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兩日腳程,靈舟落地。
一日過後,大比正式開始。
範閑受邀,端坐于各大宗主一側,以便觀察在場弟子是否有異狀。
如果沒有範閑,大比原該延期,但有了範閑,各大宗主便想着主動出擊,來一招請君入甕。
若容笙想要讨回場子,或試探誅邪劍法的底細,勢必會暴露更多傀儡,傀儡出現得越多,對修仙界越為有利,他們既可趁機救回弟子,也可将這些弟子作為切入口,探查攝魂術相關事宜。
這是明擺着的陽謀。
範閑承諾過,有他在,可确保無虞。
範閑神識外放,籠蓋整個仙盟,目光則落在陳萍萍所在的方向,頓時大吃一驚。
嗯?幾乎都是熟人啊。
範閑尚來不及細想,異變陡生。
分散各處的十名弟子同時舉起手中劍,劍刃朝向自己脖頸處。
範閑瞳孔一縮,迅速躍至半空,将那十名弟子招來,布下結界,拔劍出鞘,劍氣蕩至結界邊緣,又緩緩消散。
十名弟子随即恢複清明,被範閑以靈氣平穩送回地面。
不過瞬息,事已了結。
偌大的比試場,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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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閑落回原處,面色不霁,他被容笙的手段惡心到了。
額上魔紋與雙眸空空,都是容笙故意讓人察覺傀儡所使的技倆,他如果有心隐藏,大可以做得不露痕跡。
這次暴露的十名弟子,無一例外,都是玄天宗的人,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試探,也是對範閑的挑釁與報複。
無論範閑能否解除危機,人心總是賭不起的。
大比暫停,各大宗主領着那十名弟子入了議事廳,他們邀範閑同去,範閑婉拒了,眼下他更在意陳萍萍身旁那幾個人。
到了陳萍萍身前,範閑習慣性安慰了一句,“放心,暫時沒事了,”他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說,“不介紹一下?”
“哦,”陳萍萍反應過來,“這些都是我在外歷練時結識的朋友。”
“這位是無極宗大師兄,古樂衡。”
——從前扔給範閑一本上乘心法的散修前輩。
“這位是回春宗的弟子,費介。”
——曾替陳萍萍醫治過雙腿,後來不知為何與其決裂的醫修。
範閑與費介接觸不多,交談時間最長的一次,便是費介受陳萍萍所托,給他送信那次,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信上清楚寫下了範閑的身世,以及陳萍萍這麽多年關于葉輕眉之死與李雲潛的不妥之處的調查結果,還有一些缺少憑證的猜測。
“這位是費介的師妹,沈識青。”
——在秘境中救下範閑的醫修前輩。
想起那段時日的折磨,範閑面目有些許扭曲。
修仙者最是忌諱心魔,若為心魔所控,便會淪為魔修。魔修在兩界之中,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當時沈識青已成魔修,時而清醒時而瘋癫,範閑因她保住一命不假,但也因她的研習而飽受摧殘。
說起來,如果不是沈識青拿他做魔氣與人共存的研習,範閑也練不成誅邪劍法。
範閑雙眼與常人不同,經魔氣日夜浸染過,他能看見人體中流竄的魔氣,從而斬斷傀儡絲。
思及此事,範閑看了一圈在場的弟子,方才他好像還隐隐從地面感受到了魔氣的存在,但轉瞬即逝,他當時忙于處理傀儡絲,來不及深究,後來再探,卻毫無異常。
陳萍萍還在介紹,範閑暫且按下思慮。
“這位是天機宗安宗主的親傳弟子,虞謹言。”
——這位倒是頭一回見。
虞謹言往前一步,“範長老,我師尊想見您一面。”
現場一片嘩然。
天機宗擅蔔算,可窺天機,但天機不可洩露,窺探是要付出代價的,安宗主向來不怎麽見人,能找她蔔卦的,算的都是大事。
如今她竟主動提出要見範閑?
範閑并不理會神色各異的衆人,問道:“何時何地?”
“今夜,師尊住處,屆時我會去尋您,為您引路。”
“好。”
是夜,虞謹言将範閑帶到安離塵住處後,很快退出去,候在門外。
安離塵上下打量了一番範閑,眼神幽深,似在透過他看着什麽。
很奇怪,範閑并不反感。
“我曾蔔得一卦,卦象顯示,修仙界的未來,與你息息相關,我對此十分不解,所以想見你一面,如今見了,倒是明白了。”
“為何?”
“你是異數,也是機遇。”
室外雷聲轟轟作響,大雨将至,月光被雷電替代,照在範閑面上,近似煞白。
“安宗主尋我,僅僅為了告知此事?”
“不,”安離塵微微搖頭,“卦象還顯示,修仙界的生機,在于過去。”
交談點到即止,她轉而望向窗外,閃電忽隐忽現,劃破長空。
範閑了然,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安離塵三千青絲如瀑,間中有一縷華發,白得刺眼。
天人五衰将至,安宗主,怕是壽命不長了。
故而,範閑并不反感,他素來敬重心懷天下蒼生之人。
範閑恭敬作揖,道:“安宗主,若無他事,晚輩先行告退。”
安離塵輕輕擺手,不再言語。
大雨滂沱,範閑撐起靈力罩,将雨珠隔絕在外。
虞謹言快步上前,與範閑并肩,急急開口:“師尊方才可有提及陳師兄?”
範閑腳步一頓,“與萍萍何幹?”
“果然……”虞謹言怔忡一霎,再度開口,“想必師尊已告訴您她所算出的天命,這一卦事關修仙界,師尊勢必會通知各派宗主,但師尊隐瞞了一件事,卦象結果,與您有關,而您,因陳師兄而來。”
腳步驟停。
“萍萍與卦象有關一事,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
“僅有三人,當中包括您。”
“多謝,”範閑見虞謹言臉色極為不好,放緩了語氣,問,“還有事?”
“還有一事,我為陳師兄算了一卦,蔔算結果,不大好……陳師兄命中有一死劫。卦象顯示,枯木逢春,絕處逢生,靜待有緣人。”
範閑面露欣賞之意,無怪乎安離塵選擇虞謹言作為傳人,最後還讓她繼任宗主。
這卦算得,可真準。
瞧着範閑鎮定自若的神态,虞謹言明悟過來,“原來您知道,難怪……難怪是您。您既了然于心,想必也有應對之策,如此我便放心了,萍萍是我好友,我不願看他出事。”
“我替萍萍,多謝你的關心、好意。”比起上一句道謝,語氣更為誠懇。
兩人走至半路,遇見在亭子裏等待的陳萍萍。
虞謹言極為識趣,把相處空間交還二人。
陳萍萍帶了傘,範閑撤去靈氣罩,擠進傘底。
傘有點小,遮擋不住兩個成年男子的身軀,于是兩人離得更近。
陳萍萍任範閑摟着,一言不發,顯然在生悶氣。
“你怎麽了?”
陳萍萍扁着嘴,低聲細語,“範哥哥,我長大了。”
“嗯,我知道啊。”
聽着這般哄小孩似的口吻,陳萍萍更為不悅,又重複一遍,語氣鄭重,“範哥哥,我長大了。”
“嗯,所以呢?”範閑真不明白。
“所以,我可以替你分擔很多事了。”
陳萍萍神情肅穆,并非開玩笑。
範閑頓時失笑,養大陳萍萍這些年,他無數次看見過去的自己,而後走了一遍,陳長老的心路歷程。
十八歲的範閑,也曾如此鄭重其事,懇求陳長老,把他看作大人,想為他分擔事務。
“我認識一個人,他跟現在的你一樣,想讓心上人相信他。”
“然後呢?結果如何?”
範閑的笑淡了許多,“然後,他沒來得及。”
言辭的安慰過于無力,陳萍萍側過頭,輕輕親了一下範閑的下巴,一觸即分。
“言歸正傳,有些事,我不說,”範閑端正神色,朝天際揚了揚下巴,“是因為它不讓我說。”
“接下來,說點能說的。”
範閑把安離塵與虞謹言蔔算的結果悉數告知陳萍萍,事情說完,正好回到住處。
陳萍萍把傘收好,同範閑坐在桌邊。
範閑支頤,唇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萍萍,怕麽?”
“未知才可怕,你把事情告訴我,我反而不怕了。”
“沒事的,萬事有我。”
“我長……”
“嗯嗯嗯,我知道,你長大了。”
陳萍萍氣極,扭過頭,不看範閑。
範閑樂不可支,即便陳萍萍長大了,他還是覺得,逗小團子太好玩了。
“好啦,別生氣了,我答應你,能說的我都告訴你,要做什麽也會同你商量,好不好?”
陳萍萍不語。
“萍萍,好不好嘛?”範閑扯了扯陳萍萍的衣角。
陳萍萍耳朵發熱,紅了一片。
兩人确認關系之後,範閑待他有所不同,撒起嬌來,真令人招架不住,他只能出聲應下,“嗯。”
範閑仍盯着陳萍萍看,笑容真心許多,小團子還害羞了,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