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時隔半年再見到父親,方魄有些愣神。他變化太大,方魄險些認不出來。
确實是太老了,加上病情惡化的原因,方鴻昇現在看起來簡直像一具千年不腐的幹屍,仿佛空氣中都散發着陳朽的味道。
但他還活着,或者說他仍舊還活着。
只要他還活着一天,方家的每一個人就都要圍着他。讨他開心也好,順從他也罷,總之要竭盡所能地從這根枯朽的木頭上,再竭盡所能地汲取一點養分。
方魄也不例外,他還需要掩藏起來自己滿身的野心和欲望,當一個懂事的兒子。
晚飯後送走唐漪,方魄重回到書房。
推開門時方鴻昇擡起眼朝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見是方魄,眉眼竟然少見的柔和下來。
方鴻昇難得有興致練字,只可惜沒什麽精氣神,握筆已經稍顯吃力,連帶着寫的字也有氣無力,有失風骨。
不需要誰提醒,方魄自己就站到了桌前拿起墨條開始研磨。
很小的時候方魄很喜歡來這,那會哥哥姐姐們已經長大,每每進書房談論的都是繁重的學業,又或者是方魄半點聽不懂的財報。總之都不是什麽能讓哥哥姐姐們覺得開心的事情,方魄從沒見過誰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還能眼帶笑意。
好像整個家族裏只有他有“特權”,可以不用管外面的紛擾,一心只做一個享受難得父子時光的稚童。磨墨也好,被父親把這手一筆一劃寫書法也好,回想起來,都是方魄對這個龐大又複雜的家庭裏所剩不多能稱得上是溫存的記憶。
所有人都說方魄長了一張西方皮,卻生了一副東方骨。
追究下來,大抵就是這些零散的溫存起了作用。
只可惜當初磨墨是溫情,現在站在風燭殘年的父親面前,就更像是一場不得已而為之的讨好。
“唐家是很好的選擇,你大姐也算是替你考慮了。”方鴻昇沒擡頭,一雙銳利不足,但仍算精明的眼睛平靜看着桌上的宣紙,“起碼唐漪配你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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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嗤笑一聲,聽不出來是不是在開玩笑道:“你那個媽以前給你找的那些……算了,她能懂什麽,跟在我身邊幾十年也還和走秀那會一樣,腦袋空空,只看得見眼面前那一點點東西。”
有那麽一秒鐘,方魄在方鴻昇看不見的角度皺了下眉,很快又生生把想要反駁的話咽了回去,從嘴巴裏講出來的改成了:“大姐做事很周到,我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方鴻昇擡起頭來,贊許地看了方魄一眼。俊朗的兒子遺傳了母親百分之百的優秀皮囊,乖順恭敬的樣子令方鴻昇覺得滿足,這麽一想又覺得娶一個貌美的小老婆,也不全然沒用。
只不過他沒注意到,從他說了那句輕蔑的話後,方魄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再也沒回過溫。
不多時,方鴻昇想起什麽,又開口道:“你上海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繼續,”方魄幾乎沒猶豫,“這件事我同鄭叔講過,鄭叔也覺得現在抛出去不是最好的時機。”
方鴻昇頭擡了起來,如鷹隼般的眼睛看向方魄。
空氣驟然凝結,連帶溫度都下降了點。方魄磨墨的手一頓,不自覺地站直看向父親。
啪一聲,方鴻昇不悅地将毛筆扔在桌上,“誰問你這個?我指的是你養在別墅裏那個殘廢。”
話音剛落地,方魄就覺得整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僵在原地,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那套別墅是登記在紀梧聲名下的,除了是送給紀梧聲的禮物外,方魄亦有自己的私心,為的就是不想家裏人查到他們之間除了老板和藝人外別的關系。
他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可以算得上灰白。
但別人能看得見,方鴻昇看着自己的兒子極其輕蔑地嗤笑反問道:“怎麽?真當你藏得那麽好?”
雖然醫生嚴令禁止抽煙,但方鴻昇還是點燃了一根香煙。
袅袅塵煙中,他輕蔑地瞥了一眼臉色仍舊灰白的方魄。他緩緩拉開抽屜,将一匝照片摔在桌臺上。
照片淩亂散在桌上,其中一張碰到了硯臺裏的墨汁,瞬間黑了一大塊,正好弄髒了紀梧聲那張極漂亮的臉蛋。
但沒關系,這樣的照片散得滿滿一桌都是。
在花牆後坐在輪椅上的紀梧聲;在窗邊複建,正在往洞洞板上艱難插小棍的紀梧聲……
甚至前陣子他癫痫發作被手忙腳亂抱進車裏得照片都有。
方鴻昇那根煙壓根就沒抽,一直夾在指尖,他點了點照片,煙灰抖落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灰色小點看得方魄腦子都快炸了。
“我看你最近真是得意過了頭,”方鴻昇勾了勾唇角,細細數方魄最近的“好成績”:“有好演員的劇要上,還有後生仔也參加了節目,還談了幾個不錯的合約。不過你說要是這些照片放出去,你還能不能睡好覺了?”
送紀梧聲去醫院的那天所有人都慌亂,以至于方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那天的紀梧聲究竟是什麽樣子。
現在看到照片裏他嘴角顯眼的白沫,方魄才會尤覺刺眼。
慌亂而生的唾沫在喉間滾了幾個來回,方魄才終于找回自己能說點什麽。
他問:“這照片哪裏來的?”
想了想,他又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只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方鴻昇打斷,“我想的哪樣?是不是要我把你抱着他坐在車裏接吻的照片找出來你才肯乖乖認錯?”
先前灰白的臉瞬間通紅,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說的話又回到了喉嚨裏成了一根不上不下的刺。
“我早前說過什麽?娛樂圈這點事情,你爸我三十年前就玩膩了。不然你以為你媽……”方鴻昇擺擺手,懶得在這種小事上多費口舌,直接下最後的通牒:“算了,以前的事不說了。處理掉,聽到沒?”
他眼睛灼灼看向方魄,可過了很久,這個一向懂得套他喜歡的兒子卻沒有點頭答應。
而上一次方魄這樣,還是他剛畢業那會,執意要去內地的時候。
同上一次一樣,僵持很久後,方魄終于開口。
那次方魄說的是:“爸爸,您給我點時間,我會做得很好。”
現在方魄也說了類似的話,他說:“爸爸,您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
香煙燃盡,方鴻昇眉眼松懈下來,他不太在意地把煙按在相片上,輕描淡寫道:“如果你處理不好,我可以再讓老鄭幫你擦最後一次屁股,只不過……”
“我可以。”這次換方魄搶先,那雙冰藍色的眼睛閃過一絲糾結,很快恢複平靜,“我可以處理好,不需要鄭叔幫我。”
說完,他輕俯下身将桌面上的照片一一收起來,不管是沾了墨的,還是被煙頭燙過的,他都全部收起來裝進上衣口袋裏。
離開書房前,方魄手扶黃銅門把手多站了幾秒。
遠處方鴻昇仍端坐在書桌後,彩窗将陽光切碎,變成地上一條斑斓的鴻溝,破碎地隔開兩人。
當晚,方魄連夜回到了上海。
他沒通知紀梧聲,只是在書房裏靜靜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的時候滿身煙味的方魄用打火機将他看了一夜的照片盡數點燃燒盡。
随後,他走出書房,推開了紀梧聲的房門。
沒想到紀梧聲睜着眼睛,眼底清亮一片,不帶一點惺忪。
方魄愣怔一瞬,走近紀梧聲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很早就醒了嗎?”
智能床設置過,床頭微微擡起來一點,是适合紀梧聲的角度。他歪靠在上面,在一堆墊子裏艱難地掙紮起來一點。
無法坐穩的他身姿有些晃蕩,得用同樣沒什麽力氣的手撐着。
“十六次。”
方魄挑眉,不明所以:“什麽?”
眼見紀梧聲坐得越來越歪,細瘦的手臂也開始漸漸發顫,方魄雙手穿過紀梧聲腋下,抱着他往上提了一點,難得細致地拉過一個墊子撐在紀梧聲後面方便紀梧聲坐得更正一點。
“打火機……”一夜沒開口,此刻紀梧聲的聲音有些啞,聽起來軟得過分。
他眨眨眼,溫聲細語繼續道:“從您回來…您的打火機,響了十六次。”
這一夜抽了多少根煙,方魄早已經記不清,本以為睡着了的那個人竟然還替他默默數着。
這一瞬間的驚訝讓方魄想起了父親按在照片上的那個煙頭。
煙頭正洽燙在了紀梧聲的臉上,原本漂亮的臉只剩一圈焦疤,好像燙在了方魄的心上一樣。
方魄抓起紀梧聲的手複雜地揉了兩下,薄薄的手掌垂力地回蹭了他的手心。
這時他才發現他手背又多了幾個針眼,紅紅的幾個小點,在血脈不通白得過分的手背上尤其明顯。
“所以…先生,在煩心什麽呢?”紀梧聲慢慢蹭着方魄,“來這邊但不見我,是我讓先生不開心了嗎?”
那圈焦疤愈擴愈大,變成了一個亟待填飽的洞。
方魄搖搖頭,拉開抽屜,問紀梧聲:“做嗎?太久沒見了,我還挺想你的。”
他的想念像極了最近連續在下的暴雨,一直折騰到紀梧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完事後也沒急着讓傭人進來幫紀梧聲清理,而是抱着紀梧聲餘興未了地吻着。
在這方面,方魄有很強的掌控欲,饒是健康時期的紀梧聲也沒有刻意反抗和拒絕的能力。
而此刻紀梧聲已經連顫巍巍擡手抵住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癱軟趴在床上,半閉着眼睛任由方魄擺弄。
那只聽力完好的耳朵被枕頭堵住,紀梧聲聽東西不是很真切,過了好幾秒才聽見方魄好像在親吻的間隙說了什麽。
他努力地擡起來一點頭,迷茫又無力地問:“您剛剛說了什麽?”
方魄卻忽然緘默,很快揉了揉紀梧聲已經微微帶着濕氣的發絲,“沒什麽,誇你呢。”
他把紀梧聲抱起來,動作不算溫柔地替紀梧聲翻了個身。不太擅長做這種事情,他忘了替紀梧聲把孩絞扭在一起的兩條腿分開,自己躺回紀梧聲身旁,将紀梧聲圈攬進自己懷裏。
紀梧聲就這麽扭曲着縮在方魄懷裏,忍着周身的疼痛問:“誇……誇我什麽?”
方魄懶聲道:“誇你乖,從來不會讓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