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起風

起風

攻沒人讓受住別的宮殿,而是直接住在了天子寝宮的偏殿裏。

這無疑是有違祖制的,但在外人看來,又代表帝王的無上恩寵。

可受內心除了對入宮的驚慌無措外,更多更深的,是對腹中那團正在生長的血肉的反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與作嘔。

可一想到竹馬,他還是強行忍住了。

但只要明眼人一看,便知曉受現在身體情況不怎麽好。

滿頭白發的禦醫來給受把脈時,眉頭皺了許久,才滿頭大汗地給出了遠比攻預期猜想更差的診斷結果,而其中最關鍵的,是受自己。

沒人能治得好一個一心尋死的人。

攻聽明白禦醫話裏的意思,邊聽邊攥緊受的另一只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青然,朕會讓禦醫想辦法,你和孩子不會有事的。”

受只是低下頭,說:“臣妾謝陛下。”

為了穩定朝局,攻只躺了五天,就頂着病體重回朝堂之上。

受身為臣子之妻卻身懷龍嗣之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很快傳遍了京城上下,但又在短短一天的時間內,以大批人以非議皇家私事為罪名而入獄,而迅速被壓了下去,京中一時間人人自危。

而還不等在此事從中作梗的各路心懷鬼胎的權貴們再搞什麽小動作,他們就被,新帝以雷霆手段向下推行的以“整軍”“理財”“查腐”為中心的改革運動,搞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

改革舊制度,短期內必然會引來社會,尤其是肉食者階層的劇痛,但長期來看,卻是有福于百姓的千年基業。

面對那如雪花般飛湧上來的奏折,攻沒有說話,可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畏懼之心。

他手中早就收攏了一大批賢才俱佳的臣子,他們雖因為攻奪走竹馬的妻子,而或多或少對攻有所質疑,但在攻将他們全部召集密談一個下午後,看着大病未愈卻還強撐着想要推行這可謂撼動數朝格局的改革,他們最終還是臣服于理智與大局,選擇聽從攻的差遣,投身于攻的改革大計中。

攻外改革鬧得轟轟烈烈,宮內亦暗潮湧動。

攻上朝去的第一天,太後那邊便來了懿旨,傳喚受去安寧宮見她。

但因為攻上朝前有和底下人交代過,無論是誰,都不能見受,所以太後的懿旨最後也只能止步于萬陽宮外。

而太後那邊吃了閉門羹,也再沒動靜。

而受對此毫不知情。

攻處理完一切,已是傍晚,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去見受,而是先命人換了藥,才差人請受來與他一起用晚膳。

受休息了一整天,精神好一些,再加上他已換下入宮時那身布料普通款式老舊的衣衫,而是穿上了專供皇室的流雲錦所制的衣衫,做工精細,襯得他眉眼似有月暈流轉。

攻看愣了好一會兒,忍不住贊賞:“好看。”

受睫毛顫了下,道:“臣妾謝陛下誇獎。”

受這副溫順的樣子在攻眼中有些刺眼。

待用完膳,攻屏退其他宮人,牽住受微涼的手,說:“青然,把你從席牧之身邊搶過來,是朕不對,但事已至此,朕也不可能放手,朕會好好補償席牧之的。”

攻握緊受的手,聲音真摯地說:“朕明白,你與朕的開始并不光彩,甚至讓你受了很多傷害與屈辱,但你腹中已有你我二人的骨肉,你也沒法再回到席牧之身邊,所以,你給朕一個機會,讓我們能重新開始,好嗎?”說罷,就要捧着受的手到嘴邊親吻。

可卻吻了個空。

抽回了手的受猶豫了一瞬,到底沒有與攻對視,只偏過頭,道:“陛下今日累了一整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臣妾先退下了。”

自入宮起,受對攻的态度一直極冷淡,倒是攻,每日無論多忙,都會擠出與受一起用晚膳的時間。

可盡管攻精心照顧,可受的精神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在肚子一日日漸漸變大而變得更加衰頹,像是被腹中那團血肉吞噬了所有氣血般。

有一天,婢女來喚他起床時,發現受精神極差,面色煞白,床榻上還落了紅,幸好禦醫來得及時,受和孩子這才沒有出意外。

攻聽聞此消息,下朝便立馬來見受,恰好遇見禦醫替受施針,看着受蒼白如紙的臉色,攻整個人陰沉得可怕,萬陽宮裏的宮人們都吓得不敢大口呼吸。

禦醫告訴攻,受心中郁結極深,若無法解開,再加上雙性人孕期欲重,一直得不到伴侶的撫慰,受和腹中胎兒都會受影響,到了受臨盆那日,母子二人會有遇險。

可攻每次想主動親近,受都會借口拒絕。

攻面上不顯喜怒,可私下卻做了決定。

某日,攻特許莫夫人進宮來看他。

才一個多月沒有見,可莫夫人看到身形消瘦,可唯獨小腹突兀地微鼓的受,眼眶忍不住紅了。

雖然在攻的嚴令之下,受的事情沒法擡到明面上,可在坊間那些人嘴中,受已成了不知廉恥的賤人,甚至更難聽的話都有,但只有莫夫人知道,在這一整件事情裏,最無辜最可憐的,其實是受。

可真見了受,莫夫人卻什麽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只能擦着眼淚說出一句:“青然,苦了你了。”

受也很感動能在這仰頭只能望見一方窄小天空的深宮裏見到自己相熟之人,“謝謝莫夫人你能來看我。”

他在宮裏雖被錦衣玉食伺候着,可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曉。

但時過境遷,即便兩人心裏都有很多話,但真到這個時候,卻又說不出什麽來。

攻不讓宮外之事,尤其是竹馬的事傳進受耳朵裏。

雖然無數次心中告誡過自己不該問,但受最終還是忍不住問,“牧之他,最近過得好嗎……”

莫夫人登時紅了眼眶,搖頭道:“青然你離開後,牧之他過得很不好……”

原來,受入宮後,出了獄的竹馬先把自己關在家中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之後便整日喝得酩酊大醉,莫潮生和同僚去酒樓帶他回去時,還得順帶把酒錢給一起結了。

莫夫人哽咽着說:“陛下原本是讓牧之去國子監,任祭酒一職,可……”

可竹馬上任國子監第一天,就渾身酒氣,衣冠不整地在國子監衆監生面前大罵攻道德淪喪,不配為帝,還列了攻的十大罪狀,這氣得攻将他又關了十天才放出來。

莫夫人糾結了許久,才道:“青然,潮生和我說過了,陛下他珍惜牧之的才能,也有意讓牧之外放到江南,之所以遲遲不敢放牧之走,是但陛下他擔心青然你等牧之一走便再無牽挂……”

聽完莫夫人的話,受臉色愈發蒼白了,他勉強笑了笑,可笑得比哭還要悲傷,枯啞說:“多謝夫人提點,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當晚攻還是照常來陪受一起用晚膳,原本從不吃攻夾來的菜的受,第一回沒有絲毫抗拒地吃掉了攻夾來的一顆鹌鹑蛋,攻肉眼可見心情大好,重賞了禦膳房。

當攻用完膳,如以往一樣邊批奏折,邊守着受沐浴完後打算離開時,只穿了一件輕薄裏衫,小腹凸起的受,卻在婢女放下朦胧的床帳退下後,伸出一只皓腕凝霜雪的手,勾住了他的衣袖。

“今天天色已晚,陛下今晚留宿在這吧……”

帳內傳出的受的聲音,輕柔得似陣暖風,熏得攻神智迷醉,過了會兒,才萬分珍重地捧住了受的手,說:“好。”

雖身懷有孕,可受的身子還是同樣雪白綿軟,攻沒怎麽用力,都能在上面嘬出一個吻痕。

受孕期本就需要伴侶的疼愛,攻幾乎沒怎麽挑逗。

“慢、慢點…太深了……嗚!”無論自己再如何不想承認,可受還是身體高.潮了。

二人身上幾乎是泥濘一片,不堪入目,身下褥子濕了一大塊。

待結束,受累得直接睡過去了,但渾身的肌膚都透着情.欲過後的淡粉色,睫毛上的淚珠濕亮亮的,漂亮極了。

攻給受擦幹淨身子後,看着懷裏為孕育二人後代而肚子鼓起的受,整個心都充盈了起來,他将頭埋進受的頸窩,吻他頸脖,從背後來抱他時,受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力度松軟,也不知是何時醒的。

“我和他回不去了……”

受想要攥緊攻的手,說:“陛下,你放他走,別再為難他了,好嗎?”

攻頓了頓,被抓住的手反客為主,與受十指相扣,吻他的耳尖,說:“青然,只要你和孩子在我身邊,平平安安的,那他就永遠不會有事。”

竹馬沒有回老家杭州,而是固執地去了西北。

而竹馬離京那日,攻帶受去城牆上,偷偷見了竹馬最後一面。

隔得遠,受依稀只能看到竹馬臉的輪廓,但也看得出這快兩個月裏,竹馬瘦了好多,眉眼間也盡是憔悴與失意。

竹馬兩次來京城,來時拖家帶口,躊躇滿志,與受一起期望可以過上富足美滿的生活,可離開時,卻一影孑然,滿身落寂,唯有一匹瘦馬作陪,而受則要留在另外一個男人身邊,為對方生兒育女。

兩人來京城時,正是桃李缤紛的春日,而竹馬離開時,已是深秋,鴻雁南飛,鸷鳥潛藏,滿城風絮。

昔日相濡以沫的兩人,一夜之間,就相忘于江湖。

竹馬與同僚們告辭後,便翻身上馬欲要離去,受看得癡然,眼淚無意識地流,下意識前行了一步,恨不得随對方一起離開,卻被人牢牢地拘住手腕。

“外面起風了,青然。”

攻給他擦掉眼淚,然後給他披上披風,捧着受哭紅了眼和鼻的臉,說:

“我們回家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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