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逢君(六)
第19章 又逢君(六)
過了許久,段明煜臉上難耐的神色漸漸消失,沉沉地陷入了夢鄉。段明燭看着他熟睡的模樣,最終還是垂眸,将手裏的那根銀針放回了針灸包裏。
段明煜若是死了,沈扶必定會十分痛苦。如果以此為代價,段明燭寧願自己永遠得不到他的憐愛與關懷。
***
次日,天還未曾大亮,屋外的樹影透過窗戶,影影綽綽地映在地板上。段明煜緩緩地睜開眼睛,身上還是很難受,嗓子很幹,全身都疼,不過比前些日子已經好了許多。他掙紮着想坐起身來,卻不經意間看到一個身影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手肘撐桌,支着腦袋,正在閉眸淺寐。
段明煜一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病重眼睛也花了。他又看了看,那不是将他囚禁在楚王府的皇兄又是誰。
段明煜大驚失色,那日段明燭一鞭子抽在他臉上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
微弱的動靜吵醒了段明燭,他睜開狹長鳳目,看向段明煜。後者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見他醒了,段明燭走上前去,坐在床邊。“別亂動。”
段明煜霎時不敢動了,段明燭伸手,将他身上的銀針一一卸去。段明煜這才發現身上居然還紮着針。
“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段明煜蜷縮着,仿佛坐在面前的不是他的兄長,而是什麽洪水猛獸。
段明燭瞧着他的樣子,不耐道:“說話,啞巴了?”
段明煜急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哪裏不舒服。事實上,他哪裏都不舒服,尤其是看到洪水猛獸坐在他面前,更是不舒服。
段明燭知道他問也問不出什麽來,遂涼涼道:“手拿來。”
段明煜躊躇着,從被子裏伸出手腕,小心翼翼遞了過去。
Advertisement
段明燭長指搭上他的脈,凝眸診脈片刻,随後收回手。
“當真沒有不适?”
段明煜哪裏敢再敷衍,戰戰兢兢地道:“……有些渴。”
段明燭睨他一眼,起身從桌上倒了一杯半熱的茶,遞給他。段明煜慌忙雙手接過去,喝了半杯,他才小心翼翼擡眸,瞧着他。
“看什麽看?”
段明煜睫毛忽閃兩下,小心問道:“……昨夜皇兄一直在這裏?”
段明燭:“太醫院救不了你。朕若不來,你就死了。”
段明煜低下了頭,心裏五味雜陳。段明燭半接半奪地取過他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躺着吧。有事叫趙禦醫,朕要回宮了。”
“是……”段明煜不敢一直看他,卻又忍不住擡頭瞄他。“謝……謝皇兄。”
段明燭從衣架上取過披風披在身上,正欲離開,卻又側目看他一眼。“不必心存感激。若不是看在先生的份上,你是死是活幹朕何事。”
說到這裏,段明燭無端想起那日他在段明煜面前提起“先生”二字,後者卻根本不知“先生”是哪一位的事情。他又轉過身去,居高臨下看着他。
“是沈扶沈青硯,這次你記住了?”
段明煜微怔,急忙點頭。“……臣弟記下了。”
看着他這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段明燭實在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再罵幾句出出氣,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若是再給整死了,實在不太好,只得作罷,心裏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随後便拂袖離開了。
寝閣的門打開後又被“砰”的一聲關上,見那人離去了,段明煜方才想起自己連一句“恭送皇兄”都忘了。
幾位禦醫仍守在外面,段明燭交代了幾句後續該如何用藥,禦醫們忙不疊地點頭應下。
“可能還會出現病情反複,按照昨日的方子,減輕劑量。若是難以承受藥效,可以考慮給他施針以壓制。再不行,就讓侍衛去養心殿通報一聲。”段明燭道。
趙德林躬身一禮:“臣等記下了。”
走出楚王府的時候,天已大亮。日光照在身上,段明燭忽覺一陣頭疼,腳步也有些虛浮。上馬車的時候,他一踉跄險些踩空,好在随行的近衛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主子可有不适?”侍衛攙扶着他問道。
段明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心裏也知道,不過就是昨夜一夜未眠的原因罷了,休息一日便是。
也不知為何,從前在北境,尤其是在戰時,連續幾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之事。可盡管如此,他畢竟年輕,底子也好,所以身子從未出現過這樣那樣的狀況。可是自從回了鳳京府,仿佛身體也變得矯情起來,也不知是跟誰有關。
回宮的路上,他坐在馬車裏,摘下了沈扶給他的那方帕子。素色的白絹沒有任何花樣,手感卻非常細膩柔軟。
一夜未歇,到底還是有些疲倦。他閉眸淺寐起來,手裏仍攥着那方素絹,愈發覺得那柔軟的質感像是某人的軀體。
段明燭輕撫那方素帕,仿佛撫過了那人雪白的皮膚。他不由想起當初剛把沈扶從昭獄中帶出來,并将其藏在養心殿中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沈扶的身上還帶着昭獄中留下的鞭刑。段明燭曾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為他脫下衣衫,替他傷藥。他的手曾撫過他胸膛上斑駁的傷痕,激得那肌膚浮起一層寒栗。
段明燭緩緩睜眸,望着帕子,輕嘆一聲。
真想抱一抱他啊。
段明燭靜靜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