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獄

出獄

受在宣武門下了車駕後,又坐上了宮辇,直至天子寝宮。

在受要進去見攻之前,謀士好心提醒:“青公子,席大人他在獄中能否少些皮肉之苦,能不能安然出獄,就都看您接下來怎麽做了。”

受聽懂了謀士話裏的意思,渾渾噩噩地随宮人腳步,踏入了這座宛如巨獸般的恢宏宮殿。

殿裏燃着龍涎香,臉上仍蒼白沒有血色的攻閉着眼靠在床頭,似是一直等誰,聽見門口動靜,便睜開眼,發現是受,他的眼便驀地亮了,不等受行禮,他便招手,氣息虛弱,可聲音極盡溫柔地喚道:

“來朕身邊,青然。”

受掙紮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艱難地朝攻走了過去,可才走近,攻便拉了他的手,讓受坐到床邊,但受一靠近他,就身體發抖得厲害。

攻看着身形消瘦,眉宇間盡是衰黯之色的受,皺起眉,說:“莫府上下難道沒有好生照顧你?怎麽一下子瘦了這麽多?”

受擔心連累莫家夫婦,立即說:“是臣婦自己的原因,和莫大人與莫夫人他們沒關系。”

攻被受嘴裏的那個自稱刺了耳朵,停了好一會兒,道:“青然,朕已下旨,席牧之已與你合離,從今以後,你便不再是席牧之的夫人。”

受瞪圓了雙杏眼,全身發起抖,聲音發顫問:“你憑什麽……”

“就憑席牧之他犯了弑君之罪!”

攻神色驟然一沉,看到受身體一抖,他又迅速緩和起來,握住臉色煞白的受的手,溫聲寬慰道:“但青然你放心,朕不僅沒有讓人對他在獄中施以任何刑罰,還讓太醫為他治傷。”

“還有,朕曾贈他一塊免死金牌,所以朕也不會殺他。”看到受臉色緩了下來,攻陡然話鋒一轉:“只是——”

受哆嗦問:“只是什麽?”

攻嘆了口氣:“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會淪入奴籍,流放三千裏。”

受聽完這個,立馬奔潰了。

他比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竹馬心中傲氣有多高的。

當年參加鄉試前,杭州的一戶地主出價三百兩讓竹馬為自己那愚鈍的兒子替考,當時還偷偷躲着受吃地瓜皮充饑的竹馬卻一口拒絕了,即便對方拿出棍棒施壓,他也絲毫不懼,挨了一頓毒打後隐忍不發,用計将地主之子替考之事,于衆目睽睽之下捅到了杭州知府面前,才徹底解決了此事。

對這樣堅貞不屈的竹馬的臉上烙下終身不滅的“奴”,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

此時,受身上也不顧自己身上現在開來可笑至極的清高了,立馬想下跪,嘴邊胡亂地痛苦哀求道:“陛下,我求你饒了牧之,都是我的錯,他是因為我才一時沖動,犯下這等大罪的,陛下你殺了我吧,只要你饒了牧之……”

但被攻及時扶住。

“青然,你永遠都不要跪朕。”

因為驟然起身,攻臉色有些蒼白,可眸色卻很深很沉,他一邊擦受臉上的淚,一邊斬釘截鐵地說:“朕可以不讓席牧之入奴籍,也可以不用讓他流放,而且只要你答應朕的一個請求,朕立刻就能下旨放他出獄——”

他捧着淚流不止的受的臉,柔聲說:“青然,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做我們孩子的母親,做我唯一的妻。”

受進宮才半天,莫潮生就被宮裏通知去大牢外接人。

莫家夫婦着急忙慌收拾了下,就去了,生怕竹馬在他們趕到之外就出了牢獄大門。

在路上,莫潮生在心裏打了無數草稿,要是竹馬問起受怎麽不來接他,他屆時該如何回答才穩妥。

可當竹馬蹒跚地走出大牢,身上原本氣派的紅色官袍也都已髒成一塊破舊抹布,竹馬的臉上卻他們再熟悉不過的溫和,甚至還有一抹灑脫。

見莫家夫婦驚疑不定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竹馬不僅不生氣,反而搖頭笑道:“這輩子能入兩回獄,倒也能讓我吹噓這一輩子了。”

看出竹馬似乎精神狀态不對,莫夫人忍不住開口:“牧之,青然他……”

竹馬先是茫然“啊”了聲,又立馬說:“你們不用解釋,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青這是怨我行事太過莽撞,和我鬧脾氣,不肯來接我呢,你們放心,等我回去好好給他賠禮道歉,阿青他肯定立馬就原諒我的,你們都知道,阿青他啊,可從來不舍得真生我的氣的。”

莫夫人暗中吸了口氣,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眼神擔憂着急。

莫潮生深呼吸一口氣,他知道以竹馬的聰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到受不出現的真正原因,現在不過是暫時接受不了,在裝傻罷了。

但莫潮生不打算給竹馬裝傻的機會。

可當他剛打算将一切和盤托出,哪料竹馬卻起了小孩脾氣似的,“不和你們在這花時間了,我要是再晚點回去,可能就趕不上和阿青一起吃飯了。”說完,就先一步離開了,腳步匆匆,似乎真的在趕着回家與恩愛的妻子一起用飯。

竹馬這個反應,讓莫家夫婦心急如焚,馬車也不坐了,趕緊追上去。

然後,他們就看到竹馬氣喘籲籲度跑回空蕩蕩的相府,一邊腳步懸浮地踩着府內多日未清掃的落葉,一邊偏頭竭力向莫家夫婦解釋,眼神卻慌了:“看來阿青他這次是真的生我氣了,他肯定是不想見我,回槐花巷去了,也确實,這相府太大太冷清,還不如槐花巷的院子好住,他不愛住,那我也不住了,我和他一起去槐花巷去,然後我要燒一桌子菜給他,好好給他賠罪,讓他原諒我,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惹他生氣了……”

可看到空蕩蕩亂糟糟的屋子時,竹馬的聲音卻還是發了顫,像是急于補救什麽一樣:“我、我不當官了,我知道他不喜歡京城,總覺得自己在這裏什麽也幹不了,我帶他回杭州,我開個私塾給鄉裏孩子教書識字,他就在家種種菜蔬,他以前就念着想養條小黃狗,我怕浪費糧食,就一直不肯他養,我們這次回去,我就去村口蔡阿婆家裏抱一只最漂亮最可愛的小黃狗……”

“牧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莫潮生實在看下去了,立馬悲憤地沖上前去,要搶竹馬手中收拾的東西,“你明知道青然他不是回槐花巷了,他是為了救你——”

“不!!”竹馬像被點燃了,頓時崩潰,一邊像中了邪一樣,死拽着不肯讓莫潮生搶走手裏的東西,一邊失了控般凄厲地叫了起來:“你亂講,你騙我!阿青他就是生我氣回槐花巷去了!他不可能離開我的!!”

竹馬這副歇斯底裏的瘋癫模樣,讓莫潮生又怒又痛昔日那般意氣風發的人曾會淪落成這副樣子,氣不過,狠心撒了手。

竹馬一時收不上力,整個人狼狽地後倒,意外将衣櫃裏的一件東西砸落出來,撲起霧一般的塵土。

原本整個人還像頭自殘的困獸的竹馬,在看到那件東西時,登時像被釘在了原地一般,緊接着,他失魂落魄地一路跪着走到衣櫃前,小心擁起地上兩件顏色不一樣,款式差不多的兩件秋衣,頭一點點埋進去。

過了一會兒,屋子的角落裏,響起了一陣,如痛失愛侶的獸一般的凄厲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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