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範閑身體沒有大礙,只因天道反噬,修為倒退,這才睡了幾日,他一醒來,壓了幾天的事也随之找上門。
葉天問與葉輕眉皆坐在範閑身側,一左一右,似成包圍之勢。
範閑一手支頤,斜靠着木桌,神情恹恹,全然失了往日的精神氣。
修仙界以實力為尊,範閑修為遠高于葉天問,縱使範閑年紀比他小,葉天問言行間也多了幾分恭敬,“範長老,我有許多疑問,想請你為我解答。”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容笙的攝魂術我确實能解。我曾習得一門劍法,名為誅邪,能夠克制容笙的攝魂術,只斷傀儡絲,而不傷其人。”
父女二人面露喜色。
“但是,”範閑神色鄭重,繼續道,“僅限于容笙動用傀儡之時,且那傀儡須得在我眼前,我才能察覺異常,至于那些潛伏在宗門內,未有動作的傀儡,抱歉,愛莫能助。”
喜色退散,憂慮又上眉梢。
葉天問斟酌須臾,問道:“還有一事,關于你的修為......以及,你為何不殺容笙?”
“若我說,不是我不想殺,而是殺不了,你們信嗎?”
範閑看向葉天問、葉輕眉,眼神深邃。
葉輕眉不假思索,肯定回答:“我信。”
範閑唇邊揚起一抹笑,譏諷轉瞬即逝,方才的犀利又轉成慵懶,他遙望雲霧缭繞的山峰,即将開敗的繁花,漫不經心反問:“你從前不是最怕我倒戈麽?怎地到了今日,如此輕易信我了?”
“人心可以僞裝,但劍意作不得假。你當日揮出的兩劍,其中裹挾着對魔族的無盡殺意,所以,我信。”宛如血海深仇。葉輕眉在心底暗暗補了後半句。
範閑聽了,只勉強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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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問不答反問,“殺不了是指,你始終不能對容笙動手麽?”
“不,只是時機未到,終有一日,我必親自手刃......”仇人。
範閑眸底翻滾着無邊恨意。
“至于我的修為,我的來歷,無可奉告。我只能向你們保證,我不會做出任何危害玄天宗的事。”
“有你這句話,足矣。範長老,來日大戰,還望你出手相助。”說罷,葉天問朝範閑拱手作揖。
範閑沒躲,坦然受了這禮,“我會的。”
“話已說完,宗內還有事要忙,先行告辭。”
範閑面向葉天問、葉輕眉,略一颔首,以作道別。
“掌門,葉師姐。”
陳萍萍與二人打過招呼,随後進了屋,坐在範閑身邊。
屋內沉寂良久。
終究還是範閑先開了口:“想問什麽,問吧。”
“陳長老,是何人?”
“一位故人。”
故人?陳萍萍一直在等待,等範閑提及過去,而今終于等到,他的心情卻并不美妙。能讓範閑如此記挂的故人,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僅僅是故人,還是,範閑鐘情之人?
陳萍萍眉心深鎖,不悅盡數流露。範閑見了,頗感無奈。
既是故人,也是眼前人啊。可這話,他說不得。
範閑自身也在适應,一朝得知,自小養大的小團子,竟是往日的心上人,着實有些......駭人。
“別多想,有些事我如今無法告知于你,但你,一定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人,”範閑伸手,将陳萍萍額上碎發撩到耳後,溫柔笑着,“你一定記着,若你沒了,我必然......會随你同去的,你要好好活着。”
陳萍萍見不得範閑這副悲恸的模樣,他上前一步,把人摟入懷中,“只願君心似我心。”
大夢一場,過往片段侵入腦海,攪得範閑渾身都疼。此刻窩進溫熱的懷抱,脆弱悄然洩出。他把身體的重量悉數交與陳萍萍,合上雙眸。就一霎,容他軟弱少頃。
找回記憶以後,範閑明白了很多事。
那年離開宗門,走之前,他告訴陳長老,待他回去,有一件大事要說。那件大事,便是剖白心意。可惜,沒來得及。
當年,他正好十八。
十八歲的他,心思單純得就如今日的陳萍萍,只知刻苦練劍,期盼有朝一日,可以殺盡魔族,守護宗門。
只不過,陳萍萍比他好一些,起碼心眼不少。
若他當初能夠看穿陳萍萍笑靥底下深藏的憂愁與苦悶,或許,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天真爛漫的範閑跟随死去的陳長老,長眠地下。
他一路探查,察覺到李雲潛的不妥之處,意識到留在玄天宗不便于追查真相,于是自廢修為,請求離宗,後來日夜勤勉,自創劍術,耗費兩百年,總算修煉至渡劫期。
回想與葉輕眉初見所言,倒也并非作假,他确是一介散修。
修真界也好,人間也罷,沒有任何關于範閑的痕跡。自當如此。因為他來自一百年後。一百年前的修仙界,不存在範閑這個人。
“我從未沒與你提過吧,我那套劍法的名字,”範閑自顧自說着,“那套劍法,名為斷淵。深陷泥潭,一劍斷之,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所以我不願教你,這種劍法,還是不懂為好。”
陳萍萍淡淡回應:“嗯。”
這一世,有我在,深淵魔窟,我來赴,泥潭渾水,我來趟,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範閑上一世有個小名,叫安之。
陳長老嗓音富有磁性,喊他小名時,範閑總覺得,比旁人喊得有味道多了。可能情人眼裏出西施吧,他就願意聽陳長老這般叫他。
陳長老逝去之後,無人再叫他安之。他不認這名。
故人不再,何以能安。
陳長老受過的苦,他會一一讨還。那些傷他辱他的人,他會一一清算。
天道阻攔又如何?範閑越過陳萍萍,把目光投向天際,陰郁凝聚,久久未散。若天要阻我,我便翻了這天。
天邊雷聲大作,似是警告。
範閑收回眼神,神色稍霁,嘴唇彎起,“好啦,謝謝萍萍,我好多了。”
明日事,明日愁。
而今嘛,好好享受陳長老認他做哥哥的時刻。
陳長老慣愛拿輩分壓他,總說他沒大沒小,也不許他喊“萍萍”,如今可好,陳長老主動喊他“範哥哥”,還喊了八年,想想真是,心情頓時好多了。
範閑笑得狡黠,倒恢複成陳萍萍熟識的模樣,縱使陳萍萍看出範閑心中似是藏着壞主意,也沒有追究。
範哥哥,就該活得如快意的風,來去自由,不受束縛,而不是背負累累重任,艱難前行。
陳萍萍放下心來,露出明媚的笑。
落在範閑眼裏,似開敗的繁花重回盛放時刻,姹紫嫣紅,春色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