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是一句很簡單直白的命令,但需要紀梧聲逐字去理解。

手術後這四年來,紀梧聲覺得痛苦的事情有很多,首當其沖的就是自己要以清醒的神智去面對這具殘缺的身體。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從未覺得自己的思維能力因為這場意外而發生退行,但今晚他卻很難理解方魄這句話的意思。

紀梧聲癱靠在沙發上很久,下意識地将臉偏朝一邊,第一次生出一種想要離方魄遠一點的想法。

是,确實在不久之前,他曾經動過念頭要向仍舊還在等他的那群小姑娘公布真相。

但這件事起碼應該保留他的體面,而不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以後,才讓紀梧聲像一個無所遁形的過街老鼠出來承認錯誤。

還是在和方魄婚訊的同一天出來。

“聲聲,”方魄強硬地捧過紀梧聲的臉,那雙紀梧聲愛到無法自拔的眼睛離他很近,“你也不想星曜因為這個受影響對嗎?”

如果乘坐時光機時有特效,那紀梧聲覺得這個特效應該是虛幻缥缈的藍,甚至應該是寂靜無聲的黑,在這股特效下,将他帶回到才認識方魄的時候。

港圈富商的孩子創業沒有那種電視劇裏在空曠的辦公樓裏吃盒飯然後暢想未來的寒酸場面,那會的方魄和現在差不離多少,一如既往的體面和矜貴。

但他們有過暢想未來的時刻,在紀梧聲為了出道做準備練舞練到快天亮的時候。

練舞室外的燈已經熄滅,無論是朝裏看還是朝外看,都是一片寂靜的黑。方魄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紀梧聲面前朝他伸手把他拉起來。

過度的練習讓紀梧聲身上每一塊骨骼肌肉都是疼的,每動一下都是撕扯的劇痛。

那會的方魄也如同今天一般溫柔,他會在紀梧聲實在起不來的時候抱紀梧聲起來。相擁時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貼着,紀梧聲鼻尖的汗珠會蹭在方魄筆挺的襯衣上。

“你做得很好,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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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梧聲雙腿發顫,勉強靠在方魄的懷裏借力站着,萦繞在他周圍的除了這句慷慨的誇獎,還有方魄身上的香水味。

彼時方魄的普通話講得還不是很好,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方魄更傾向說粵語。他會牽着紀梧聲慢慢走到公司那塊很大很大的落地窗前,指着不遠處地标性建築的那塊大屏問紀梧聲:“小聲,你相信我會讓你變成那上面的常客嗎?”

不等紀梧聲回答,方魄的唇落在紀梧聲額角,“我會的,我一定會的,你和星曜都是我在在這座城市裏雕琢出來的瑰寶。”

但這世界上的瑰寶如果能有其二就不值錢了。

世人這麽想,方魄自然也是世人之一。

但……

但是……

紀梧聲仰起頭來,還沒開口,眼淚就已經傾瀉出來。他已經顧不上會不會硌到方魄,搖裏晃蕩地擡起手企圖去抓住方魄衣擺。

“起碼……起碼,不要是今晚可以嗎?”

紀梧聲手臂沒多少力氣,方魄輕輕一揮就能讓他手掉落砸下去。

“有什麽差別呢?”方魄聲音還是如剛才一樣,如果不是相處時間太久,紀梧聲根本察覺不到他那一絲絲被壓制住的不耐。

方魄半蹲下來,單膝跪在紀梧聲面前。

這是紀梧聲再也無法站起來後第一次和他目光平齊。

可眼淚已經糊滿整個眼眶,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光平齊時,紀梧聲根本看不清方魄那雙極好看的眼睛。

他還是執拗,身體已經開始顫抖都還在拒絕還在搖頭:“不可以是今天……今晚不行……”

忽然肩膀被禁锢住,紀梧聲有知覺的部位感覺到疼痛,他的視線被強制着鎖定在前方,只能也只可以看到方魄不悅的臉。

方魄的眉蹙在一起,森森寒意跟着他的聲音一起散發出來:“小聲,現在不是我同你談論可不可以的時候。”

他捏住紀梧聲尖尖的下巴,直截了當道:“我不是征求你的同意,你明白嗎?”

言罷,方魄看着紀梧聲那張脆弱到極點卻又十分執拗的臉兀自哂笑。

“聲聲,你不覺得這樣很自欺欺人嗎?”方魄聲音恢複平和,眉頭也跟着舒展開來:“在不在我宣布婚訊的這天去講這件事本質上有什麽區別呢?即便你今天講這件事,我們的關系也仍舊續存,就像過去的每一天那樣,并不會給你帶來任何變化不是嗎?”

紀梧聲忽然眼睛瞪大,像珍珠一樣大的眼淚蓄滿力量重重砸到方魄手背上。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講一句話,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幾秒。

方魄沒把那幾顆小小的眼淚珠子當回事,他溫和地笑着,用手背替紀梧聲揩掉眼淚。

他站了起來,恢複到俯視紀梧聲的姿态,然後繼續用那只手揉了揉紀梧聲的頭發,“聽話,不要讓我為難。”

放下手時,方魄發現剛剛呆滞成個精致人偶的紀梧聲擡起臉來正看着他。

剛要投擲給紀梧聲一個鼓勵贊許的眼神時,方魄聽見紀梧聲叫他:“方魄。”

挺意外的,方魄竟然能聽見紀梧聲直呼他名姓。

他沒所謂地聳了聳肩,內心允許紀梧聲再任性一分鐘。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瞳孔中驚現一絲裂紋,方魄聽見自己的外殼正以天崩地裂的方式碎掉。

怔神只不過一秒,他偏過頭去咳了一聲,勉強維持住外殼的形,不讓那些名謂體面的東西掉在地上。

他不想看紀梧聲的眼睛,甚至煩躁到連剛剛應允的那一分鐘都不想給了:“這些沒用的問題以後再讨論……”

“方魄,”紀梧聲尖銳地打斷他,“你回答我!”

地毯上有窸窸窣窣聲音,是紀梧聲激動之下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痙攣。

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說話也開始含糊不清:“你回答我…你從來…都知道……”

紀梧聲撐着往前夠,身體在綿軟中往前傾斜,但因為無法掌控自己的軀體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要和雙腿交疊起來。

可他仍舊在問,澄澈的眼底燃着火焰,多年來很多次抵在舌尖又生生咽下去的隐秘欲望此刻将他燒成了一把執拗的灰。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眼看着紀梧聲要用頭砸在地上,方魄不得不俯下身将他抱起來坐正坐好。

沒辦法,如果現在紀梧聲摔下去,那今晚注定不能如方魄所願結束。

當然,如果繼續這麽激動引發癫痫就更麻煩。

方魄深深抽了口氣,修長寬大的手抵在紀梧聲胸膛上。

觸摸着紀梧聲雜亂的心跳,方魄覺得自己好像也可以将真相坦露。

“從你把我留在你身上的痕跡紋成玫瑰開始,我就知道了。”

他低頭看了眼紀梧聲已經只剩薄薄一層軟肉的腿,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言語比方才誠懇很多很多:“聲聲,不要被這個問題困住,我說過,我們的關系不會因為我的婚訊發生任何改變,你仍舊可以是我身邊唯一一朵玫瑰。”

說完,方魄欺身而上,打算吻一吻紀梧聲,好讓他因為這一吻不要那麽激動。可沒想到紀梧聲卻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顫抖着擡起手推了方魄一把。

他确實用盡渾身的力氣,這一推不但将方魄推開,還讓他自己也徹底從單人沙發上摔了下來。

兩個人都異常狼狽地摔在了同一塊柔軟地毯上,但間隔的距離卻仿佛離着整一個銀河。

方魄身體健全,很快反應過來,手輕輕一撐就正過來。他靠近紀梧聲,剛要打算把今晚任性太過的情人扶起來就被紀梧聲喝住。

“你不要扶我!”

粘稠的銀絲從紀梧聲嘴角滑落,他猛猛咳了好一陣才說得出話來。

“方魄,我用八年時間和你換五分鐘……”對比起震顫異常的身體,紀梧聲的聲音格外平靜,“就五分鐘,五分鐘以後,你讓人進來幫我整理。”

仿佛不容方魄反對,紀梧聲擡起臉,一雙平素乖得像小鹿一樣的眼睛此刻淩厲至極,“我沒什麽好送你當新婚禮物的了,今晚我最後當一次你的退路。”

“等地平線有第一道白的時候,我就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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