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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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為了懲罰自己，當晚，秦月微在實驗室給自己注射了變異A23a。病毒一如既往地高效，不到兩分鐘，她已瀕臨死亡，即将成為那毫無理智、無懼疼痛的活死人。
可就在她意識渙散，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之際，她不受大腦控制、不停抽搐的手無意在衣服口袋摸到一個硬物。
疫苗，被她遺忘，忘了銷毀的最後一支疫苗。
她帶在身上，準備拿給羅啓明看的疫苗。
短短幾秒她思考了很多，最終，最後一支未經Ⅲ期臨床人體試驗的A23a疫苗注射進了秦月微體內。
也許是天意，秦月微沒有死，還親身驗證了，她的疫苗研發成功了。
可是沒用了……
落葉歸根，後來她悄無聲息地回到家鄉北侖，一心想要尋求解脫，而這時，她懷孕了。
秦知遇的到來仿佛一場及時雨，心存死志的女人如久旱逢甘露，硬生生咬牙堅持，在世間茍延殘喘了五年。
她愛秦知遇？想要一個“愛情結晶”來作為精神寄托？
恰恰相反，她恨秦知遇，又需要秦知遇。
變異A23a沒能将他殺死，未經人體試驗的疫苗也沒能扼殺在搖籃中。十月懷胎，男嬰平安降生，被負罪感壓得快不能呼吸的秦月微，終于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更不是好人，但她是一個勇攀高峰、追求真理且嚴謹治學的科研人員，至少曾經……
人類無法打敗病毒，無法永遠駕馭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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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3a是一把雙刃劍，可造福人類，亦可毀滅人類，過度索取必遭反噬。
A23a是她親手為人類埋下的炸彈，而唯一的遙控器還在她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時候給扔了。
她走的這條路違背了她最初的信仰，違背了科學精神。
無盡的愧疚與懊悔中，她想要做些什麽來彌補，于是，她生下了秦知遇，一個生命力頑強的孩子。
其實她從未驗證過，這個孩子體內是否存在抗體。
打着彌補過錯、拯救人類的名義留下秦知遇，而真正拯救的，是她抱罪懷瑕、日夜不安的良心。
“知遇啊，記住！你是我留給這世界解藥。”
“在我感染A23a之後，你居然沒死，秦知遇，你體內一定存在抗體！你是來還債的！你是先天免疫體！”
“如果有一天，世界陷入混亂。不要慌，不要怕，一定要勇敢，勇敢地站出來，承擔你應該承擔的責任。”
“你是為此而生的秦知遇！你不能逃避！我造的孽，你來還，母債子償，天經地義！”
……
襁褓中的嬰孩在母親日複一日的洗腦中漸漸長大，他不懂什麽是病毒，不懂什麽是免疫體，他只會在母親歇斯底裏的時候，緊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媽媽，我記住了。”
秦知遇有一個很矛盾的童年，一道聲音讓他勇敢承擔責任，必要時為大義犧牲自己也在所不辭；另一道聲音讓他為自己而活，不要被莫須有的責任束縛，做一個獨立的個體。
五歲和十二歲那年，兩道聲音先後消失。
或許是出于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刻意忽略那些真假難辨的話，只當是女人神神叨叨的臆想。
即便後來他親眼看到災難發生，親眼看到同類相食，世界陷入混亂，親眼看到秦月微的臆想成真，秦知遇依舊順從心意，只為自己而活。
秦月微留下一個日記本，十八歲那年，秦知遇第一次打開。一個人走了太久，從未體會過愛的孩子，試圖在母親的遺物中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或許呢，或許……
日記本中記錄着當年的真相，記錄着羅啓明的罪行，秦月微的忏悔，以及——秦知遇的作用。
原來，真的就一點兒也沒有啊。
“咚咚咚，咚咚——”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秦知遇的思緒，他掀起眸子朝大門方向掃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飄忽的目光停留在白色床單上，追随着窗外透進來那一縷暖陽。
敲門是出于禮貌，并不需要征求秦知遇同意。
只聽“咔噠”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刺骨的冷風嗖嗖灌進房間，一個英姿飒爽，幹練矯健的短發中年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你就是秦知遇，那個先天免疫體？”女人快步走近，拉開凳子坐在床邊，下巴微微擡起，帶着審視意味的目光不加遮掩地游走在秦知遇臉上，尤為犀利。
秦知遇恍若未聞，藏在被子裏的手緩緩動了下。
盛雲婕，前華北執政官盛席風獨女，曾經秦月微日記本中柔弱不能自理，天真無邪的小白花，現華北軍上将，華北軍區最高指揮官之一，為數不多的女将。
同時，她還是羅啓明的妻子，名正言順的妻子。
人人敬畏的上将被人刻意忽視，盛雲婕也不惱。
她掃過床頭那些冷冰冰的儀器，平靜的眸子毫無波瀾，直截了當道：“你很懦弱，秦知遇。我們找了你很久，在這個資源緊缺的節骨眼兒，浪費大把的時間和資源在你身上。
可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免疫體，卻刻意逃避。寧願隐姓埋名，東躲西藏，也不願擔起責任。難道你就從沒想過，主動站出來，哪怕是為人類做出一丁點兒的貢獻？”
多次抽血導致大腦供血不足，秦知遇頭暈眼花，四肢乏力，靠在床頭一動不動，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但聽到這番“大義凜然”地斥責，他還是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頰染上一抹薄紅。
“很好笑嗎？”盛雲婕毫不掩飾她的厭惡，眉頭緊擰，喉嚨裏溢出一聲冷哼，“你就不會愧疚嗎？想到那麽多人因你而死，你良心能安嗎？”
秦知遇笑個不停，肩膀一抽一抽的。
緩了好一陣兒，他平複呼吸，擡眸對上盛雲婕的視線，啞着嗓子艱難開口：“跟我有什麽關系？”
短短一句話，盛雲婕瞳孔猛地一縮，眼底兇光頓現。
房間裏的氣氛略顯微妙。
秦知遇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坦然與她對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盛雲婕冷笑一聲：“哼，膽小如鼠的懦夫。”
不等秦知遇反駁，她雙手握拳，咬牙控訴：“知道因為你死了多少人嗎？新京将近六成人口被感染，德興、浮樂，還有你的家鄉北侖，幾乎全城覆滅！
為什麽？！為什麽不肯早點站出來。如果你一開始就配合研發疫苗，本來可以有更多的人活着，你敢登上城牆看一看嗎？看看那些無辜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古人誠不我欺。”
秦知遇打斷她的話，眼底笑意更濃，“盛上将，如今這個喪屍橫行的局面可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說得沒錯，我懦弱又自私，小人一個。但我自私的坦坦蕩蕩，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
盛雲婕哈哈一笑，“好一個沒損害任何人的利益。”
“秦知遇，人類興亡，人人有責！享了和平年代的利，危難時刻卻不挺身而出！你還大學生呢，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毫無擔當！”
倦意湧上頭，秦知遇懶懶打了個哈欠，“紙醉金迷不帶我，世界毀滅又賴我，人難做啊！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麽人人都有選擇的機會，偏偏我沒有呢？”
“我不想當救世主，不想為別人的過錯買單！不想為所謂的大義犧牲，我更不想死！我只想護着自己的親人、朋友，安安穩穩地生活，怎麽就這麽難呢？”
盛雲婕笑了，“不想當救世主，卻又為了朋友自投羅網，自私懦弱又重情重義，你這個人還真是矛盾。但秦知遇，我們新京基地不是龍潭虎穴，配合研發你少不了塊肉，研究所更不會把你嚼碎吞了，等疫苗研發出來，我會親自——”
“盛上将，你還真是……”
說一半他又不說了，盛雲婕皺了皺眉，不解地看着他。
秦知遇勾唇玩味一笑，一字一頓道：“一如既往的天真。”
四目相對，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短暫的沉默後，盛雲婕再度開口：“你認識我？”
“不認識，”秦知遇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聽說過而已。盛上将善良無私，心懷蒼生，聲名遠揚。”
“少給我戴高帽子！”
“那你也別給我扣屎盆子。”
盛雲婕眉頭一皺，有被惡心到，頗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油嘴滑舌，聊是聊不出個所以然了，她拍拍膝蓋正準備起身離開，秦知遇卻又叫住她。
“盛上将，你真的認為牆外那些只是感染者嗎？你真的認為，疫苗能夠起死回生嗎？”秦知遇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然而不需要他細看，盛雲婕目光堅定，坦然道：“安撫人心的手段罷了！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需要希望，也需要疫苗。”
秦知遇問題匣子打開了，溫和地笑了笑，又抛出一個問題：“那你認為，我真的能活着走出研究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