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
晚飯過後,衆人各自回屋。
秦知遇沒急着上樓,去一樓花園裏獨自溜達了一圈,消了消食,慢步走到一樓裏間卧室。
“咚咚咚——”
房門被人敲響,約莫過了兩三分鐘,門把手轉動,房門敞開一條縫,吳映從裏面探出半個頭。
他神情略顯緊張,不過在看到秦知遇時,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松下來,眼底盈出一絲笑意,“小秦啊,咋嘞?睡不着啊?”
“是啊。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來找吳叔你聊聊天。”秦知遇笑着說道。
“這樣啊。”吳晉拉開房門,“來,進來坐。”
吳晉年紀大了,不太想爬樓梯,所以選擇住在一樓。
他的房間比秦知遇的主卧小了一圈不止,應該屬于主樓的保姆間。但麻雀雖小,家具家電一應俱全,小而溫馨。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床頭櫃上的陶瓷茶杯正源源不斷地冒着熱氣兒。可能是吳晉剛回來,背包、衣服和日用品随意堆在床上,亂糟糟的。
走進卧室,秦知遇嗅到空氣中的茶香,不經意地掃一眼,随口問道:“吳叔睡前還喝茶?不怕越喝越精神?”
“啊?俺、俺習慣了。”吳晉尴尬地笑了笑,“屋裏有點兒亂,別笑話叔。來來來,坐着說。”
吳晉将房間裏唯一一把椅子搬到秦知遇面前,又忙忙跌跌到處找杯子和熱水壺,給秦知遇倒水。
“吳叔,我不渴,你過來坐。”秦知遇叫住他,拉開椅子對着床坐下,又拍了拍床沿示意。
Advertisement
或許秦知遇的神情太過凝重,吳晉肩膀微顫,放下剛拿到手的熱水壺,手腳無措地坐在秦知遇對面,試探着問道:“小秦,你……你是有什麽事要和說嗎?”
秦知遇點點頭,直截了當道:“吳叔,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繞彎子了。我這會兒過來,就是想和你聊聊去新京找吳映的事。”
“新京。”吳晉低聲重複了一遍,沒有欣喜,也沒有興奮,兩手交握,拇指摩挲,平靜中帶了點緊張,“那、那是來找我商量什麽時候去?”
秦知遇絲毫未覺,以為他近鄉情怯,特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商量好了,十天後。”
“挺好的,挺好。”吳晉低着頭,臉都快貼到胸口了,不斷點頭。
秦知遇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但吳叔,你不能跟我們一塊去。你得留在雲湖山,等我們回來。”
話音剛落,吳晉倏地擡起頭,錯愕地對上他的視線。
秦知遇已經做好了被吳晉質問的準備,也準備承受他的怒火,但吳晉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唇翕動,也不說話。
“吳叔。”秦知遇喉嚨微澀,輕輕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想盡快見到吳映,但這一次不一樣。帶走吳映那些人不是普通人,這一趟我們必須低調行事,人越少越好。”
“替我們守着雲湖山好嗎?閑暇時可以跟陳述學學廚藝,等吳映回來親自給他做飯吃。吳叔,我答應,我一定會把吳映全須全尾的——”
“好!”
一個铿锵有力的“好”字,打斷了秦知遇的話。
他答應得太過幹脆,秦知遇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嘴唇輕輕顫了一下,“你、你說什麽?”
“俺說好。”吳晉紅着眼眶,朝他重重點下頭,同時反握住秦知遇的手,“俺相信你的判斷和決定。小秦,如果沒有你,俺根本活不到現在。”
秦知遇:“吳叔,你別這樣說,我根本沒幫上——”
“小秦,”吳晉拍拍他的手背,打斷他的話,“你和小裴是有能耐的年輕人,是俺和吳映拖累了你們。如果不是陪着俺到處找吳映,你們現在應該生活得很好。”
“俺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叔相信你。叔老了,反應遲鈍,個子不高,力氣也不大,去了也是給你們添亂。”
完全不給秦知遇反駁的機會,他握緊秦知遇的手,一字一頓,無比認真:“俺會好好守着家,但是小秦啊,萬一,萬一吳映他……算了,不說萬一。一切以自身安危為主,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叔這輩子都還不了你的恩情。”
順利,順利到有些反常。
從房間出來,秦知遇依舊沒有吳晉已經同意的實質感。
安慰、解釋、講道理,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完全無用武之地。吳晉不僅一口應下,還反過來安慰、感激他。
秦知遇沒空深究吳晉的反常,因為吳晉那些話,說得他無地自容,恨不得當場找條地縫鑽進去。
他從來不是吳晉的恩人,也不是吳映口中那個重情重義的好人,他是罪魁禍首,讓父子倆分隔兩地,遲遲不能相見的罪人。
事已至此,秦知遇不想再去解釋,徒添煩惱。
他只希望,等一切都結束,揭開真相的那一刻,吳晉不要恨他。
*
“咚咚咚——咚咚——”
房門被人從外面敲響,蜷在溫暖的被窩裏,剛醞釀出睡意的裴臻猛然睜開眼,不耐煩地問道:“誰啊!?”
“是我。”
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裴臻不情不願地掀開被子,起床開門。
與吳晉的謹慎截然相反,裴臻擰開門鎖,握着門把手用力一拽,直接就是将房門大敞開。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站在門外的秦知遇都愣了一瞬。
裴臻半倚着門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哥哥?你怎麽來啦?”
“晚飯都故意錯開時間吃,不來怎麽找得到你呢?”秦知遇徑直走進房間,泰然自若地在書桌前找了把沙發椅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哪有!”裴臻關上門,乖乖挨着秦知遇落座,“我晚上不餓,所以才晚點吃,沒有故意錯開時間的意思哦。倒是哥哥……”
裴臻單手托着腮,眼底漾起玩味地笑,“大晚上來敲門,是來哄我睡覺的嗎?”
“行了啊你,少貧。”秦知遇擡手在他越湊越近的腦門上彈了一下,無視那些故意逗弄的話,揚着下巴道:“中午不願意聊,現在願意聊聊嗎?裴臻。”
裴臻又蔫兒了,捂着額頭将腦袋枕在秦知遇胳膊上,小聲央求:“我好困啊哥哥,我們睡覺好不好?有什麽事我們可以明天再說。”
“裴臻!”秦知遇毫不猶豫将他推開,板着臉,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但在那之前,至少讓我了解一點情況,有個準備好嗎?”
“準備!?你什麽都不需要準備!”裴臻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瞬間拔高好幾個度。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秦知遇,眸中寒芒微閃,攜着濃濃的,屬于上位者的壓迫感,哪還有半點“撒嬌小白兔”的影子。
“秦知遇。”裴臻伸手撐着沙發椅扶手,将秦知遇牢牢禁锢其中。
他俯身湊近,貼着秦知遇的耳朵,一字一頓道:“你不需要了解情況,不需要做任何準備,相信我就夠了!新京,我能帶你去,我就能帶你回來!”
秦知遇冷笑一聲,用手撐着他的胸口,用力推了一把,“我拿什麽相信你?就憑你謊話連篇,從頭到尾把我當傻子耍,我能相信你嗎?”
撐着扶手的手用力收緊,真皮沙發椅捏得咔咔作響。
裴臻怒火中燒,大聲反駁:“我沒有耍你!我對你不夠好嗎?我什麽都聽你的,給你做苦力,給你當牛做馬!就、就因為隐瞞了一點點小事,你就要全盤否定我?”
昳麗的眸子染上緋色,他看上去快哭了,秦知遇卻視而不見,冷聲嘲諷道:“那是你意有所圖!”
“哥哥?”
裴臻後退半步拉開距離,難以置信地看着秦知遇。沒有任何征兆,他忽然拉開沙發椅旁邊的抽屜,手中驟然多出一把黑色shou槍。
“咔噠”一聲脆響,shou槍拉栓上膛,黑洞洞的槍口抵上秦知遇的眉心。他惡狠狠地盯着秦知遇,握着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晶瑩的淚水滑過臉頰,裴臻勾起嘴角,卻是在笑。
純良無害的白兔與狡猾的狐貍扭打在一起,尚未決出勝負,這一刻,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早該殺了你!為什麽要破壞我們之間的平衡呢?我們不可以一直這樣相處下去嗎?對!我會帶你回來,我們可以安穩地生活在這裏。好不好,哥哥?”
秦知遇許久沒見過他這般模樣,離開A倉後,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不知不覺中,裴臻變了許多。
張揚的性子有所收斂,不再捉弄人,不再刻意僞裝。
他摘下了那張厚厚的面具,依舊愛撒嬌、黏人,但他所展現出來的,是發自內心的。仿佛這一段時間,他才真正擁有一個十八歲少年該有的心性。
可此時,他前言不搭後語,邏輯混亂,一朝回到初見時,變回了那個張揚頑劣,桀骜不馴的奇怪少年。
求人的秦知遇見多了,舉着槍求人的,秦知遇第一次見。
頭一回被槍抵着腦門,沒有害怕,也沒有恐懼。秦知遇出奇的平靜,平靜地看着他,內心毫無波瀾。
因為,秦知遇篤定他不會開槍。
相比自己的安危,秦知遇更擔心他糟糕的狀态。似乎把人逼急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不如換個方式。
秦知遇不緊不慢掀起眸子,對上那道慌亂而飄忽的視線,輕聲詢問:“要開槍嗎?殺了我,可就沒有人能給你支付報酬了。”
“什、什麽意思?”裴臻手一抖,險些扣下扳機。他明顯慌了一瞬,依舊沒有挪開槍,仿佛武器便是他高高在上的底氣。
然而秦知遇只用了四個字,立刻讓他丢盔棄甲。
“公平交易。”秦知遇眸子微挑,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放下槍,我提前支付一部分報酬怎麽樣?”
裴臻眸子一沉,呼吸亂了幾分。
未曾有半分遲疑,他瞬間挪開槍口,随意把槍丢在書桌上,雙手撐着秦知遇的沙發椅,俯身湊近,“哥哥想怎麽支付?”
秦知遇笑而不語,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将他因緊張而繃緊的身體壓低了些。距離瞬間拉近,鼻尖與鼻尖之間只差毫厘,彼此溫熱的呼吸蕩起了漣漪,融彙交錯,合而為一。
秦知遇揚起下巴,吻上他輕抿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