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洛京的冬日向來大雪積重,霜降一過,若有大雪至,街頭行人将銳減,商鋪也紛紛閉鋪。為了抵禦寒冬,如今正是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之時。

“車夫,且快些,莫要耽誤時辰。”被困在街上已有一段時候的大理寺少卿馬車傳來随侍的催促,讓駕車之人誠惶誠恐。

“世子,今日人太多,實在不敢速行。”他仔細禦着車,還不忘吩咐見了車駕駐足的百姓多避讓。

謝珩钰掀開帷幔,周遭見了他真容的百姓皆熙攘起來,滿目愛慕與羨愉。

車夫抹着額角的汗,心中更是為難了。

世子每回出行總得比別的貴人廢些時辰。若是他願意如他人一般帶兩個伺駕随從在前頭負責辟道。定會省去不少麻煩。可他生性寬仁,不忍百姓因此受傷,一來二去,這辟道且不可致人受傷的重任就落在了車夫身上。

正憂愁着該如何在這滿目皆是人的街上突出重圍,車廂之內傳來了溫潤地聲音:“懷谷,你先随馬車而去,我自行回府。”

被喚做懷谷的随侍滿臉驚詫:“屬下怎能丢下主子先行!”

“無礙。”謝珩钰溫聲拒絕随侍,下了車駕。

素色錦衣一塵不染,面容清俊潔白,目不斜視行走于人群之中。盡管兩旁滿是驚嘆與傾慕,卻無人敢上前阻行。

謝家世子如璞玉無暇,是洛京百姓心中的第一公子。

可此刻這第一公子眼中,只有堤岸枯柳旁獨自垂淚的姑娘。

懷谷遠遠看着自家世子所行方向,明白了方才他為何在掀開帷幔後有片刻的怔然。于是朝欲要随行的百姓吆喝道:“主子不願耽誤大家出行,煩請各位自行散去,莫要煩擾主子。還有前日擲果的姑娘們,主子體恤一片真心,已吩咐我把果子都送給了孩童分食,并叮囑各位日後莫再如此,傷了人可不好。”

衆人似乎早已習慣了由懷谷傳達謝珩钰的話,皆認真聽着。心中又是一陣感嘆,對謝珩钰滿是贊頌,聽話地緩緩散去了。

謝珩钰在距離顧淨言三步之外停下了腳步,思索一陣,下意識僵直了肩,才上前佯作偶遇:“顧姑娘?”

顧淨言跑出将軍府後對趙破奴的惱怒未減,甚至越發委屈。

她與趙破奴多年相伴扶持,心中自然明白他所想。與李沐不同,她只是氣憤為何兄長不願與她商量就擅自行動,并為此很是擔憂。

她了解趙破奴,他可以為兄弟戰死沙場,也可以為了蘇念奴舍掉性命。

可為什麽呢?這個一無是處,父親還是逆賊的蘇念奴,到底憑什麽值得她的兄長如此相待?她嫉妒,憤恨,委屈,心有怨氣多時,終于在今日徹底發洩。

她垂眸抹淚,哭得正是傷心,卻被謝珩钰打斷。慌忙抹着眼,擡眉見了來人,她有些驚訝地哽咽:“謝大人?”

她的雙眸黑白分明,向來清亮靈動的眸染了水光,如浸水明鏡,眼下紅痣染上了緋色。本是讓人憐愛的模樣,卻因面上未能收斂的驚詫而添了幾分嬌憨。

謝珩钰為她遞了錦帕,她一邊道謝接過,又用袖子抹了兩把眼睛,展開錦帕便往鼻子上捂。

——嚏!

粗魯地一聲擤鼻,把謝珩钰怔在了原地。

“謝大人怎會在此?”顧淨言并未理會他的錯愕,擤過鼻子後心緒徹底收斂,好奇問道。

“随意走走。”謝珩钰撒了謊,問道,“趙将軍可已歸府?還是,刑部阻撓了此事?”

本是自家兄長被放獄的喜事,她怎在此無端哭泣?

顧淨言搖了搖頭,面露感激:“兄長已經歸府了,此事還需感激謝大人相助。”

謝珩钰搖頭:“此事我并未插足,姑娘不必言謝。”

兩人寒暄一番,皆已無話。四目相對,平添尴尬。

謝珩钰看着她如幼兔般通紅的雙眸,心中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又軟了心腸。

既然已因她下了車駕,便無半途而廢的道理。

謝珩钰低嘆一聲,突然問道:“姑娘可有碎銀在身?”

顧淨言雖困惑,但也摸了摸袖子,遞了一顆過去。

謝珩钰謹慎地接過後,面容難得有些嚴肅,如臨大敵。

顧淨言不解他為何如此,正欲詢問,就見他手指捏着碎銀放于自己眼前,借着極其迅速地翻了一下,并在不經意間抖了抖手臂,接住了不知何時藏匿在袖中的碎銀,捂緊在手中。

至此,他總算松了一口氣,頗有幾分自在地道:“伸出手來。”

顧淨言在平陵市井長大,加上會武,清晰發現了他的一切動作,面上卻不敢顯露,順從地鞠起雙手,任由他笑着緩緩松開拳頭,數塊小碎銀跌落自己手中。

她不甚清楚為何一個世家公子會如此拙劣的變戲法,但也明白此刻還是不揭穿他的把戲為好。于是佯作驚訝地瞪大雙眸:“謝大人好生厲害!”

謝珩钰見自己近日重新拾起的戲法還算成功,也松了口氣:“雕蟲小技,盼博姑娘一笑。”

顧淨言見他如此,實在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在謝珩钰疑惑的目光下,把手中的碎銀都放入袖中,絲毫不差地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指點道:“翻手之時,若能更快一些,效果會更好。”

她的動作流暢,比起謝珩钰要自然與熟稔。最後一只小手握拳朝下,狡黠的眉眼一挑,示意謝珩钰伸出手來。

謝珩钰早已從驚訝轉變為失笑,輕輕擡起了素白修長的手,任由碎銀重新回歸自己手中。

“學藝不精,姑娘見笑。”他并無氣惱,也不覺被嘲笑,只是從容且溫和地笑,眉眼清潤,如林中松竹,所見皆如沐春風。

“謝大人貴為世子,怎會學如此市井之技?”

謝珩钰看着她眼角紅痣,緩聲道:“曾有人與我共患難時提起,便學了一些,欲在她面前展示一番。依姑娘所見,我的手藝可能示人?”

“怕是還需多苦練一陣。只是,大人實在不太适合做此事。”顧淨言并未客套,想起謝珩钰方才略顯慌張的動作,忍俊不禁。

謝珩钰聽出了她的調笑,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也随她一同笑了。

本不過是為轉移她思緒,被笑話便笑話吧。他默默地想。

暢快笑過後,顧淨言的心情确實好了許多。

兩人又沉默地吹了一陣河堤的涼風,謝珩钰認為她已無礙,正決意告辭,卻聽見她問:“謝大人,你可有小妹?”

“有。”謝珩钰點點頭。

顧淨言猶豫許久,試探地問道:“她與你關系可好?若是有争吵,會如何處理?”

謝珩钰看向她急切的眼,笑道:“兄妹相處,偶有争吵,再正常不過。”

“可,”她垂眸咬了咬唇,語氣添了幾分不确定,“若是你趕她走呢?”

她與趙破奴相依為命多年,除了在平陵出征,二人就不曾分開過。還有沐哥與阿炎,若是他們一氣之下真的返回平陵,這危機四伏的洛京城就只剩下兄長一人了。

這些話她自然是不能與他人傾訴的,只是如今情況,她也并無親近的人可出主意。

謝珩钰微怔,不曾想過趙破奴會對她說如此重話。

他緩聲直言,寬慰道:“顧姑娘如此憂慮,似乎并非單純在生兄長的氣。兄妹間相處,時常無甚對錯可言,不妨開誠布公,詳談便是。藏掖于心,只會徒增不快,無法解決問題。”

顧淨言抿唇不語,思索着是否應該聽從謝珩钰的意見。

此時近處石橋下的饴糖攤吆喝,引來孩子圍着打轉。吵鬧聲順風入了耳畔,惹來顧淨言側目。

她想起了初入平陵那年,兄妹二人住在破廟之中,依靠兄長做苦工掙來的錢過活。冬日裏冷得打顫,她發起高熱,兄長為她日夜操勞,甚至因她燒迷糊時喊了句想吃饴糖,便取了錢兩為她買來。

那塊饴糖味道并不好,可她如今還記得。因為它害兄長挨了兩日餓,只能靠吃雪充饑。

這就是她的兄長,雖無血緣卻濃于血親的兄長。

“大人說的是。”她輕吐出一口氣,心中郁結散去了些許,神色漸漸明豔,“是我徒增煩惱,讓大人見笑。”

謝珩钰未曾錯過她的情緒變化,目光看向遠處,道:“姑娘稍等。”

他目不斜視走向石橋下買了一包饴糖,孩子見了都跟着他跑。可他偏偏如閑庭信步般,無視了身側的吵鬧的稚童,把饴糖遞到顧淨言面前。

涼風吹起了水紋,漾出點點波光,他揚唇溫潤笑着,如三月垂柳,拂人心弦。已有多年不曾吃過饴糖的顧淨言怔然望着他,久久無言。

最終這包饴糖還是落入了他人口中。

顧淨言看着散去的稚童,舒心笑着對謝珩钰道:“謝大人陪伴之恩,改日有機會再答謝。”

謝珩钰卻搖頭,翻手的瞬息握起拳來,又在她面前緩緩張開,一顆碎銀在不知覺間已靜靜躺在掌心。不過演示一次,他已掌握了顧淨言所言的精髓。

清冽雅貴的面容帶着點點笑意,他對顧淨言道:“我已得報酬,姑娘不必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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