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謝時深随着劉管家前去正廳, 徒留鹿厭在書房中獨坐。

書房裏有一寬大的屏風,上方繡着一副精美絕倫的山水圖,平日擺放在歇息的軟榻前方, 圈出一方小天地供人小憩。

此時此刻,鹿厭盤腿端坐軟榻中, 屏風擋在他的面前,倘若有人入了廂房,也只能隐約瞧見身影輪廓, 無法看清他的臉頰。

這正是謝時深刻意安排,以便用來應付即将到來的楊奉邑。

鹿厭環顧四周, 手裏把玩着玄尾扇, 心想如何扮演好世子妃這等角色,何況連衣還在府上, 如今外人傳言連衣才是世子妃,若被此人知曉楊奉邑要求相見,恐怕連衣不會輕易錯過。

思及此,鹿厭苦惱不已,欲朝軟榻倒下,意外瞧見軟枕下方藏着之物。

他擱下玄尾扇,光着腳丫爬過去,将軟枕壓住的書籍抽出,當看清上方的署名時一愣。

“這不是咕咕的小說嗎?”他小聲咕哝, 不解此物為何會出現在謝時深的軟榻。

小說剛拿到手,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鹿厭當即好整以暇端坐, 将小說随意放置腿上,指尖靜悄悄翻閱其中內容, 此舉幅度較小,即使從屏風外看來,也只能瞧見一抹端莊的身影。

追更不易,先前因忙碌未曾看完,眼下他看得津津有味,又值本文高/潮部分,情節可謂跌宕起伏,加之他盲目跟風謝允漫等人磕鴛鴦,結合精彩的打戲描述,令他逐漸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腳步聲漸漸靠近,謝時深和楊奉邑進來時,瞧見屏風後那抹紋絲不動的身影,偶爾窗外有清風拂過,便會驚擾青絲揚起,為這朦胧佳影添幾分動人意境。

鹿厭沉迷在小說中,翻書時不慎漏了聲音出來。

恰逢楊奉邑駐足觀賞,聞聲笑了笑說道:“世子妃果真雅興。”

他打破廂房中的寂靜,鹿厭從小說裏回神,倏地擡首看去,入眼見兩抹修長的身姿出現在書房。

得知是楊奉邑前來,此刻又立于屏風前方時,鹿厭先是遲鈍須臾,随後記起謝時深出門前的指示,趕緊把小說放下,光着腳丫挪下軟榻,隔着屏風朝楊奉邑恭敬行禮。

但他未曾發聲,楊奉邑見此異樣并未急着責怪,而是疑惑看向身側的謝時深問道:“楚今,世子妃這是?”

謝時深淡淡回道:“夫人昨日染了風寒,嗓子受損失聲,恐要調養幾日。”

鹿厭聽聞此言再次行禮,動作絲滑毫不拖沓,像皮影戲的人偶似的,在謝時深的指引中擺動。

行禮時衣擺晃動,鹿厭未察覺腳丫露出,謝時深引人在茶桌落座,回首瞥了眼屏風,恰好捕捉到兩只露陷的腳。

骨節分明的雙腳緊貼地面,因膚色白皙,腳趾裸露的粉色明顯,踩在地上宛若幼貓無處躲藏的肉墊。

鹿厭察覺他們落座,放輕腳步回到榻上看小說,雖同處屋檐之下,但他不受絲毫影響。

眼看那雙爪子爬走,謝時深慢慢移開目光沏茶,與此同時,楊奉邑仍惦記着屏風後方的真容。

謝時深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對他的張望視而不見,“明日中秋節,不知王爺會在何處設宴?”

楊奉邑強忍着好奇心,看回他道:“本王不過是請了三兩知己,談不上設宴。”

謝時深道:“不瞞王爺,半個時辰前東宮差人送來帖子。”

楊奉邑表現得詫異,“看來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爺說笑。”謝時深噙着淺笑,眼底一片漠然,“還請王爺為謝家指條明路。”

楊奉邑把探究的餘光收回,見他對此卻無半點為難,反倒從容淡定,所謂的指點不過是浮萍之言。

只聞楊奉邑低笑兩聲,無所謂道:“我這是好友敘舊,孰輕孰重你我心中有數,我們擇日再聚也無妨。”

話雖如此,但誰人不知赴宴乃站隊,東宮前腳剛走,楊奉邑後腳跟來,若說巧合也無人相信。

謝時深并未接話,轉而談起賞畫之事,“王爺稍候片刻,臣命劉管家去取畫。”

“等等。”楊奉邑招手攔住他,“不急于一時。”

說話間,餘光再度停留在屏風,謝時深接着話題閑談,将楊奉邑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

鹿厭看得驚心動魄,情緒高度緊繃時臉頰稍顯紅潤,恰逢謝時深起身換茶,鹿厭鬼鬼祟祟擡眼,視線似透過屏風和他産生交彙,書房氣氛微妙,如此緊張的氛圍下,鹿厭總歸要處處提心吊膽。

正因如此,當他看到令人臉紅心跳的情節時,只能強行壓着嘴角的笑,避免發出動靜。

譬如眼下這一頁,寫着主角為表達愛意,撲倒強吻翻滾一條龍,在喘息聲中認錯,在接吻中打破隔閡,徹底破鏡重圓。

我的老天爺啊,這可太刺激了!

“啪”的一聲,他猛地阖上小說,眼神呆滞望着屏風,渙散的瞳孔中滿是震驚和笑意,明亮的眼眸仿佛溢出泡泡。

屏風外兩人聽見動靜循聲看來,随後相視一眼。

楊奉邑看着披風那抹似曾相識的身影,愈發難抑好奇,打算尋理由揭開廬山真面目。

謝時深抿了口茶道:“讓王爺見笑了,夫人博覽群書,入迷時情緒不免激動,可是擾了王爺雅致?”

楊奉邑擺手道:“怎會,只是未料皇兄眼光如此好,竟能為你選中這般情投意合之人。”

謝時深看了眼屏風,“的确是不可多得之人。”

鹿厭深陷小說帶來的沖擊中,感覺腦袋陣陣發熱,尤其是臉頰,如同被架在火堆上烤。

好暈。

他甩了甩腦袋,逐漸聽清他們的交談。

楊奉邑道:“雖同為男子,但未能目睹世子妃尊容實在可惜。”

謝時深道:“待夫人身子轉好時,臣攜夫人登門賠罪。”

“不必如此見外。”楊奉邑道,“只是我有些疑惑。”

謝時深為他斟茶,“王爺不妨細說。”

楊奉邑轉頭看向屏風,半眯着眼道:“我從前可是見過世子妃?”

屏風後,鹿厭聞言時身子一僵,腦海裏的胡思亂想頓時掃空,警惕朝楊奉邑的方向看去,眼底還有幾分慌張,不僅擔心身份暴露,更害怕此事連累謝時深,讓他背了個欺君的罪名。

何況他是被謝時深點名要走的錦衣衛,乃皇帝禦賜侍從,若傳出成了世子妃,且不說謝家聲名受損,在未曾向皇帝請旨賜婚而擅自決定娶親,恐被人小題大做,非議謝家藐視君主,遭人诟病。

謝時深慢條斯理品茗,反問道:“王爺此話怎講?”

楊奉邑光明正大打量屏風的影子,狐疑說:“此人身形神似......你那位侍從。”

鹿厭神色愕然,僵硬扭頭看向不動聲色的謝時深,屏氣斂息聽着談話。

謝時深道:“臣的侍從太多,不知王爺所指哪一位?”

未曾想楊奉邑轉而問道:“話說回來,父皇所賜的那位錦衣衛身在何處?”

謝時深頓了頓說:“小鹿有任務在身,不便前來。”

鹿厭雖認為此番解釋貼切,自己的确臨危受命,可畢竟是欺君,他實在坐立難安,即便謝時深為他開脫,他懸着的心仍不敢松懈。

楊奉邑摸了摸下颌,仔細打量道:“說來奇怪,我覺得世子妃的身形,竟和鹿厭有幾分相似。”

此言一出,鹿厭額角的冷汗悄然滑落,繃緊背脊,暗自咽了咽喉嚨,腦袋一片空白。

茶盞輕碰,清脆的瓷聲在屋內變得異常清晰。

謝時深語氣平靜說:“王爺當真火眼金睛。”

話音剛落,鹿厭懸着的心終于死掉了。

這不是擺明讓他身份暴露嗎?

未料謝時深回答爽快,楊奉邑神色一頓,嘶了聲說:“難道真的是他?”

謝時深緩緩擡眸,“王爺多慮了。”

一番言語讓人難以捉摸,反複折磨着鹿厭的內心,讓他無所适從坐如針氈。

事到如今,楊奉邑按捺着蠢蠢欲動的內心,幾次想要一探究竟,卻又摸索不清謝時深所想而止步。

眼看話已至此,楊奉邑不願此行空手而歸,勢必要抓些把柄回去,便轉頭朝屏風故意拔高聲道:“裏面那人,恐怕是鹿厭吧!”

謝時深眼底的厲色轉瞬即逝,擡眸時輕聲一笑,“想不到王爺如此執着。”

鹿厭則從煎熬逐漸變成心如死灰。

他在想,若世子此刻下達殺人的命令,他會毫不留情處理掉楊奉邑,以肅清危及謝家之人。

他悄無聲息拿起身旁的玄尾扇,靜待謝時深發號施令。

楊奉邑突然收起嘴角的笑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楚今實在不能滿足本王的好奇嗎?”

他不欲和謝時深打太極,今天不僅要證實謝時深斷袖之言,還要摸索清楚此人于謝時深的重要性,以便決定謝家今後是否能為己所用。

若謝時深無子嗣,即使此等理由牽強,楊家依然會借機收回謝家兵權交給未來天子。

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謝時深的軟肋,讓謝家歸順自己。

書房默然片刻,氣氛莫名變得壓抑,鹿厭隔着屏風還是覺得呼吸不暢。

他一手拿着小說,一手握着玄尾扇,蓄勢待發等着殺人。

誰知謝時深忽地起身,鎮定自若朝楊奉邑颔首,同意滿足他所謂的好奇心,轉身朝屏風走去。

鹿厭目睹着身影步步走近,直到謝時深繞過屏風出現眼前,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鹿厭如同看見救世主出現,停止的心頭逐漸開始跳動。

他薄唇輕輕龛動,欲言又止間,看到謝時深擡起指尖抵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危機将至,鹿厭只能死死咬着唇,眼看伎倆将要遭人拆穿,他憋紅雙眼,分不清是緊張亦或害怕,總之他很想問,現在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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