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鹿厭一聽, 宛如驚弓之鳥撤開抱着他的手,因冒犯而感到慌亂,手足無措後退兩步, 擺手說:“世子!不不不,我一點都不生氣!”
謝時深緩緩撐直上半身, 虛虛倚坐在書案,雙手抱着臂膀,含笑打量他道:“下次我會注意的。”
“啊?”鹿厭受寵若驚, 四處掃視後還是于心不安,神色焦灼道, “世子你、你別這樣, 此處是你的書房,是我冒犯了世子才是。”
他主動選擇自我反省, 腦海快速思考要如何解釋,避免謝時深因自己屢次愧疚,可話到了嘴邊又變得支支吾吾,實在不知從何開解如此沾了不幹淨的世子。
謝時深安靜看着他語無倫次半晌,眼底的笑意更甚,随後從書案起身,彎腰為他拾起掉落的玄尾扇。
“扇子。”他将玄尾扇遞到鹿厭面前,語氣緩緩道,“你可以随意冒犯我, 不必有所顧忌。”
鹿厭聞言怔愣片刻,眼看他走向案上擺放的木匣前。
謝時深先是端詳一番, 并未伸手打開, 随後擡眼看了看他,“你送的?”
鹿厭走近說道:“不是。”
謝時深的視線落在上方的封條, 沉思少頃似乎明白此物所屬何人,随意道:“那就扔了。”
未料他如此果斷,鹿厭收回适才欲提醒的話,再次向他确認道:“世子不打開看看嗎?”
謝時深朝他看去,忽然反問道:“你想我打開嗎?”
鹿厭略微錯愕,想了想說:“好像和我無關。”
謝時深輕擡眉梢道:“也和我無關。”
“好的。”鹿厭伶俐應下,一個箭步上前,二話不說抱起木匣,“我這就拿去扔了。”
謝時深見他這般殷勤,便也懶得讓他交由旁人,遂颔首同意,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鹿厭抱着木匣出了明華居,腳底像被抹了油似的,未曾留意木匣的重量可疑,一眨眼便消失在院子中,将木匣丢棄後頭也不回折身去往書房。
再次回到明華居時,眼看書房在前方,鹿厭驟然停住腳步,聽見書房裏傳來謝允漫的怒斥聲。
他放輕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即便如此,他因耳力敏銳,仍舊能聽清謝允漫所言。
書房中,謝允漫的語氣帶着鼻音,美眸氣得通紅,急得不斷跺腳。
“大哥!”她雙手撐在案上,緊緊扣着桌沿,委屈盯着面前沉靜的謝時深,不斷控訴着內心的不滿,“那個連衣他三番四次來奪我周邊,每回來到我書房瞧見喜歡之物,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便取走,先前他借走的周邊又遲遲不還,今日又想要新的周邊,可我連他人影都沒見着,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被他院子的人奪走,簡直無法無天了!”
謝時深端坐案前,過目有關風歧的公事,頭也不擡問道:“你的嘴巴呢?”
謝允漫汲氣道:“什麽嘴巴?”
謝時深道:“長了嘴巴為何不拒絕?”
謝允漫脫口而出道:“他是東宮的人,我若得罪了他,謝家如何是好?!”
“既然你知曉其中輕重。”謝時深朝她看去,“那你為何糾結着不放?”
話落,謝允漫啞口無言,眼眶打轉的淚花緊跟着落下。
她咬着下唇,鼻子越發酸澀,和謝時深對視良久才道:“我只是希望他把周邊還回來......”
謝時深垂眼看回折子,淡漠道:“倘若一開始你學會拒絕,又怎會因此徒增煩惱。”
謝允漫聽聞後想要反駁,卻見他接着說道:“何況此乃你心愛之物。”
此言一出,謝允漫徹底無從辯駁。
因為謝時深說得不錯,是她當初的猶豫和忍氣吞聲,才會致使今日的後悔。
若身在風歧誰人敢如此,可如今身在京都,她不得不有所顧慮,一旦有了顧慮,她便不能任性妄為,時時刻刻為謝家的處境着想,避免給大哥帶來困擾。
正應如此,她反而失了本性,逐漸前怕虎後怕狼,将自己困得寸步難行。
謝時深見她沉默半晌,掀起眼皮掃了眼,提筆蘸墨在卷宗落下批注,慢聲道:“京都物欲橫流,明争暗鬥乃常事,天家對風歧禮讓三分,若你連這三分都把握不住,談何争取他人另眼相看。”
話已至此,謝允漫聽懂其中之意,顯然大哥暫時不會處置連衣,而周邊的歸還更是遙遙無期。
她難過也好,懊悔也罷,想要将連衣逐出家門顯然不可取,只能另想辦法。
鹿厭站在屋外聽着謝允漫的抽泣聲,悄然嘆了聲,掏出帕子靜待片刻,察覺沒了争吵聲才往書房走去。
謝允漫抹了把眼淚,被迫接受了大哥的無情,但并未忘記他話中的提點。
既如此,她轉念想到中秋節出游之事,整理好情緒便道:“大哥既然說凡事想要必先争取,那你現下就允了中秋節出游罷。”
毛筆未落,一滴墨汁自筆尖砸落在卷宗,墨水瞬間向四周暈開。
謝時深想誇她學以致用,卻又難以開口,循聲朝她看去時,目光裏出現另一抹身影。
鹿厭站在門前,将謝允漫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頭猛然一跳,腳步欲退回去。
眼看門前将要撤回一只小鹿,謝時深輕喚道:“小鹿。”
鹿厭腳步頓住,呆滞扭頭和謝時深對視,臉上寫滿了做賊心虛。
出游之事乃謝允漫交給他的計劃,他一直沒能找到合适的時機請命,抑或着說,但凡在謝時深面前,他的心思總能被輕而易舉識破。
謝時深不止對他了如指掌,甚至總能在他請求之前把希望掐滅。
謝允漫察覺屋外有動靜,轉身看去,眼底的傷心一掃而空。
她拔腿朝門口而去,扯着鹿厭的衣袖往書房裏拽,用一種告狀的語氣說:“鹿哥,你快幫我勸勸大哥,他又在教我大道理了,你快讓他答應我們出游。”
鹿厭頂着謝時深意味不明的眸光走近,像罰站似的立在書案前,不知所措看着他們兄妹二人。
“世、世子。”他磕磕絆絆喊了聲,“我把東西丢好了。”
他見謝時深神情漠然,發覺往日的世子似乎回來了,簡直和方才那位自責哀怨的世子判若兩人。
鹿厭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暗暗咽了口唾沫,偏頭看向謝允漫試圖找到共鳴。
謝允漫朝書案的方向不斷甩頭,示意鹿厭幫忙說兩句話,眼神中充滿對他的肯定,甚至為了讓他信心大增,不斷伸手指着脖頸,提醒他和自家大哥有肌膚之親。
打了一套手語下來,鹿厭半晌才看懂,而謝時深已經期待他有何動作。
只見鹿厭假意清嗓子,心虛摸了下鼻尖道:“世子,中秋節京都魚龍混雜,不如派我去保護小姐吧。”
理由雖然蹩腳,但也合情合理,謝允漫迫不及待等着大哥的答複。
謝時深理所當然道:“既然危險,便不要出門了。”
說罷,謝允漫臉上的笑瞬間僵住,嘴角跟着抽搐兩下。
鹿厭無奈聳了聳肩,對謝允漫表示此事難辦,也側面證明了謝時深就是那位不近人情的世子。
謝允漫不死心,她無法理解大哥為何不聽鹿厭的話,倘若大哥沒有想法,為何懷有潔癖之人,能把侍從的脖頸啃成這樣?
難不成是犯病了嗎?
她氣鼓鼓瞪着謝時深,轉眼看着鹿厭時又化作委屈,顯然今日若争取不到,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鹿厭絞盡腦汁為其想辦法,伸手撓了下脖頸,不料觸碰那處淤血時“嘶”了聲。
想不到這點輕微的動靜竟吸引了謝時深。
謝時深欲朝他脖頸看去,不料正值謝允漫探頭查看,恰好擋住謝時深的視線,無法捕捉脖頸那抹痕跡。
謝允漫嘟囔道:“咦,鹿哥這傷口怎的流血了?”
謝時深聞言眸色攢動,暗自挺直背脊。
鹿厭不明所以,手指不斷摸索着脖頸的傷口,卻未曾撫摸到血跡,疑惑道:“有嗎?”
謝允漫走近了些,故意說道:“有啊,都滲出血了,你下回注意些,若再被咬了記得反擊,省得被趁人之危,謝家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沾上可不好。”
謝時深:“......”
鹿厭讪讪一笑,心想的确如此,尤其是世子,這幾日瞧着就不對勁。
他捂着謝允漫所指的位置,低聲問道:“那我該如何反擊?”
聞言,謝允漫挪開身子,若無其事瞥了眼謝時深,明目張膽道:“你也咬回去啊。”
謝時深:“......”
鹿厭剎時噤聲,回想脖頸的痕跡從何而來後,根本不敢偷看謝時深的臉色。
謝允漫睨着大哥挑眉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大哥教的,你說對吧,大哥?”
書房內詭異安靜片刻,直到謝時深自圈椅中起身,注視着謝允漫道:“出游切記小心,屆時我派柳六随你前去。”
“不行!”謝允漫果斷抗拒,和鹿厭肩并肩站着,“我還要鹿哥一起!”
謝時深不語,轉眼朝鹿厭看去。
只見鹿厭偷偷拽了下謝允漫的衣袖,示意她不必為自己争取了,省得謝時深收回命令,到時候中秋節都得在府裏坐牢。
其實謝允漫心底也發虛,剛才大哥答應時她還感到意外,沒想到只是使了點小手段刺激一下,竟能讓大哥答應出游,她還在慶幸自己預判了大哥的心思,未料大哥別有私心。
居然想要獨占鹿哥。
真是豈有此理了。
她當然不允許,畢竟答應楊承希在先,若少了人豈非熱鬧不夠。
眼下兄妹兩人誰也不退讓,鹿厭總算見識到處處充滿着算計的兄妹了。
他和謝允漫的想法雖一致,但心知謝時深松口絕非易事,眼看形勢僵持半晌,他模仿劉管家平日充當和事佬的模樣,站在兩人中間左右開弓調解。
“小姐稍安勿躁,老六未必要藏在暗處,他能見人的。”鹿厭對謝允漫說完後,又扭頭對謝時深說道,“世子息怒,想必中秋節當日不少達官貴人設宴,必定會宴請世子前去,世子定然需要随從的,我肯定會保護好世子。”
謝允漫雙手抱臂,朝謝時深冷哼一聲,“看不出來,大哥還怪黏人的呢。”
謝時深斜斜剜了眼她,突然說道:“未必赴宴。”
鹿厭愣了下,“什麽?”
謝時深眸色沉沉,視線悄無聲息落在他的脖頸,看清那抹痕跡并非流血後,無奈皺眉看了眼謝允漫。
激将法被發現了,謝允漫倒不掩飾,反倒得意揚眉哼哼兩聲。
謝時深沉吟少頃才說:“初來乍到,我從未試過在中秋節受邀出門。”
前世的不算。
鹿厭聞言若有所思,恍然想起謝時深上京不過數月,若非出門相親,他整日只會游走在謝府和皇宮,不僅婉拒無數請帖,更不曾在節日裏出門游玩,如此孤寡,或許京貴未必會盛請,恐怕門庭蕭條也不意外。
怪可憐的。
稍加思索後,鹿厭決定鬥膽詢問,“世子,你可願與我同游?”
誰知話音剛落,他看到謝允漫凝固的笑容後,內心突增後悔。
不好了,忘記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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