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第22章 Chapter22
蘇懷晏也知道孫瑾柯的忌日在哪一天,他其實從小對孫瑾柯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有很多年是沒有和媽媽一起生活的孩子,他小時候經常看到孫瑾柯抱着蘇銳文,他很羨慕蘇銳文有個媽媽。而孫瑾柯一直對他很冷漠,他小時候摔倒在地上,孫瑾柯就在旁邊也不會扶,她只是冷冷看着讓他自己起來。而蘇銳文摔倒,她就會趕緊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裏又親又疼。
他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孫瑾柯對待他和蘇銳文差別那麽大,後來他漸漸明白了別人說他媽媽是小三的意思,明白了他是私生子這件事意味着什麽。他的存在是孫瑾柯的恥辱也是這整個家庭的污點。
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正視這件事,正視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無罪。可是,即便他正視了,他所要接受的社會審判一點也不會少,而有時候因為他懂得正視和理解,他所受到的傷害會更大。因為他不接受自己的命運,不想妥協于父母輩留給他的一個身份。他曾努力做一個好大哥,他和蘇銳文雖然有利益上的瓜葛,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和弟弟之間要争搶到只能容一個人。他從小對蘇銳文忍讓包容,他調皮他穩重,他鬧事他圓場,可是最終的結果還是回到了最初。
後來朱緒的到來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更惡化,從一開始的兄妹之情到男女之愛,他們之間的愛越走越狹隘,愛情因為排他性是所有情感裏最小最尖銳最像針最傷人的一種。愛情一旦發生,他們之間的緩沖地帶就會越來越小。他們家裏的第一個受害者就是孫瑾柯,他也是眼睜睜看着一個鮮活的人慢慢枯萎死去。
孫瑾柯那年是在醫院去世的,他和朱緒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走了。他看到蘇銳文站在孫瑾柯病床前一一動不動,他想上前安慰,卻給蘇銳文的眼神擋住。那時候蘇銳文的眼神裏都是毫無掩飾的恨,而他從小看過太多這樣的恨意。那時候他想人生是不是無解的,他曾想過或許他應該離開這裏,帶着朱緒一起。他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能把他母親的錯償還給蘇銳文母子。
現在蘇懷晏認為他們三個人都沒法離開,他這兩天一直在想朱緒,他對她施加傷害後,那些傷害會成倍回到他自己身上。他想她問他為什麽總是拿她出氣,為什麽不拿他爸他媽出氣。這是個很奇怪又可怕的問題,因為他們的家庭就很奇怪,而他一直沒有說奇怪,是因為他的身份需要這樣的奇怪,所以他是受益者。他受益所以他緘默,他緘默所以他被同化。朱緒以前就和他說過不喜歡舅舅的話,他只是沉默,心裏勸自己父親是長輩,但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一切根源都是他父親。他也不喜歡他父親,卻一直沒有說。朱緒背叛過他,他們之間甚至有可能永遠解不開現在的結,但他們的痛苦根源還是相通的。
孫瑾柯忌日那天下着雨,朱緒下午打車到公墓的時候,她發現墓碑前已經被打掃過,還有一束精巧的雛菊花,那是孫瑾柯生前最愛的花。朱緒一開始以為是蘇銳文來過了,她沒有太在意在一旁放上了自己的花。她在墓邊站了會,看着墓碑上孫瑾柯笑靥溫柔的照片,她覺得很不真實,她從來沒有看過孫瑾柯那麽笑。
雨開始下大,豆大的雨滴砸在傘面讓朱緒回了神,她對着墓碑說:“我走了,舅媽,明年如果我還在蘇家,我再來看你。”
打傘離開墓園,朱緒低頭叫車,遲遲沒有回應。她便沿着墓園路的往前多走一些路,把上車定位放在山下。而她經過墓園停車場的時候,一輛越野車從她身邊經過停了下來。
朱緒看到這熟悉的車還沒有看車牌就先愣了下,等她轉身想躲開的時候,車裏的蘇懷晏已經放下車窗喊住了她:“上車。”
朱緒緩緩轉過身看蘇懷晏,沒有說話微微皺着眉。他們之間已經徹底撕破臉了,無聲的硝煙在他們的關系裏彌漫着。
僵持的片刻,蘇懷晏冷聲說:“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而他這句話激到了朱緒,她拉開後座的車門合上傘上了車。她心裏也有疑惑,她沒有想到蘇懷晏會在孫瑾柯的忌日到墓園看她。
車裏溫度舒适,朱緒把濕答答的雨傘擱在腳邊,問蘇懷晏:“你怎麽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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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懷晏知道她明知故問,但也不想說出自己去看孫瑾柯這句話。
朱緒沒再追問,說起來奇怪他們三個人以前在孫瑾柯的面前都很乖,提到她的事都會變得安靜,各自心裏都藏着心裏最深的黑暗和理智。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車子開回蘇家正是中午時分,蘇懷晏下車直接進屋吃飯,朱緒愣了愣跟了上去。
蘇勁松見兩人一同回來,有些意外,因為他知道朱緒今天早上去了墓園。所以他問蘇懷晏:“你怎麽和漾漾在一起?”
蘇懷晏說:“在路口遇上的。”
朱緒聞言沒拆穿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轉身上樓換衣服。
吃過午飯,蘇懷晏就走了。朱緒則準備回公司上班,蘇勁松靠着沙發昏昏欲睡,聽到朱緒出門的聲音,他擡了擡眼問:“漾漾,你今天在哪遇到你大哥了?”
朱緒聞言心知蘇勁松不信蘇懷晏說的話,便如實說:“舅媽的墓園。”
蘇勁松點點頭,嘆息了聲說:“他是個有心的孩子。”
朱緒心裏矛盾,蘇懷晏是個很複雜的人,她已經不敢下結論。
下午,朱緒到公司,在公司大堂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蘇銳文。
蘇銳文走出電梯,原本就皺着眉,看到朱緒的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更差。朱緒同他點了點頭想打個招呼,他理也沒理就走了。
朱緒沒做多想走進電梯。
自打朱緒給自己轉正後,她的工作一下清閑了,沒人再敢給她派工作。她就每天在公司裏溜達,把自己能去的部門都逛一遍,一天天跟逛商場一樣。眼見要春節假期,她也不急于做什麽,下午到茶水間喝茶看報。
朱緒正在努力看一篇財經文章,有人進來茶水間,她沒在意,直到那人沒倒水沒倒茶站那一動不動。她不由擡起頭,看到了來人是蘇銳文的秘書陳章斌。
“有事嗎?”朱緒問。
陳章斌微微颔首說:“朱小姐,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朱緒聞言站起身合上手裏的報紙放回書架上。
陳章斌請朱緒到他的辦公室坐,給她倒了杯茶,客氣和她說謝謝她抽時間給他。
朱緒對陳章斌有些認識,這幾年他在蘇銳文身邊跟進跟出很是人精,而在蘇銳文之前,他也是蘇懷晏總裁辦的助理之一。說起來,朱緒很早就聽過他的名字。
“陳秘書,你不用那麽客氣,你找我有什麽事直接說吧。”朱緒接過茶放在了桌上。
陳章斌見狀也不再兜圈子,開口說:“最近蘇總心情很差,早上因為綠洲那塊地的項目被董事長罵了,加上今天是他母親忌日,他連午飯都沒有吃。”
朱緒聽到這些話沒什麽反應,她問:“陳秘書,你想和我說什麽?”
陳章斌見朱緒真的一點不想繞圈子,他停頓了片刻說出了真實目的,他繞來繞去說的是蘇銳文這幾年為公司勞心勞力很辛苦,最終是想從朱緒那探口風知道蘇勁松的想法。現在公司都在傳說董事長蘇翰濟偏愛大兒子,想大兒子回公司,蘇銳文遲早會失勢。但現在朱緒忽然來了,高層都知道朱緒是蘇勁松的人,所以大家多少都在猜蘇勁松的意思。
朱緒聽了半晌依舊沒開口,她只覺得蘇翰濟真的是個禍害,他的個人行事風格也深深影響了公司。而因為蘇翰濟讓這兩兄弟繼續鬥下去,她又會成為第一個祭獻的犧牲品,這種日子朱緒真的過夠了。她緩緩站起身對陳章斌說:“陳秘書,你剛才對我說的話很不合适,你要是真的為你的蘇總好,認為你的蘇總做事都是為了公司好,那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可以。其他的事,不是你該管的。”
陳章斌對朱緒的印象是蘇銳文身邊的小妹,這幾年她總是被随叫随到,她很沉默很少說話,也不住在蘇家。站陳章斌的角度去想,朱緒擁有的一切應該是依仗于蘇銳文的。而蘇銳文提起她時曾說過一句話:“朱緒可以信任。”
如今,她忽然進了集團,雖然蘇銳文對這事緘口不提,态度模糊不清,但他認為朱緒是可用可合作的人。所以,他對朱緒說的話感到很意外,他甚至在她語氣裏聽出了憤怒反感。他意識到他這次判斷失誤了,等他想說些什麽圓場的時候,朱緒已經起身離開。
蘇銳文到墓園探望孫瑾柯,他沒有帶花,往年都是朱緒帶的,他知道朱緒今年肯定也帶了。他總是和她獻同一束花,好像是想告訴他媽他們同心。
蘇家沒有其他人會來看孫瑾柯,而孫家早年落沒也沒人會來,每年都只有他和朱緒記得在忌日來祭拜。可這次,蘇銳文在墓碑前看到了兩束花,他愣了許久,等他辨認出哪束是朱緒的時候,他看向另一束花的眼神就變得兇狠。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他氣到渾身發抖,擡腳把那束花踢到了一邊,狠狠踩碎。
蘇銳文看着孫瑾柯的墓碑說:“這些人流的是鱷魚的眼淚,我遲早要他們全部付出代價。”
從墓園離開,蘇銳文一路狂飙回到南山路,正趕上晚飯的點。他走進屋,看到只有蘇勁松一人坐在餐桌邊吃飯,他再次意識到朱緒一回來就把蘇翰濟兩夫婦短暫趕走了,她真的能是他手上最好的那把劍。但在蘇懷晏這次回來之後,他揮這把劍越來越難了,劍本身不願意,他自己也變得猶疑。他們三人總是互相牽制互相影響,這次蘇懷晏讓他意識到比起利益上離不開朱緒,他的情感上更需要她。
所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他問:“爺爺,漾漾呢?”
蘇勁松笑了笑,先問了蘇銳文吃了沒有,知道他沒吃飯就讓他坐下吃飯,然後才說:“漾漾和趙翼出去吃飯了。趙翼剛把她接走。”
蘇銳文聞言臉色微變,說:“怎麽,漾漾最近經常和那個趙翼出去嗎?”
“上周出去過一次,這周還是第一次。不過,她和我說他們還只是朋友。”蘇勁松細細記着外孫女的情況。
蘇銳文沒了話,他沒勁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想了半晌說:“爺爺,我爸他們搬出去了,現在家裏怪冷清的,要不我搬回來陪您吧。”
蘇勁松聽笑了,說:“你和你哥是約好了嗎?他下午也搬回來了。也好,你們幾個孩子願意陪我這個老頭子,我很高興。”
蘇銳文愣了下,正在他懷疑自己聽錯的時候,就看到蘇懷晏從後院推門進來,懷裏抱着那只醜醜的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