異地想他做了何事壓着了傷口。

叨叨絮絮又囑咐了一通,蘇念奴總算把阮醫正送出了府。她把手中的藥方遞給了扶風,命她去自己嫁妝中取錢兩買藥,又吩咐她根據阮醫正所言,多買些補膳藥材,交付後廚給趙破奴調理身體。

處理好府上之事後,她喚上了元叔一同登上了車駕。

“搖雨,若是顧姑娘回府,把事情仔細禀告與她。若是姑娘性急,好生安撫就是。”在臨去前,她仍擔憂顧淨言不在軍中,便掀開帷幔事無巨細地囑咐着。

搖雨點頭應下,為她送來披風:“夫人,夜寒風涼,需多穿些。”

她年歲小,面上尚有幾分稚嫩。方才一聲不響離去又複返,便是為了給她取一件披風。蘇念奴對她溫柔地笑,伸手接過後放下了帷幔。

馬車滾滾前行,她低頭撫摸着手中刺梅的兔毛披風,心中泛起了些許暖意。

她本以為不過是趙破奴派來監視的女婢,如今看來,似乎也并非不能真心對待。

趙破奴帶回洛京的私軍并不多,不足萬人。所選的紮營處在西城門外的一塊空地處,距離将軍府大約要一個時辰的腳程,馬車代步則減半。

行了約半時辰後,元叔總算敲了敲門扉,低聲禀告:“夫人,西軍營到了。”

蘇念奴緩緩下了車駕,任由元叔前去與衛兵交涉。

但下仆第一回來時便無果,此次自然也無功而返。

看着元叔灰頭土臉地回來,蘇念奴素淨的面容無甚變化:“無妨,我親自走一趟。”

她行至衛兵處,止步在五步之外。晦暗西軍營門前因她手中提着的燈火而明亮了些許,映得她肌膚更是細膩。

“我說了,無将軍手令,不得靠近軍營!”衛兵見了她,态度依舊不動如山。

蘇念奴看了他一眼,并無二話:“煩請替我傳話,蘇氏念奴有重大軍情告知李副将。”

話音剛落,衛兵面色倏然一變,猛地向前一步,雙目欲眦:“你是誰?”

“蘇氏念奴。”蘇念奴巋然不動,揚高了音調重複,“我有重大軍情告知李副将,敢問大人,可願為我傳話?”

衛兵眯眼冷笑:“蘇鼎的女兒,竟還敢踏入我平陵軍一步?”

“為何不敢?”她問道,“久聞平陵軍治下有方,嚴于律己,難道我因軍政求見李副将,便會被諸君斬殺于營中?”

此時營帳內的三人還在為白日趙破奴的話鬧得不可開交。不,更确切地說,應是兩人。

顧淨言趕到軍中不斷勸李沐留在京中,而李沐聽顧淨言叨念了半日,心意卻未變半分,甚至下了軍令,非将軍手谕親臨,不得放入任何将軍府人。

他是鐵了心要趙破奴親自前來解釋與道歉。已經整理了軍務,決意在明日先回平陵。

顧淨言心知此事并非三言兩語可令他開懷,費勁喉舌亦未能等到兄長來軍中,也愈加心焦。至于阿炎,自回營後便一直坐在一旁,如今聽着二人争辯,并未言語。

“好了,淨言。”李沐看着對自己磨了半日的丫頭,煩躁地揉起眉心,“此事與你無關,時辰不早,你回将軍府去。”

“那你答應我,明日不可離京。”顧淨言半步不願退,“兄長只是尚未得閑,你再等等,他得了空,定會來的。屆時你若走了,可如何是好?何況今日陛下才為你賜封,你怎好翌日便回平陵。”

李沐放下筆:“用于上呈陛下的緣由我已拟好,上書一封便是。”

顧淨言看着他已然平靜的雙眸,心中更是氣餒。

若是他意氣用事,尚能把他勸住。可他這事事周到的模樣,哪像是能勸服的。兄長若再不來,只怕他真要與阿炎回平陵去。

正煩着,外頭卻隐約吵鬧起來,巡邏的衛兵進帳,滿面兇煞地禀告:“副将,蘇鼎的女兒欲闖軍營,說是要見你。”

三人皆皺起眉。蘇念奴來此作甚,瘋了?

顧淨言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李沐,喉間發幹地開口:“我去勸她回去。”

“不必。”久未開口的阿炎站起身,平靜地把桌上的劍別在腰間,“我去處理。”

說罷,人已快步出了營帳。

顧淨言與李沐對視,一股莫名的怪異感自心中乍起,都在疑惑為何阿炎此舉何意。

阿炎把事攬在了身上,步出營帳後腳步越來越快,手更是捏得越緊,甚至發出了細微的響聲。

此刻他棕色的眼眸全然是嗜血的殺意,年少的面容醞釀了一場腥風血雨,熱烈又赤裸,似乎要一把火将人燃燒殆盡。

既然一切源頭皆是她,那殺了便是。這女人來後他們幾人便未曾有個半日太平,他早就想動手了。

直至在火光之中窺見遠處一個單薄的素色身影,他的手摸上了腰間的佩劍,剎那劍影耀過暗夜,銀鈴無聲,随着他的速度劃破寒風,直指蘇念奴而去。

站在遠處的蘇念奴根本躲避不及,雙眸瞬間凝住,未曾做出反應鋒利的劍尖已到喉間。

“阿炎,住手!”焦躁且尖銳的聲音從他身後乍起,及時喝停了他的舉動。

抵在喉間的劍刺破了蘇念奴頸脖的肌膚,滲出鮮紅的血,再沒入些許便要當場斃命。

昏黃的火光中,她的面容因突如其來的殺意蒼白而羸弱,卻依舊能穩穩地站在原處,未曾輕舉妄動。

摒住的呼吸重新放緩,她迎上了阿炎倔強且狠戾的目光,輕聲道:“我如今尚在西軍營外,算不得擅闖。若殺我,我義兄必定不罷休,聖上當論平陵軍之罪,屆時将軍更會背下治下不嚴之罪。趙大人,還請三思。”

此時顧淨言已從遠處快步跑來,一把奪過了阿炎手中的長劍,劈頭就罵:“你瘋了?!”

跟在身後的李沐也一臉嚴肅,環視了一圈後把目光放在了仍站在幾步外的蘇念奴身上。刺梅的披風邊沿有着雪白的茸毛,沾上了她頸脖的鮮血,尤其刺目。

“進帳再談,其餘人皆散了。”他丢下一句話,嚴厲告誡般看了阿炎一眼,轉身離開。

顧淨言知道阿炎向來尊敬李沐,便不再顧忌往蘇念奴走去。

幸而她的傷口并不重,只是劃破了肌膚,未曾傷及頸喉。

粗略查看一番後,顧淨言松了口氣。若真傷重,她可不知該如何向兄長交代。

可誰讓她如此膽大妄為,孤身跑到此處來!

她心中有怨,替阿炎道歉的話無法開口,只能低聲道:“你跟我來。”

蘇念奴忍着疼,朝她點頭:“勞煩姑娘。”

身後的元叔被這幾息的事吓破了膽,猶豫着是否跟随,卻被蘇念奴安撫地搖了搖頭:“你在此處等我。”

元叔忙不疊點頭應是。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這西軍營裏一言不合便要拔劍殺人的地兒,他能不進自然是不進。

看着這西風揚起素白披風的背影,他頗有些感慨。這位前郡主的膽子可真是大,哪怕自幼養在洛京,也有武将之後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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