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48
第48章 Chapter48
傍晚時分,蘇銳文在大棚邊換下工作的塑料靴,穿上運動鞋回家。他到家的時候,朱緒已經吃完飯坐在院子搖椅上看書。她懷裏抱着元元,飛飛趴在她腳邊,夕陽的餘晖落在她身上,有點背光,她的膚色看上去更黑了,若是換做以前,他只會喊她黑牛,但此刻他忽然文藝起來,想到了“歲月靜好”四個字,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改變。并且,他欣然接受了改變。
朱緒給他留了飯,菜就是簡單的番茄炒蛋和紅燒排骨,他把菜都撥到飯碗裏,端着碗到院子裏吃。
朱緒擡了擡頭看他坐在廊下小板凳吃飯的樣子,笑說:“你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
“你在看什麽?”他沒在意,擡了擡眉反問。
朱緒從書裏抽出一張紙揮了揮說:“我爸媽的信息。”
蘇銳文一口飯卡在了喉嚨了,因為太意外,差點咳起來,好不容易咽下去,他驚訝問:“你在找你親生父母?”
“很驚訝嗎?”朱緒笑了笑。
蘇銳文聞言意識到了什麽,他愣愣放下了筷子看着朱緒,他一下更深刻意識到自己不會愛人這件事,因為他竟從來沒有體會到朱緒孤苦但不放棄自我找尋的渴望。他永遠只看到她表面上的樣子。
朱緒見蘇銳文忽然不吃了,奇怪問:“不好吃嗎?”
蘇銳文搖搖頭說:“你做的飯很好吃。”
“那你趕緊吃,別浪費糧食。”朱緒折起紙塞回書頁裏。
蘇銳文聞言照做,他很快吃完飯,端着碗筷進屋洗完收拾好,然後又到院子裏問朱緒:“你是怎麽找到你父母的信息?”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卻從來沒有想過幫她找親生父母,他感到很內疚後悔。
朱緒想了想,把書頁裏的紙遞給了蘇銳文,随後又起身抱着元元進屋,把前兩天收到的包裹拿出來。飛飛跟着起身追着朱緒的褲腳咬,它經過蘇銳文身邊的時候,他伸手把飛飛摟了過來,捏住它的嘴教訓說:“你咬什麽咬?把你嘴巴縫起來。”
朱緒拿着包裹低頭看蘇銳文說:“你別恐吓飛飛好不好?你對元元和飛飛的态度也太不一樣了。”
蘇銳文這才松開飛飛,還拍了它腦袋一下擡頭說:“它沒元元聰明,笨笨的,說話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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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和狗性格不一樣而已。”朱緒把包裹遞給了蘇銳文。
蘇銳文接過包裹,看到寄件人是李睿,他先哼了聲說:“你叫他去找的嗎?”
朱緒沒有回答,坐回了躺椅說:“原來我爸媽根本沒有外出打工走很遠,他們一直住在陽平鎮,他們很早就離婚了又各自成了家,還有了小孩。但我小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人想要我,覺得我是累贅。我爺爺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怕我傷心沒有告訴我。”
蘇銳文聽到這事很氣憤,說:“這種人做什麽父母!”
朱緒平靜笑了笑,撫摸着元元靠着椅背看着天空。
蘇銳文皺眉看到紙上還寫了很詳細的地址,他問朱緒:“你還要去找他們嗎?”
朱緒說:“我這兩天在考慮這事,說不想去找吧,但有時候總想問個原因,問他們為什麽不要我。但我覺得其實是沒有原因的,能做出這種事的父母,基本上也沒有什麽良知了。”
蘇銳文本來想說這種人不用找,找到也是打一頓,但他話到嘴邊變成了:“如果你真的想去找,我陪你去看看。”
朱緒側過臉看蘇銳文說:“這些信息不是李睿幫我找到的,是蘇懷晏找到的。他這兩天已經去找過我父母了,給了我這些信息。”
蘇銳文震驚住,一瞬間他意識到蘇懷晏和他的差距不同,有句話不合時宜從他腦子裏冒出來:你大哥就是你大哥。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裏翻滾,他從小到大都在和蘇懷晏各種比,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比蘇懷晏差,還看不慣他那套待人處事的方式。此刻,他覺得自己不是被打倒了,而是服氣了。
“你怎麽了?”朱緒見蘇銳文神色古怪,不由問道。她想他是不是還在讨厭蘇懷晏。
蘇銳文回神,尴尬側開頭不看朱緒問:“他最近在幹嘛?就給你找父母去了?”
“他去山區支教了,就在我以前讀的小學裏。不過,我和他也沒有直接聯系,都是通過李睿傳遞的信息。”朱緒說。
蘇銳文聞言站起了身,而他立着又不知道該做什麽走向哪,好一會他問:“那,你要去找他嗎?”
這個問題讓朱緒沉默了片刻,她這兩天也在考慮過這事。從蘇家離開的時候,她決定和過去的人事劃清界限,尤其和蘇懷晏。而她走的那天,他都沒有出現,她知道他終于放手了,不再給她情感上的負擔,要讓她自由了。但現在,他離開了蘇家,還幫她找了父母,又讓她覺得欠了他。她的青春期曾一直向他看齊,現在他們分道揚镳了,她也不知道再相見是不是合适。
最後,她說:“我不知道,我還在考慮。”
蘇銳文聽到這個答案,心裏像有無數只螞蟻躁動難受,而他一眼掃到飛飛,忽然覺得它和自己很像。他這個想法把他自己氣得轉身進了屋,沒一會又出來對着朱緒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朱緒察覺到蘇銳文的煩躁,皺眉問他。
蘇銳文氣呼呼,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氣什麽,最後他終于理清了一個想法說:“蘇懷晏如果是為了你才離開蘇家,還要把股份都給我,我也可以都給他!也不是只有他能為你做到這種程度!我看他這麽做就是想惡心我!”
朱緒愣了半秒,随即她沒好氣看蘇銳文說:“你真的覺得他是想惡心你才這麽做的?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僞君子!他憑什麽說走就走!那種破攤子想丢給我一個人,自己去做什麽善人,不是惡心我是什麽?”蘇銳文暴躁道。
朱緒好久沒看到蘇銳文這麽暴躁,好氣也好笑,她端詳蘇銳文似笑非笑說:“他做善人之所以會惡心你,是因為你也想做好人是嗎?但是,蘇銳文,你和他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你幹嘛老是要和他去做比較?你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你沒有好好想過嗎?盯着他做什麽幹嘛?”
蘇銳文被看穿,惱羞成怒面紅耳赤。
朱緒見狀沒有再刺激他,想了想說:“過去五年,你一個人在瑞安不是做得很好嗎?你并不需要他,也不需要把他當做征服的目标,蘇家有沒有他那個人,也都會有你蘇銳文的存在。”
蘇銳文再繃不住了,瞪着朱緒說不出話,半晌他像個孩子委屈說:“但你就是比較喜歡大哥。”
朱緒還沒反應過來,蘇銳文已經轉身進屋上了樓,他把自己鎖房間生悶氣。
朱緒不知道他生氣的點到底在哪。晚上,她上樓的時候,敲了他房門,他探出來的頭還是氣鼓鼓的,沒好氣問她:“幹嘛?”
朱緒把懷裏的元元遞了過去,他就開了門生氣接了過去,馬上又關上了門。
朱緒被氣笑,但她也沒法真的和他的孩子氣計較,因為她一想到孫瑾柯就會心軟。她相信當年孫瑾柯肯定也打聽知道了她父母的事,才折返回來帶她走了。雖然蘇家有很多糟粕,但她要是那年沒有走出去,可能人生早就更徹底結束在大山裏了,再沒有現在去創造自己人生的機會。
第二天早上,朱緒想着蘇銳文應該消氣了,結果他告訴她,他要走了。她很意外,但沒挽留,只是關心問了句:“你去哪?”
“回家。”蘇銳文平靜說。
朱緒點點頭說:“也好,外公和瑞安都需要你。”
蘇銳文聽到這話,神色黯淡,看着朱緒良久說:“我會幫你照顧好爺爺。”
朱緒微笑點點頭,莫名有點眼眶紅。
從江洲開車到金洲要六七個小時,蘇銳文到家已經是午後三四點鐘。
他抱着貓回到久違的南山路,屋裏靜悄悄,他到客廳茶幾上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
琳娜在書房聽到響動出來看情況,發現是蘇銳文很驚訝驚喜,不由脫口而出:“二哥,你回來了……”話未落,她就有些後悔,因為記起他不讓她喊他二哥。
可這次蘇銳文緩緩回過頭看她,沒有了之前的暴戾,神色平靜對她點了點頭說:“回來了,這段時間辛苦了,小緒。”
琳娜很意外,心中不由有一絲絲感動和溫暖,她笑了笑。
蘇銳文沒再說什麽,看了眼樓上蘇勁松房間的方向,抱着貓回了西屋。
大山裏,每天叫起床的是公雞。在這所破舊的深山小學裏,最近的老師只有蘇懷晏一個人,他一個人要教好幾門課,教案寫到天亮。而他從沒有覺得很辛苦,每天看到昨天來上課的孩子,今天也都來了,他就覺得很欣慰。
離開蘇家來到這裏對蘇懷晏來說是個偶然,他先到了陽平鎮想找朱緒父母的信息,但沒有找到,後來進了山,輾轉到了這所小學。
守着學校的校長已經六十多歲,以為蘇懷晏是來支教的老師,很高興招呼他。發現他不是之後,老校長雙目渾濁含淚說:“這學校快不行了,孩子們都走不出去了。”
一念之間,蘇懷晏決定留下了,他想起以前教朱緒功課,她總是和他說:“懷晏哥,你教得真好,你是個好老師。”
那時候除了戀愛,他認真希望過她以後有個美好的人生。他生性冷漠,只有她在他人生裏點燃了熱情了,所以在他不得不放她離開後,他的人生也一度失去了意義。他原本以為蘇家長子的責任感會讓他最終放棄她,但他發現自己骨子裏的無情,早讓他對這個家庭甚至這個社會失去了責任感,他只能離開去重新找尋。
雖然還是從“她”出發,但最後教育這件事的确讓他得到了安寧。他想如果當年沒有孫瑾柯的錯誤,她就不會那麽痛苦;但如果沒有孫瑾柯,她走出大山也很難,讀書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蘇懷晏在把關于朱緒父母的信息寄出去之後,他不确定朱緒是否會來,而不管她來不來,對他來說或許都一樣。因為他的人生都已經不會再改變,會一直等待她。
而這次朱緒最終沒去找親生父母,她的人生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往前走。她和李睿給山區學校捐了物資和書本,這讓蘇懷晏知道她的态度。
蘇懷晏收到物資的那天,十幾個孩子圍着他很高興,他們的高興和滿足安慰了他的失落。他知道經歷過那麽多事,朱緒離開任何和蘇家有關人事的決心非常堅定。而他也要看看自己的離開到底堅定不堅定。
第二年,朱緒考出了獸醫證,得償所願進入江洲市區的動物園成為一名動物飼養員。她也搬了家,搬到動物園提供的員工宿舍裏生活。她的生活越發簡單充實。
這一年是蘇勁松八十大壽,在他壽辰那天,蘇銳文給她發了一張照片。她看到照片裏,蘇勁松還是坐在輪椅上,看上去蒼老了不少,而琳娜和蘇銳文站在他兩側就像他的左膀右臂。
蘇銳文在電話裏和朱緒說:“蘇懷晏就給爺爺打了個電話賀壽,還在山區裏支教沒有回來。今年是爺爺大壽,為了給爺爺積德,我打算出資給山區建學校。”
朱緒說:“挺好的。”
蘇銳文沉默了片刻,沒好氣說:“你說蘇懷晏這麽做有什麽意義?他一個人能教多少孩子?我可以建學校。”
朱緒聽笑了說:“人各有志。”
蘇銳文就生氣把電話挂了。
這一年,蘇銳文經常往江洲跑去看朱緒。她生日那天,他還親手為她做了個小生日蛋糕陪她慶祝,他送她的生日禮物是給她終身認養了一只大熊貓。朱緒看到認養證書的時候很震驚,蘇銳文問她喜歡不喜歡,她則很難言說自己的心情。以前只有胡金毓會給她送這樣的禮物,而她覺得蘇銳文不應該為她做這件事。
所以她有一會沒說話,微微皺着眉拿着證書像拿着燙手山芋。
蘇銳文明白朱緒的意思,他說:“漾漾,我只是希望你開心,像以前一樣開心,沒有要你回應我什麽。”
最後朱緒說了句謝謝,這就讓蘇銳文很開心。可她和蘇銳文都知道蘇銳文那句話是撒謊,他的追求過于明顯,并且期待她的回應。所以當她在這年年底,交了新男朋友,他就火了,但他現在都是自己氣自己,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出現。
朱緒則繼續認真過自己的生活,戀愛交友,但她很快發現因為她沒有家人沒有根,到底和正常人顯得格格不入,她的男友在家人的壓力下,在下一年的秋天和她提出了分手。她倒沒有特別難過,只是意識到“社會”這個概念并不具有多樣性,相反這是一個狹隘的詞,她的成長又多了幾分。
離開蘇家的第三年,朱緒開始考慮去非洲生活,而這一年她的好朋友李睿結婚了,她受邀去參加婚禮。她看到了李睿的塵埃落定,真正紮根于這個“社會”,她衷心祝福他,卻也感到有種無形的失落,因為連李睿也走進了那個“社會”,她生活裏的故人又少了一個。
她在這場婚禮上見證了幸福,也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蘇家兩兄弟。當他們兩個同時出現的時候,有那麽一個瞬間,她還是剎那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