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外面天色逐漸灰暗,街邊的路燈漸次亮起來,眼看時間也不早了,醫院裏人來人往也不是好聚處,其他幾人就商量先走了。
正好譚華開了車,塗起元就把自己的車留給了裴言,和幾個女生一起蹭譚華的車回學校。
車內。
“真沒想到裴神談起戀愛來這麽膩歪。”譚華感嘆道,“還是很會的嘛。”
文千雪瘋狂點頭。
“要不然人家怎麽說智商高的人情商也不低,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遇見對的人就不一樣啦。”方柚說得頭頭是道。
譚華贊同女友:“說的沒錯,我們家柚子就是聰明。”
周佳佳、文千雪:“……”
你們情侶有一對算一對,秀起恩愛來不顧別人的死活是吧?
塗起元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咱們7A205,剩我一個單身狗了!?”
譚華趁着紅燈時拍拍他的肩膀。
“一直都是只有你一個。”
不過裴言的老婆以前是圖書館,現在是樂正顏而已。
——
目送大夥離開之後,剛剛還如漆似膠的樂正顏和裴言就跟踩了電門一樣,速速分開,看着彼此的眼神中充斥着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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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演,沒讓你真演,故意逮着機會惡心我是吧?”樂正顏有理有據懷疑他公報私仇。
裴言也不否認,哼笑一聲:“剛才抱我那一下還沒有另外收費,你也不虧。”
這麽一說,樂正顏就回想起他腰腹緊致的手感,裴狗平日看着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還有腹肌。
樂正顏摸着下巴仔細想想,好像是不虧。
——
等樂正顏打完了點滴兩人就回了清水灣畔,為了維持好他們的情侶身份,裴言也沒去學校圖書館學習,洗完澡之後,兩個人一人占一邊客廳沙發忙着各自的事。
裴言戴耳機聽着講座,樂正顏吃完了打包回來的粥,就趴在大理石桌上畫着圖稿,井水不犯河水。
時間很快就劃到了晚上十一點,裴言取下耳機,緩緩轉動着酸澀脖頸,側過頭沒看見本該坐在沙發上的樂正顏,卧室的房門大開着,也沒亮燈。
裴言去廚房倒了杯水,在陽臺上看見了正在打着電話的樂正顏,他無意探聽,可門縫沒有關好,對話就像流水一樣竄入他的耳朵。
“爸,你不用再來當說客了,我說過我不回去,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就別去礙眼了。”
“他們去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去或者不去,在外公外婆眼裏也不重要不是嗎?”樂正顏諷笑道,“我可不想他們七十大壽,還要被我氣出個好歹,那我罪過可就大了。”
裴言端着水杯的手一頓。
兩家是鄰居,父輩關系又好,他多少清楚樂正顏家裏的情況,原以為那天她只是單純喝醉了發酒瘋,不知道真是事出有因。
“對,都沒這麽想過,你們所有人都沒問題,是我的問題,可以嗎?爸,我不想跟你吵架,就這樣吧。”
樂正顏的聲音沙啞壓抑,聽得出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挂了電話,樂正顏呼出口氣,白皙的指尖夾着一根女士香煙,猩紅的火光燃過,她倚着護欄,吐出的煙霧漫過她的眉眼,眼神中透出一種厭倦,将她與世界都隔離開了。
“叩叩——”
玻璃敲擊聲在耳畔響起。
樂正顏下意識回頭,一件柔軟的針織外套就搭上了她的肩膀,抵禦住夜晚微冷的風,連帶着心髒也在回溫。
她怔忪間,裴言低垂着眼睑,伸手把衣服給她拉緊,神情專注,仿佛對眼前之人珍視至極,在暖橘色的燈光下顯得別樣溫柔。
“穿着點吧,一直好不了又要增加我僞裝男友的工作量。”
樂正顏頭悄悄往後仰,岔開視線:“不會的。”
她單手撩開貼在臉頰上的頭發,打算摁滅另一只手上的煙。
裴言不喜歡聞煙味,住進來的第一天就說好了不在公共區域抽煙,陽臺當然也算。
“抽吧。”裴言淡聲說道。
樂正顏驀然一怔,垂眼望着手裏的煙。
“謝了。”
這幾天跟裴言說的謝謝,比過去半輩子加在一起都多。
“我抽完這根就睡,不會忘記噴空氣清新劑的。”
本以為她說完裴言就會離開,他雙臂交叉搭在護欄上,靜靜地看着遠處房子亮起的燈光,不說話也沒走。
樂正顏默了默,抽完煙。
“為什麽不走?”
“樂正顏,”裴言的聲音又低又緩,聽不出情緒,“大一開學那天,你為什麽要一起淋着雨回去。”
樂正顏嗓子被堵住了一般,張了張嘴失聲說不出話。
“總會過去的。”
/
也許是又一次因為長輩的事情和家裏吵架,又或者是睡前跟裴言的談話,這天晚上,樂正顏夢到了一件被遺忘的很久以前的事。
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外公外婆是住在她家的,那幾年也都是舅舅他們到她家一起過年。
那天晚上是除夕,本該是合家團圓的喜慶日子,樂正顏卻一點也不高興。
小小的她早幾年就知道,外公外婆雖然平日裏她也不怎麽樣,但只要表哥一來,外公外婆對他們家的态度就會變得更差。
她和表哥的壓歲錢也一直都是不一樣的,她不理解,也問過媽媽,得到的答案也只是:這一年到頭也就聚那麽一次,大過年的,我們家也不差這點錢,算了吧。
因為這句話,所以樂正顏學着去忍讓。
可是在表哥偷拿了她的東西,最後受到懲罰的卻是她的時候,在她只是将這些疑慮說出口,最後卻換來了外公外婆的責罵和舅舅的巴掌時,那一刻,她突然就懂了——
忍讓并不會讓自己過的好。
于是她把積木狠狠砸在表哥身上,冷眼看着他涕泗橫流地摸着額頭上被碎片砸出來的腫包,她拿着剪刀親手剪掉自己的長發,看着舅舅眼裏隐藏不住的憤怒驚懼。
她心想,這樣才是對的。
樂正顏沖出了家門,外面好冷,她偷偷躲進了小區的花叢裏,想把自己藏起來。
可偏偏就是有這麽一個人,總是會不分地點場合的出現。
“你想把自己悶死?自殺方式挺新穎的。”
男孩尚且稚嫩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樂正顏身形頓時一僵,埋着頭不動,捏着斷發的手緊了緊。
“關你屁事。”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嗆聲,女孩兒冷冷的聲音裏卻是掩蓋不住的哽咽哭腔。
裴言怔愣一瞬,留意到她微微發抖的肩膀和亂糟糟長短參差不齊的頭發,想起去她家送年禮時,碰巧聽到長輩們談論她的叛逆和不聽話。
他本來想說的話都忘了,手指下意識摩挲着褲腿。
半晌沒聽見聲音,樂正顏皺了皺眉,沒忍住吸吸鼻子,下一秒有什麽東西從眼前晃過,白色的紙巾遞到了面前。
“你來澆花嗎,都快被你的眼淚淹死了。”
“……”
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厭!
這麽丢臉的事情被裴言目睹了,樂正顏索性破罐子破摔。
“閉嘴。”她邊說邊狠狠扯過紙巾,胡亂在臉上抹着。
本以為這家夥一時同情心泛濫,她這樣說肯定扭頭就走,也就沒機會嘲笑她了。
沒曾想這個向來龜毛得不行的人竟然墊了一張紙巾,自顧自在她身邊的草地上坐下了。
樂正顏咬咬牙,沒忍住擡起頭,想看看這個人究竟想幹嘛。
冷不丁撞入了一雙溫潤清亮的眼眸,靜靜注視着她,恍惚間,她仿佛有了一種他的眼中盛滿耀眼星辰錯覺。
裴言眼神掃過她泛紅的眼尾,那裏還有濕潤的痕跡,頓了頓開口道:“為什麽剪頭發?”
樂正顏回過神來,只覺得自己是哭昏頭了,本想說讓他別多管閑事,餘光瞥見手中皺巴巴的紙巾時,還是把這句話收了回去。
她抱住膝蓋,沒吭聲。
裴言也不催她。
半晌後,樂正顏悶悶道:“詛咒。”
裴言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聽別人說,過年不能剪頭發,會死舅舅。”小姑娘臉上帶着猶幹的淚痕,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語氣是說不出的堅定認真,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樂正顏說完也沒有挪開視線,盯着裴言的眼睛,似乎要望進他的心裏,又似乎是要裴言更加看清楚她。
“我真的很讨厭他們,比讨厭你還讨厭。”
樂正顏沒有說“他們”是誰,裴言卻明白,聯想之前在裴家聽到的話。
他只是望着樂正顏,往前湊了湊,露出熟悉笑容:“是嗎,我很榮幸。”
“有病。”樂正顏嫌棄地往後退,不知道為什麽,聽見他說這句話時,心情莫名好了幾分。
或許是因為哭解壓了,或許是在其他人面前真正展露了最真實陰暗的一面,又或許是因為裴言一如既往的态度……
裴言難得沒有反駁她的話。
兩人相默無言的坐了一會兒,裴言的手機響了起來,樂正顏聽見了,家裏人在催他回去吃年夜飯。
果然,挂掉電話後裴言就站起身來,收起草坪上髒掉的紙巾,轉身離開。
樂正顏收斂眉目,環抱着膝蓋的手臂又緊了緊,夜風吹得她有些冷。
突然,頭頂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
“回了。”是裴言,他率先跨出草坪,回頭看着樂正顏,“你是不是傻,那是你的家,要走也是他們走。”
樂正顏愣了一瞬,從草坪上站起來,單手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嘴硬着說“我知道”,邁開腿追上裴言。
她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揚起下巴:“誰後到家誰是豬。”
兩人一前一後跑着回去的。
樂正顏手扶在門把手上,心跳得很快。
身後傳來裴言的聲音。
“樂正顏,頭發會長起來的。”
她心頭一松,扭頭做了個鬼臉。
“還要你說。”
當再次擡手打開房門時,她嘴角不自覺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