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紀梧聲眼神空洞地看着方魄把房間門關上,原本還努力昂起來的頭在關門後重重垂落在地上。

房間門有些厚,關門的時候會發出響聲。這吱呀一聲響,像一把生了鏽的鍘刀,鈍鈍地把某個什麽東西裁成了再也補不好的兩瓣兒。

五分鐘能幹嘛呢?其實什麽都幹不了,紀梧聲光是用胳膊撐着自己給自己換一個能呼吸順暢點兒的姿勢都好像用去了一半。

姿勢變化的時候他頭有些疼,還暈乎乎的,以至于看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都不太真切。

剩下的一半時間,紀梧聲也做不了什麽,甚至思緒都無法集中,更不用說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還有什麽走馬燈式的回憶在腦海中放映。

唯一能想到的和看到的畫面,只有很多很多年前,紋身的針尖紮進皮膚裏留下顏色的那個畫面。

那會他大學都還沒畢業呢,又是剛出道,什麽都不确定,帶着口罩進了紋身工作室。紋身師反複問了他兩遍:“玫瑰啊,也不是不能紋,但你要想好了,那麽大一塊紋身以後都不好洗。”

工作室裏悶,紀梧聲講話難受,把口罩扯了下來,露出一個區別于後面光芒萬丈的笑容,他生澀地抿着嘴,連笑起來都小心翼翼,“嗯,不洗,喜歡着呢。”

針尖刺破皮膚帶來的感覺讓這份喜歡在事後的每天每夜裏回想起來都帶着一點隐秘的很難言說的疼,恰如愛上方魄,又快樂又難過。

原本以為無論是快樂還是難過,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可現在才知道,這個人就站在對岸,他看着你難過,看着你快樂,可仍舊不會讓你好過。

五分鐘到,這次開門的是傭人。

紀梧聲頭越來越疼,所有的力氣都要拿來維持最後的清明。他還欠方魄一個禮物,所以這會不能浪費力氣去撐一撐自己。

只是他忽然笑了一下,仰躺着口水嗆進了氣管裏,又笑又咳的,手腳都跟着簌簌發抖,腳背拍在地毯上,力氣大得好像能把腳掌折斷一樣。

“咳咳……來吧,再幫我收拾一次吧……”咳嗽漸漸平息,紀梧聲閉了閉眼,氣息粗重,“收拾幹淨……再……再化一個淡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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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她們看這麽難看的我……”

最後這句話說得太輕,傭人幾乎聽不清。

“看到了,得多難過……”

深夜十一點三十二分,有粉絲發現紀梧聲出現在了超話裏。空降兩個字尤為醒目,而更惹人注目的是原本應該在日本進修的人,此刻IP定位竟然就在上海。

頃刻間紀梧聲三個字後面跟着一個紅得發黑的爆,再幾分鐘內,微博甚至刷不出更新的動态。

你看,不管是程航一在微博罵得多不像個公衆人物,還是你盛大浪漫的婚訊,其實都沒用。又或許你早就知道,只不過你最擅長的還是在對岸靜靜看。

當鏡頭面對紀梧聲時,他被鏡頭前的光圈照得晃眼。

原來哪怕是最習以為常幾乎每天都接觸的事物在闊別很久重新面對時,也會覺得不适應。

賬號上忽然多了一個光圈,那是正在直播的表示。

點進去看到那張在熟悉不過的臉,也不知道手機屏幕前的每一個愛慕者是怎麽樣的心情。

只是看着激增的人數和彈幕上密密麻麻的問候,紀梧聲在這一秒的愧疚感壓過了識海裏驚天駭浪般的痛楚。

傭人幫紀梧聲化了個淡妝,現在屏幕裏的紀梧聲看起來精神很多,起碼唇不是蒼白的。

只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坐着的高背輪椅和他綁在胸前的束縛帶。

大概有好幾分鐘的時間,網絡都像中斷了一樣,紀梧聲一動不動,連眼神都是空的。

他靜靜看着屏幕上或好或壞的問候,安靜得像是一個被公司放置在鏡頭前的寫真。

正當有人開始懷疑網絡信號是不是真的有問題時,紀梧聲緩緩擡高手臂,用他已經薄得像一片枯葉一樣的手無限靠近手機。

這雙手曾經抱着,娴熟地撥弄琴弦在萬人面前唱過情歌,也曾迸發出無限的力量,撐着他的身體,在舞臺上完成高難度的地板動作。

他甚至被剪成過有隐晦指向性的視頻,說他單是一雙手,都具有無限的遐想和張力。

可現在他擡起手臂的動作很慢,五指蜷縮着,連用小拇指關節點擊屏幕關閉彈幕和評論都試了好幾次才做到。

屏幕被清空,紀梧聲的世界忽然被按下靜音鍵。

他翻挪手掌又慢慢把手往下移,動作太慢太笨,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如很多年前站在聯系舞臺上初亮相時的那個生澀笑容。

“抱歉……今天要說正事兒,所以就不開彈幕了……”紀梧聲聲音很輕,要不是領口夾了個收聲麥幾乎要聽不清他說什麽:“我恢複得不好,視力不太行,看那麽多東西疊在一起眼睛會花。”

先前痙攣過,紀梧聲坐得不是很正,腰肢往下塌陷,怎麽看怎麽都有一種随時要倒地不起的感覺。

或許自己也感覺到了,他局促地撐着輪椅扶手往正了做,但肢體牽動會讓頭更疼,他快連鏡頭都看不清了。

“要從哪裏說起呢?”紀梧聲索性閉上眼,問停在門口一臉陰沉的方魄,也在問自己。

細瘦的手臂從扶手上滑落,又扯到搖搖晃晃的腦袋,紀梧聲疼得眉毛皺了起來。

“生病是四年前很突然發生的事情,那段時間對于我來說太痛苦了,我一方面接受不了自己的變化,一方面還要去面對每天無休止和不确定的治療。”

想到剛醒過來的那會,紀梧聲忽然笑了下,睜開眼看向鏡頭的那雙眼睛紅得突兀,“其實如果那會能顧得上,應該那會說的,興許你們看到我那會又多恐怖,就不會惦記我了。”

眼前視線模糊異常,紀梧聲看不見方魄的表情,他離得太遠,不知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方魄眼睫重重顫動。

“等啊等,終于可以出院的時候,我就更不敢面對你們了。”紀梧聲的手又擡了起來,手指蹭了蹭胸前的束縛帶,“其實今天不用綁這個我也能坐穩的,但那會不行,我不知道怎麽讓你們面對一個連坐都坐不住的我。醫生說經過康複訓練我能好很多,我就想着,要不等好一點了,起碼能站起來的時候,再和你們說。起碼到那會說的話,我看起來能體面點。”

看不到互動有一點不好,就是當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時候會生出一點恐慌,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開口才可以達到他理想的畫面。

講到這,紀梧聲又停了好一會。

細心一點的人會發現他說話越來越慢,每一個字和每一個字的銜接,感覺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紀梧聲屏蔽了彈幕,但他們還能發。有些人已經在罵騙子,而有些人卻到此刻都還在維護着他的尊嚴。她們被不停地彈出直播間,又開了小號重新進來。在維護紀梧聲的空檔還要說一句不要難過,我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盡管紀梧聲看不到,可她們就是希望紀梧聲好好的。

光芒萬丈的紀梧聲如果注定成為過去式,那未來的紀梧聲就做到平平安安就好。

輪椅靠背後又一個小小的頭枕,紀梧聲已經從端坐變成了不得不靠在那個頭枕上。

眼面前亮着的地方越來越少,紀梧聲覺得很多很多的聲音被隔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已經擡不起頭來了,只是努力地掀起眼皮朝着他認為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能是我的執着…讓公司真的以為我會好、我能好,所以……這些年來,陪着我撒了這麽大一個謊……對不起。”

有什麽熱熱的東西沖破了流淌出來,紀梧聲覺得有點鼻塞,下意識地吸了一下鼻子。

“對不起。”

紀梧聲發現自己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麽,僅憑直覺覺得自己說的應該是這三個字。

而眼前已經徹底一片黑暗,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努力地睜大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黑而靜的環境竟然沒覺得吓人,只讓紀梧聲覺得好像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在阖上眼前,紀梧聲聞到他最熟悉的味道。他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落在了方魄掌心裏。

“方魄……新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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