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

如果那天,顧明衍知道他會撞見前男友沈钰,他絕不會上這艘船。

本來他是絕對趕不上的,開船前五分鐘,他的車還堵在三環路口,周圍的喇叭聲滴滴嘟嘟,那時,他坐在勞斯萊斯裏,還能坦然地笑:

“前男友?”

“是啊!”表妹在電話那頭大叫,“我為什麽這麽倒黴!”

顧明衍左耳朵裏塞着藍牙耳機,黑色的一粒,襯得耳廓冷白膚色,他懶洋洋地靠在真皮後座上,回:

“怎麽撞見的?”

表妹顧知芝開始哭訴自己悲慘的戀愛遭遇,那天大雨她被現男友分手,淋得一身濕透,結果一轉頭就撞見前男友開着寶馬載着美女,那場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表哥你是沒看見他那嚣張樣兒,這混蛋還故意搖下車窗叫我芝芝,你怎麽沒帶傘,要不我送你一程?嘔——!你不知道那瞬間我有多惡心!他媽的狗屎!!”

顧明衍半阖着眼聽妹妹罵人,神情有幾分慵懶,他一手支着額頭,一手搭在黑西褲上,修長的食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無名指上戴着一圈锃亮的婚戒,聽完笑道:

“好了,早跟你說過,年紀輕輕的,少談戀愛多搞錢。”

“表哥你還笑!也不幫我罵罵那些狗男人,有一天你也撞見前男友,我看你還笑的出來!”

顧明衍被妹妹的奇思妙想逗樂了,他靠着車窗,窗外藍天明媚,透進來的風吹起發梢,英俊的眉眼帶着點傲氣:

“那我倒要看看,哪個男人有本事在你哥面前顯擺。”

對面的顧知芝聽得嗚了一聲,心底湧出幾分被大哥罩着的安心感。

她這位表哥從小就被當成顧家繼承人來培養,無論做什麽都是不敗的佼佼者,相貌性格學習事業樣樣都拔尖,在不到26歲的年紀,就将顧家原本二十億資産擴增到了八十多億,目前正向百億這一小目标沖擊,同圈層的富二代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做到這樣的奇跡,更別說能在表哥面前顯擺了。

“行了你也別難過了。”顧明衍說,“不就是分個手,至于嗎?不開心咱就拿錢去花。”

他打開手機銀行,直接給表妹轉了一百萬,備注:分手快樂。

“要是還不解氣,把那倆狗東西名字發來!哥給你撐腰。”

“嗚哇!”表妹顧知芝感動地對着電話大喊哥!顧明衍伸手觸着耳機輕劃一下,調低分貝。

等挂了電話,表妹的微信嗡嗡地彈出兩個名字,顧明衍低頭一看,嘶了一聲。

他這妹妹眼光還挺毒,談的是一對兄弟,現男友是哥哥,前男友是弟弟,好死不死,全都姓沈。

整個豪門圈子裏,這個姓就一家:首富,沈家。

“首富家裏的人表哥也可以幫我撐腰嗎?”微信那邊,顧知芝發出一條鬧着玩的語音,俏皮地說:

“撐不了可別逞強哦,你就安心去買你的島吧!我其實也沒那麽傷心,就是跟你吐槽他們一下。你登船了嗎?”

“快到港口了。”

顧明衍看向窗外湛藍的海,發語音回:“你放心,首富家裏人算什麽東西,又不是元首總統,就算是火星人總統,只要欺負你,你哥都飛到外太空給你撐腰。”

顧知芝在微信那頭聽得哈哈大笑,聽見表哥還能這麽逗地開玩笑,她也算放心了。

三天前,她剛接到消息,表哥顧明衍的丈夫,霍家少爺霍勝霆,死了。

據說是自己開帆船出海玩,結果天氣突變,人就沒了,具體事故情形還在調查。

這已經是表哥死的第二任丈夫了。

第一任丈夫是傅家少爺傅寒峥,當時國家正好通過同性婚姻法,兩人雙雙豪門世家,還被媒體傳為天造地設的般配。結果這婚結不到兩年,傅少爺慘遭車禍,搶救無效身亡。

後來表哥再婚,跟霍家少爺霍勝霆,霍氏家大業大實力強勁,二婚又找到如此相配的對象也是天賜良緣,誰料到竟發生這種意外!

顧明衍一直沒跟家裏說什麽,弄得她更擔心表哥接連喪偶會想不開,這幾天有事沒事就找個由頭打電話來。

今天這番聊天當然也不是真要表哥去幫她出氣撐腰,只是講講自己被甩還撞見前男友的“悲慘故事”,當作分享生活跟表哥說說話:

“好啦,他倆也就是沈家的旁系親戚,不是什麽大人物。”顧知芝對那兩任男友不屑道:

“表哥若真出手,反倒是給他們臉了!對了,你有看最新的富豪排行榜嗎?沈老爺子已經把大部分財産全轉給那個認回來的寶貝孫子了,沈家這些親戚現在都鬧翻天啦!”

表妹幸災樂禍地把新聞一鍵分享:“聽說這寶貝孫子一直流落在外,長到二十來歲才認祖歸宗,跟他們哪會有什麽親情,往後那些沈家人可要沒靠山咯!”

車窗外,海上白鷗掠過天空,顧明衍戴着婚戒的左手頓了一下,然後慢慢點開那篇新聞。

今年全國首富的名字已經不再是沈老爺子,而變成了另一位:

NO.1:沈钰

資産:9130億人民幣

如此龐大的財富令人驚懼,新聞中寫道,假設每天賺兩百萬,月薪六千萬,也要持續打工1268年,才能掙到首富沈少的家産,這相當于從公元755年的唐朝安史之亂開始打工,一直打到今天。

底下評論一排排網友沖上來:嗚嗚接財神爺!

顧明衍看得笑了一下,指尖左滑,将整個頁面關了。

無名指上的鑽戒映着窗外的天光,像一枚閃亮的圈套。他的目光慢慢看向遠方,看湛藍的大海和天空連成一線,白色的海鷗在地平線上飛翔。

車窗将寬闊無垠的海天切割出四邊,自由的鳥飛過邊界,就再也看不見。

想到沈钰,顧明衍一時想到了很多。

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在跟第一任丈夫傅寒峥結婚之前,曾有這麽一位秘密前男友。

他認識沈钰時十二歲,分手時二十二歲,他們初中高中大學都在一塊兒,一起讀書一起長大,十年相識,太長久。

沒有被認回首富沈家之前的沈钰,家境十分貧寒,比一般人還要差得多,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他由外婆撫養,外婆去世後,又被扔給好賭的舅舅,那生活過得叫一個慘兮兮,好在自己讀書争氣,從村鎮小學考到了市重點學校。

時至今日,顧明衍還能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他第一眼見到沈钰的時候,整個人都怔住了,難以相信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長得如此對他胃口,簡直像女娲娘娘抽了他一根肋骨捏來送給他的。

少年時的沈钰不愛說話還有點陰郁,在學校裏跟同學們也不合群,偏就黏他黏的要命,老愛用那張極好看的臉在他跟前晃,顧明衍不收了都不行。

等收了之後發現,這家夥真是個寶,沈钰不像他那些富二代朋友談過的小男友,又吵又鬧又愛耍小性子,沈钰性格安靜,白天盡職盡責提供美貌價值,晚上任勞任怨提供貼心服務,既不肯花他的錢,又從不在他面前擺清高的架子,還默默包攬了他一日三餐的投喂,把顧家阿姨的活都給擠掉了。

那時顧明衍感覺自己是天是地是某人的全世界,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地球可能都不能自轉。

其實那感覺還真挺好,可惜他是一個很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的人,如果顧家還跟原來一樣的話,他或許會考慮繼續跟沈钰走下去,但那年,顧家出事了,比起一段愛情,他更急需金錢地位十幾個億,而沈钰那時只是一名普通大學生。

分手那天,顧明衍感覺自己像電視劇裏的豪門渣男,沈钰像苦苦跟了渣男多年今天就要被丢掉的女主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牢牢不放地盯着他,問:

“為什麽?”

顧明衍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扣住。

他那時看見沈钰小臂上青色的血管從微白的皮膚中凸起,爆發出極大的力道,但很神奇,顧明衍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那些力道大多數被沈钰用來克制自己。

壓抑的呼吸、滾動的喉結,沈钰開口,聲音很清冷,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高貴:

“哪裏不好,我改。”

顧明衍一下子就有點透不過氣,其實他很想對沈钰說,真沒必要改,你挺好的,下次學着點,有人跟你提分手直接甩了就是,下一個更好。

但他說不出口,這話太溫吞,十年了,既然最後都走到要跟旁人結婚的地步,那就幹脆點斷得幹幹淨淨,別再給彼此留念想了。

于是顧明衍說了句狠話:

“你沒錢沒權,還缺愛,老黏着我,這麽多年,沈钰,說實話我有點累了。”

“我很快就要結婚了,對方家境跟我差不多。

“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說完這話,22歲的顧明衍就簽了跟傅少的婚約,邁入了他的第一段婚姻。

滴——

刺耳的喇叭将人拖回現實擁堵的交通,前方紅燈轉綠,顧家司機一腳油門給勞斯萊斯提速。顧明衍看了眼手機,開船時間到了,看來他今天真的要趕不上。

摁滅鎖屏,顧明衍幹脆閉上眼小憩,關掉這個電子小玩意兒,就關掉了億萬條消息。

曾經最熟悉的名字,今天變成兩個方方正正的黑體字,隔着方寸大的屏幕、看不見的網絡、光速穿梭的電磁波,印在遙遠的新聞裏,終于成為一個叫不出口的陌生人。

*

铿——

一簇橙黃火苗照亮昏暗的室內,Dupont打火機發出清脆的開蓋響。

“沈少,時間到了。”

管家恭恭敬敬地進來報告。

被他稱為沈少的男人坐在窗邊,高大的身軀微曲着,肩背寬闊,像一座巍峨的山。

大多數人第一眼看到這樣強健的背影,都會刻板地想這個男人大概長着一張硬漢臉。

咔嚓!一根雪茄被剪斷了頭,像大革命裏被斬首的皇後,火苗舔舐着裸露的煙葉,亮起的光如一道真理,忽而無比清晰地映出他那張臉:

高鼻深目,膚如白玉,一張宛如吸血鬼般美麗的臉龐,在缭繞的煙霧中漸漸朦胧。

這樣一張臉似乎不屑與世上絕大多數男人為伍、去剃同樣的短發,他特意留了及肩的長發,保養得似綢緞一樣,發絲在橙黃的火光中根根纖柔分明,碎發之後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擡起睫毛看人的時候,能把人活活吸進去。

今天的沈少格外沉默,一直沒有等到答複的管家有些局促,他聞到空氣中彌漫起咖啡、雪松木和焦糖的氣味,摻着濃烈的尼古丁,享譽世界的名貴雪茄Romeo y Julieta開始散發它獨特的魅力。

這一條煙三十萬,是特意從雪茄大國古巴進口的全球限量版,以莎翁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命名,也是英國前首相丘吉爾最愛抽的牌子。

不過管家很清楚,沈少并不抽煙,只是愛點着燒錢,有時還故意要更過分地糟蹋它們。

一端被點燃的雪茄,整根捏起來有些發燙,修長的手指握住一根鐵鑷子,夾起包裹雪茄煙的茄衣,剝皮似的,慢條斯理地剝下來。

沈少面前支着一臺手機,他就一邊看視頻,一邊剝,怡然惬意。

失去了外皮的保護,任誰都會變得赤條條,再名貴的雪茄也忍不住抖落出內裏的全部,帶着火星子的煙葉沫簌簌地灑了一桌。

不管見過多少回,管家總覺得這個怪癖隐約有點滲人,他瞄了一眼沈少的屏幕,倒沒有在播放什麽變态視頻,看那視角畫面,就是很普通的行車記錄儀,正拍着前面的一輛車。

只看一眼車型,管家就認出來了,那是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價值千萬的世界頂級豪車,彰顯着坐在裏面的人非富即貴。

這輛車走走停停,時不時傳來喇叭聲,似乎交通擁堵。也不知道沈少看這個做什麽,勞斯萊斯在沈家車庫裏多得都成災了,管家也不敢猜,只敢輕聲提醒:

“沈少……”

海濤在窗外湧動,遠處的浪一層層翻出雪白的花,該開船了。

沈少沒有回話,只撥動打火機,吐出的火舌朝雪茄破裂的屍堆上一舔,燃一把更大的火。

然後伸手,從抽屜裏拎出一頂半圓形的化學玻璃皿,倒扣下去。

不斷蒸騰的煙氣觸到冰冷的玻璃壁,便凝結成白白的霧,連一點煙沫子也逃不出去。

沈少觀賞着它們,像研究實驗那般認真,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态的安靜感。

他看着羅密歐與朱麗葉在火中焚燒,碎裂的雪茄葉燃出紅亮的光,發出細微的哔哔啵啵聲,仿佛一場酷刑,而植物在尖叫。

等玻璃中的一切都被燒成灰燼,沈钰才終于開口,聲音清冷,像冬日裏寺廟的磬音:

“等着。”

*

等勞斯萊斯停到碼頭,司機轉頭叫顧總時,他已經遲到了快半小時。

意想之中的海面會很平闊,船早開走了,顧明衍正在心裏盤算他要不租一輛快艇趕上去,結果就看到巨大的豪華郵輪依然矗立在眼前,早就登船的朋友杜宇威站在舷梯上迎接他:

“顧大少爺,您可總算來了!”

顧明衍:“怎麽,還沒開船?”

杜宇威把下巴一擡:“喏,還在那兒唱歌表演領導致辭呢,開船慶典沒開夠。”

話音剛落,就聽嗚地一聲鳴笛,船開了,杜宇威直接樂道:

“這船成精了哈,就專程等你的!怎麽你堵個車都堵得一秒沒浪費。”

“誰讓我運氣好。”顧明衍笑着說。

他嘴上這麽講,心裏倒沒覺得自己幸運,反而是一上這船,右眼皮就突地跳了一下,像是上了賊船。

兩人并肩走着,一路上的人紛紛側目,主要在看顧明衍,他一米八的個子高挑颀長,今天穿了條九分黑西褲,露一截白皙腳腕,從舷梯上一步步走上來的時候,就好似踩在人心尖上。

天晴日朗,涼爽的海風吹過頭發,顧明衍把墨鏡一摘,露出來的那張臉活像電影男主角。

“Bonjour~”

甜美的法語響起,一位漂亮的混血小姑娘前來問路,顧明衍笑一笑,不好意思地用法語回答她自己剛登船,也不太清楚方向,并有意無意地朝她露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對方很快也知道意思,道了謝就離開,沒走多久,迎面又來了一位!

母胎solo的杜宇威被晾在一旁,看的五味陳雜,他剛才在這船上站了好半天,沒一個人注意到他,顧明衍上來不到十分鐘,來搭讪的就有三個,兩個女的一個男的,這魅力,婚戒都封印不住。

“顧少啊顧少,您這荷爾蒙什麽時候能收一收?”

杜宇威打趣他:“你穿的這一身黑不溜秋也能穿出一身招搖,我看我就是因為老跟你做朋友才打光棍,潛在桃花都被你打劫光了!”

“我摘的是葉子,哪裏打劫你的花兒了。”顧明衍損他,“人家小姑娘就是看不上你,有我沒我那結果都一樣,做人嘛,還是要面對現實。”

杜宇威罵他臭嘚瑟,顧明衍随性地笑,心裏卻并未放松,他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除了搭讪的路人,還有一道目光從上船開始就跟着他不放。

回頭去找,卻沒發現任何可疑人士,只看見白色的海鷗繞着大船飛行。

巨大的船身漆着黑字:PRINCESS NO.1,公主1號郵輪正式起航。

“你在看什麽呢?”

杜宇威發現顧明衍回頭在找人的樣子,正好奇,突然瞥見他的耳根,叫了一聲:“哎!你耳朵怎麽了?紅紅的。”

“是嗎?”顧明衍順勢摸了下他戴藍牙耳機的左耳,一股麻癢從耳朵尖竄上來,“可能…耳機戴久了,有點癢。”

杜宇威聯想到剛才那些搭讪的,表情一時變得有些揶揄:“你知道左耳朵癢代表什麽嗎?”

顧明衍當然知道,白他一眼:“無聊。”

他把耳機拔下來,揉了下耳朵,紅熱卻絲毫沒有緩解,反而越捏越癢,變得通紅一片。

——左耳朵癢,有人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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