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方魄當然沒留下來,他甚至都沒有因為紀梧聲痙攣而多呆一會。只是把紀梧聲放回床上,輕描淡寫地講了一句:“小聲,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太粘人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冷峻的眉心微微皺在一起,擠出了一條不太深的縱向紋路。居高臨下地看着紀梧聲,後面不太長的一段時間都不說話,等着紀梧聲自己認識到錯誤,然後像以前那樣乖乖說自己知道錯了。

一點沒超出方魄的預料,歪靠在床上的紀梧聲立馬噤了聲,動人的雙眼只看了方魄一眼就垂了下去。像是自己真的做錯了事情一樣不敢再與方魄對視。

沒來由的緊張讓紀梧聲大腦裏的神經隐隐作痛,他咬着下嘴唇艱難地吞咽因為難受而溢滿整個口腔的唾液。

然後小聲地說:“我明白了……”

後面他的抽噎和哆嗦方魄沒看見。

方魄走得太快了,來去都像一陣風。

風永遠自由,被風迷了眼的自始至終都只有站在風中的紀梧聲。

等紀梧聲重新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換了個模樣,先前那些鋪天蓋地的疼痛恍若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方魄走後沒多久紀梧聲的頭疼就如火山爆發一樣發作,那會他手上都還帶着輔助工具,重得他想擡起手來去揉一揉太陽穴都做不到。

等護工沖進房間時,他已經大半個身子都掉在床下,只剩兩條沒什麽用的面條腿還架在床上,同那些亂七八糟的毯子墊子裹在一起,絞得分不清到底哪個是他的腿,哪個是厚絨毯。

這是紀梧聲最痛苦的時候。艱難的複建不算什麽,喪失了一半的聽力又或者大部分身體的掌控權在疼痛面前也顯得沒那麽恐怖。

醫學上對疼痛的評級有十個等級,紀梧聲沒有特意地去測算過自己屬于第幾級。他唯一能清晰地感受到的只有他疼到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唯有鼓膜在瘋狂鳴響。

又或許還有一點心理作用,心裏的那份難過也加劇了這份痛苦。

大概人類真的有什麽自動的防禦機制,當時疼得昏天地暗,紀梧聲都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可每一次都不會真的死掉,只是暈過去罷了。醒過來先前的疼痛更像一場噩夢,夢見自己錯了,夢見自己惹惱了方魄,夢見自己為自己的錯誤受到了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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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長地望了一眼窗外,無力地慢慢翻挪手臂用手側按下呼叫鈴。

雖然知道在自己暈過去這段時間裏護工和傭人肯定已經幫他清理幹淨了所有的狼藉,但還是想洗個澡。

萬一呢?萬一方魄今晚又會過來呢?

紀梧聲總覺得自己狠狠地吐過,不然不會現在吞咽唾沫的時候喉嚨裏還會有腥味。萬一今晚方魄真的來了,親吻的時候嘗到他嘴巴裏味道是這樣的,肯定會影響心情的。

——

熱水注滿浴缸,紀梧聲被兩個傭人抱着扶着抱進浴缸。不同于脊損導致的癱瘓,紀梧聲還留有一些感知,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對冷熱更加敏感一些。此刻被溫熱的水包裹全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放松。

感覺到紀梧聲的放松,護工沒急着幫他清洗,而是由着紀梧聲浸泡在熱水裏享受為數不多的放松時刻。

他太瘦了,平時吃得其實不算少。雖然極少能擁有什麽自由,但營養師定期上門為他定制食譜,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還有一定的加餐。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紀梧聲還是瘦,肋骨隐約可見,唯獨癱瘓久坐後腰腹間堆積了一層薄薄的軟肉,看起來有些突兀,但也僅限于坐着的時候。等躺下了這層軟肉又消失殆盡,只剩骨盆突兀地顯現出來,連穿尿不濕的時候都能空落落地裹在身上。

具體原因說不出來。可能是那些年趕通告的時候飽一頓餓一頓腸胃早就折騰狠了,所以才會怎麽喂都沒什麽用。下巴永遠尖尖的,平添了點清冷孱弱的美感,也就方魄看到這張臉還能狠得下心來說幾句重話。

浴缸裏有固定紀梧聲的輔助措施,護工幫紀梧聲擺正身體固定好後在旁邊點了只安神的香薰蠟燭,然後靜靜地退到一邊。這個時候算是彼此都最放松的時刻,只需要注意紀梧聲不會滑進浴缸裏被水嗆到就好。

說到底,只是因為身體不便所以周圍要無時無刻跟着一個人,但總的來說作為成年人,誰都需要那麽一點獨處的空間。

香薰蠟燭的味道在不大的浴室裏擴散開來,空氣之中袅袅飄散着一點玫瑰的後調。

他緩緩睜開眼睛,手臂顫顫巍巍地擡起翻挪,然後落在自己的右腿內側,松散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拂過那團紅色的線條。

他癱瘓得太久了,就算已經很努力地去複建和維持身體機能,肌肉也在所難免地萎縮變形。原本緊致的雙腿現如今也只剩一層軟肉包裹着骨骼,連帶着當初精致漂亮的紋身也變成了雜亂的線條。

這裏,原本應該是一朵嬌豔的玫瑰的。

說不清為什麽一個男人會對玫瑰花香情有獨鐘,可紀梧聲真的很喜歡玫瑰。

這個樓盤地處郊外,曾經紀梧聲覺着這座城市不會有的月牙和繁星在這能隐晦地看到一點。當初買下這棟別墅時,紀梧聲沒想好那麽大的一個陽臺要用來做什麽,在他的幻想裏,或許應該放一張玻璃茶幾,可以在很多年以後,悠閑地坐在這裏同方魄一起吃一頓精致的下午茶。

方魄卻從後面抱着紀梧聲,貼着他的耳邊說:“種滿薔薇吧,會爬藤的那種藤本月季,這樣就會變成一道花牆,等我們在這裏做的時候就沒有人看得到我們了。”

那會他剛做了方魄的情人,或許公司的事情還沒有太多,方魄的興致也比現在高得多,兩個人幾乎解鎖了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好,聽您的。”紀梧聲耳尖有些紅,一小團閃爍的火焰從心尖上燒到了腮頰。他羞怯地笑着轉過身壯着撲進在方魄的懷裏。聲音悶悶的,聽起來百依百順,乖巧得不像這個圈子裏面對長木倉短火包的大明星。

後來花牆落成,就在這個陽臺上,在滿陽臺的薔薇遮掩下紀梧聲半跪着将方魄身上某些東西盡數咽下。擡起頭來能看到方魄如星點一般的眼睛,和天上高懸的月亮。

第二天方魄醒來時紀梧聲早就醒了,他坐在床前的單人沙發上,只穿了一件長長的T恤,緊致白皙的大長腿屈着搭在沙發上。

方魄看多了紀梧聲的舞臺樣貌,乍一眼看到這麽随意又簡單的紀梧聲,心像被什麽捏了一下,連跳動都比平時快了幾拍。

紀梧聲一直垂着頭,也不知道在幹嘛都沒注意到方魄已經醒了。等耳後傳來滾燙熟悉的氣息,紀梧聲才怔怔然回過神來,握在手中的圓珠筆從他手中滾落“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

“這什麽?”方魄的指腹掃過紀梧聲的腿,在一朵玫瑰圖案上停下。他定睛細細看着那朵玫瑰圖案,啞着聲音問紀梧聲:“我昨晚捏的麽?”

紀梧聲竟然比昨天夜裏看起來還要害羞一點,慌忙地用手掌蓋在自己作畫的部位。他抿着嘴眨了幾下眼睛,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就是……就是随便畫的。”

話語裏紀梧聲帶着卑微的讨好,“您的手勁兒不大,是我自己體質問題。”

方魄喜歡極了紀梧聲如同小動物一般的神情,誰能想到唱歌爆發力那麽強的頂流私底下軟得像一只小兔。

他噗一聲笑了起來,捏了下紀梧聲的大腿,笑着說:“畫得還不錯,粉絲說你會畫畫原來是真的。”

随後又想起什麽來,還是冷靜客觀地叮囑道:“想紋身也行,這個部位應該沒有粉絲會看到。但別的地方不行,聽明白了麽?”

那朵玫瑰連同那晚的月色一同永久地刻在了紀梧聲的身上,在線條的背後,是方魄留給紀梧聲的溫柔痕跡。

當晚的紀梧聲不知道方魄垂下眼眸時看到的是否是他一廂情願的雙眼,甚至已經記不清彼時的方魄有沒有同自己一樣,也曾沉淪在那一晚的溫柔月色裏。

但現在看着已經攣縮成淩亂線條的紋身紀梧聲又覺得,即便沉淪在那輪溫柔的月色裏,方魄也能果斷地讓自己從這些纏綿中抽離出來。

和月亮一起被困在單方面的溫柔幻境裏的,自始至終只有紀梧聲一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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