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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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臻!”
來不及阻止,紮在秦知遇心裏的刺被裴臻輕飄飄地拔了出來,而後化作一把利刃,猛地襲向一無所知的吳映。
秦知遇沒打算一直瞞下去,可太直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親緣淡薄。至親離世的沖擊力太強了,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誰能承受得住?
三秒不到,吳映的笑容徹底凝固,臉色煞白,像是瞬間被抽走所有力氣,肩膀微微顫抖,眼眶悄無聲息地紅了。
顧不上裴臻了,氣氛變得無比沉重,秦知遇嘴唇緊抿,猶豫再三,伸手拍拍吳映的肩膀,“對不起吳映,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替你照顧好吳叔。”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組織了一下語言,秦知遇将吳晉意外離世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吳映。
吳映始終一言不發,頹喪着腦袋,情緒格外低迷。
秦知遇也沒好到哪去,眼眶通紅,滿臉愧色。
“總之,是我自作聰明害死了他,如果我同意讓他一起來新京找你,說不定——”
“不是你的錯。”吳映的喉嚨像吞了沙子,粗糙而沙啞的嗓音回蕩在房間裏,“我了解我爸,他選擇一個人離開,不是因為你不帶他,是他不想麻煩你們,連累你們。”
“他不是一時興起的人,應該、應該早就想好了。”
忽然想到了什麽,秦知遇自嘲般笑了笑,“是啊,那天晚上我去找他,發現他大晚上還泡了一杯茶。當時我還調侃他,不怕喝茶睡不着啊,沒想到……我忽略了吳叔的心情,我低估了一個父親想和兒子團聚的決心。”
“其實我猜到了。”吳映抹了把眼淚,擡頭看着秦知遇,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我猜到他遭遇了不測。他性子看似唯唯諾諾,實際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倔脾氣。如果他活着,他一定會跟着你們來找我的。”
“你不提,我不敢問,”吳映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了,淚水簌簌地往下掉,啞着嗓子哽咽道:“因為我還存了一絲希望,萬一呢,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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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了心理準備,失去至親的痛苦也不是短時間能平息的。
秦知遇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抓着吳映的胳膊,再次鄭重與他道歉:“對不起吳映,我沒保護好吳叔。”
“沒事,沒事的,你盡力了,至少他在災後也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至少他走之前,沒那麽痛苦。謝謝你,謝謝你秦知遇。”吳映不停搖頭,泣不成聲。
悲傷無聲蔓延,病房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一個極度愧疚自責,一個極度悲傷,兩人雙手交握,仿佛瀕臨窒息的溺水者,只有齊心協力、相呴相濟,才能成功登岸。
早餐始終沒能好好吃完,綠豆粥徹底涼透,半個包子被吳映捏到嚴重變形。
他們的悲傷裴臻無法感同身受,但看着兩人緊握的雙手,他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撥動碗裏的勺子、挪開身後的枕頭,裴臻刻意制造了一點不大不小的動靜。可自始至終,秦知遇恍若未聞,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分給他。
裴臻氣得要死,怒氣值升到頂峰正欲發作,秦知遇忽然擡眸睨了他一眼,眼神格外淩厲,“裴臻,給吳映道歉。”
“道歉?”裴臻氣笑了,“我為什麽要道歉?”
見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秦知遇火氣也上來了,聲音驟然拔高,語氣嚴肅:“吳映是你敵人嗎?拿他的痛處來攻擊他,難道我還應該誇你嗎?”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裴臻梗着脖子跟他吵。
秦知遇嘴唇翕動,剛想教訓他,衣服被人輕輕扯了一下,吳映緩緩搖頭:“沒事,別吵了,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吳映便起身朝門口走去,手裏還攥着半個包子。
秦知遇回頭冷冷地看了一眼裴臻,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等等我吳映,我送你。”
“——砰。”
房門一開一合,摔了個震天響。
被獨自留在房間裏的裴臻眼睛一紅,委屈得快哭了。
“吳映,吳映!”
吳映步子快,秦知遇一路小跑,終于在拐角樓梯口把人追上。
他确實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這件事,但秦知遇必須得讓他知道,不論從前、現在,還是一眼望不到頭,迷茫而未知的将來,他永遠不會只身一人。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依舊是校園裏最普通的學生。宿舍去往教學樓的路上,秦知遇撐着吳映的肩膀,分享見聞,暢想未來。
“我們以後的家叫雲湖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那裏依山傍水,空氣清新,環境特別好,聽說以前可都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沒吹牛,去了你就知道,簡直是世外桃源!”
“我們住山上,宅子特大特豪華,我打一輩子工估計都買不起的那種。山上通水通電,物資充足,吃喝不愁。後院還有塊地,到時候我們……”
“吳映,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吳映,吳映?你會跟我們回去吧?”
和煦的暖陽沖淡悲傷,吳映眼眶通紅,嘴角卻微微上揚,一抹極淡的笑容浮現在他清隽的臉龐,“當然了,不然你以為我現在在基地打工賺功勳點是為了什麽?”
秦知遇茫然地眨眨眼,“為什麽?”
“為了賺咱們回去的路費啊!”
……
秦知遇回到病房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醫用餐桌被護士撤走了,聽到開門聲的裴臻一把将被子扯過頭頂,整顆腦袋蒙在被子裏。
他等啊等,等秦知遇來哄他,可他被悶得都快喘不過氣兒了,秦知遇依舊沒來安慰他,反倒病房越來越安靜。
裴臻胸口堵得慌,心裏貓抓似的。
他實在沒忍住,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朝旁邊望去,卻見秦知遇躺在另一張病床上,雙目緊閉,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
一盆冷水澆在頭頂,裴臻眼中的期待,歘一下就滅了。
他又氣又委屈,自己動手解開約束帶,一寸一寸挪下床。
将近一個月沒下床,裴臻渾身乏力,四肢已經快躺退化了。坐起來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偏不信邪,嘗試站起來,結果腳底挨地不到兩秒鐘,裴臻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哐當”一聲栽倒在地。
壓根就沒睡着的秦知遇:……
“祖宗,真是個小祖宗!”
嘴上埋怨,身體卻很誠實,秦知遇急急忙忙将裴臻扶起來,重新弄回病床上,還貼心掀開衣物,檢查他小腹的傷口。
見傷口并無大礙,秦知遇松了口氣,伸手在裴臻額頭上用力戳了一下,“折騰什麽?想去洗手間不知道叫我?”
給了臺階就是不下,裴臻小嘴一癟,蹬鼻子上臉,“誰要你幫忙了,我自己可以!摔着摔着總能到洗手間的吧?”
秦知遇直勾勾地盯着裴臻,沉默了将近一分鐘,唇縫中溢出一聲嗤笑,“行,不需要我,那我走呗。”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但一步都還沒邁出去,手腕被人一把抓住,裴臻聲音瞬間軟了,慌慌張張央求道:“別,別走。哥哥,我錯了我錯了……”
秦知遇眉頭一皺,回頭看向他,“錯哪了?”
“我不該招惹他。”裴臻眼巴巴地看着秦知遇,眼眶倏地紅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你心裏比我更重要,我以後、以後不惹他了,哥哥,哥哥別不要我……”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眼眸微垂,肩膀聳動,嘴唇微微顫抖,連聲音也愈發哽咽,一整個弱小可憐又無助。
明知道他是裝的,但莫名地,秦知遇心軟得一塌糊塗。
本來也不是為了斥責他,秦知遇重新走到床邊坐下,主動張開雙臂,裴臻一下子就撲了上來,緊緊将他抱住。
他像一只吸了貓薄荷的貓,埋在秦知遇的脖頸輕蹭,嘴裏還不停念叨着,“哥哥,哥哥。”
秦知遇哄小孩似的,一下接一下,輕輕拍打裴臻的後背,語氣也緩和了不少,極盡溫柔道:“不會不要你,裴天真,在我心裏,沒有任何人比你重要。”
裴臻猛地一頓,微垂的眼眸亮得驚人,“真、真的嗎?包括吳映?”
這問的……
秦知遇摸摸他的頭發,認真和他分析起來:“這麽說吧,如果他出事了,我會很難過、很愧疚,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忘了他。因為他曾經在我一度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拉我了一把,給我了勇氣和力量。”
察覺到裴臻整個人僵住,秦知遇輕拍他的後背,“沒事,過去了。至于你,裴臻,如果這次你沒能挺過去,我……願意陪你一起走。不是說好嗎?把自己賠給你。”
“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不論去哪,我們一起。”
裴臻拼命地忍,但終究是沒忍住。
他肩膀劇烈抽動,眼淚奪眶而出,短短一剎那,秦知遇脖頸被濡濕了一大片。
秦知遇哭笑不得,歪頭親了親裴臻的側臉,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哭包,哭什麽?不願意啊?”
“願意!”裴臻手臂驟然收緊,仿佛下一秒秦知遇便會消失一般,死死将他抱住,“哥哥,我開心得不得了,這是喜極而泣!”
秦知遇笑了,在他頭上胡亂揉了一把。
情話說得也差不多了,秦知遇笑意逐漸收斂,輕輕喚了裴臻一聲,語氣變得鄭重而嚴肅起來,“吳映以後是要跟我們一起生活的家人,小臻,你得給他道個歉。”
“哥哥~”裴臻撒嬌似的在秦知懷裏蹭,雖然極不情不願,但還是找回了理智,認真與秦知遇分析道:“我可以謝謝他曾經救了你,但這件事,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他故意激怒我,你沒看出來嗎?”
秦知遇:“他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我不覺得好笑!”裴臻聲音拔高,環抱住秦知遇的手臂再度收緊,“他可以跟我開其他玩笑,就是不能用你來跟我開玩笑!哥哥,你是我的,吳晉對他有多重要,你對我就有多重要。”
秦知遇嘴角一抽,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
沒空糾結這些細節,吳映和裴臻以後還要一起生活,這個不大不小的矛盾……哎,算了。
裴臻性子偏激,不會與人正常相處。
吳映的玩笑被他當成了挑釁,于是他用吳晉來進行還擊。不能說他沒有惡意,他全是惡意,但站在裴臻的角度,似乎也能理解。
性子一時半會改不了,好在聽話,他可以慢慢引導。
往後……
秦知遇低低一笑,忽然問道:“想回家嗎?”
“想,可想了。”裴臻飛快地點點頭。
“那就趕快好起來,”秦知遇拖着長長的尾音,吊足了裴臻的胃口,這才緩緩開口:“我已經和吳映說好了,下周一,如果你徹底好轉,出院我們第一時間回家。”
“不過先跟你說好啊,回家這事兒就算結束了,不許針對吳映,以後好好相處。吳映那邊我也說了,不會再跟你亂開玩笑了。”
裴臻癟着嘴,不情不願道:“好吧!那哥哥,我答應你了,你能不能答應我,回家之後我們一塊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