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情難言(六)
第34章 情難言(六)
栾黨和清流在立太子之事上一連争論了好些天,以至于今天的朝會上,奉天殿內顯得格外嚴肅。果不其然,段明燭剛一進殿,便有官員上奏,稱以禮科給事中趙長德為首的數人居心不良,在陛下尚年輕的時候便要求冊立宗室為太子,實在是圖謀不軌;而趙長德立刻言辭極其激烈地反駁道,這些人不讓陛下冊立太子,與謀反無異。
兩波人吵得不可開交,首輔栾鴻始終不發一言,作壁上觀。栾黨畢竟還是站人數上的優勢,就在清流即将不敵之時,楚酌從班列中走了出來,手執笏板傾身一揖。
“陛下,關于立太子一時,朝中已争論多事,并無結果。臣以為,當務之急,并非是冊立太子,而是冊封皇後。”
一語既出,果然滿朝文武嘩然。
楚酌頭都沒擡,卻能感受到前方投下來的兩道灼灼視線。他不慌不忙地道:“待冊封了皇後,等過些年陛下有了嫡子,便可順理成章地冊封為太子。”
楚酌微微擡眸,看向趙長德:“如此,孫大人也滿意了,朝中諸位同僚也不必再争論不休。”
趙長德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他下意識左右張望,想看看有沒有人幫他說話的,然而栾黨都跟他一樣,不知該如何回答。
朝堂上交頭接耳,仿佛都認為這是個絕好的主意。段明燭實在受不了這叽叽喳喳的聲音,他蹙眉看了身側韓卓一眼,韓卓上前,高聲道:“肅靜!”
段明燭面色不善,然而隔着十二道珠旒,也沒人看得到他現在是什麽表情,只能聽到他森然的聲音:“楚卿,你要朕立後,那倒是說說,朕立誰為後?”
楚酌知道他這是生氣了,于是斂衽跪地,溫聲道:“立誰為後,自然是陛下說了算。”
段明燭冷哼一聲:“既然你也沒有合适的人選,那此事容後再議。”
說完,段明燭下意識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沈扶。從楚酌剛開始提起立後之事到現在,他已經看了他好幾次了。可沈扶卻始終都是眼觀鼻鼻觀心,方才朝堂上議論紛紛,他也一直不發一言,仿佛是一尊不會說話的雕像。
段明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麽。只心裏暗罵楚酌,他之前已經明确表示不欲立後,這個楚弦歌,到底想幹什麽?
既然提到了立後,雖然沒有人敢替皇帝決定立誰為後,但可以幫着做做媒,于是好幾位大人出列提議,自家都有适齡的女兒、妹妹、侄女、外甥女甚至孫女。畢竟都是世家出身,容貌好,學識又高,即便當不成皇後,也願意送入宮做嫔妃。
一時間,段明燭聽到的全是“臣的長女正待字閨中”、“臣有一位侄女年方十六”,惹得他不停地翻白眼,而那個罪魁禍首,正跪在殿中央,不發一言。段明燭又擔心楚酌身子不好,不能久跪,只能冷聲吩咐他起身,任由諸位大人們推舉完家中未出嫁的女眷,他才一揮手,退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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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楚酌給朕叫來禦書房。”段明燭皺眉沉聲說道。
“是。”韓卓躬身應下。
禦書房內,楚酌一身朝服走進屋裏,跪地行禮:“臣楚酌,叩請陛下聖安。”
先前,因着二人的關系,每次楚酌行禮,段明燭都會親自扶起他。然而這一次,他卻只是坐在案後沒動,屏退旁人之後撂下一句:“起來。”
“謝陛下。”楚酌默默站起身來。
段明燭深吸了一口氣,說:“你應該知曉,朕讓你過來所為何事。”
楚酌垂着眸子,低聲說:“陛下是想問臣,為何請奏立後一事。”
他再行一揖禮,緩緩道來:“日前,臣已經上奏陛下,要想解決栾黨堅持立肅王為太子之後,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冊封皇後。”
段明燭皺了眉,聲音裏也添了幾分不悅:“朕說過了,朕不想立後,你為何還三番五次提及此事?”
楚酌:“陛下不想立後,是心中有所顧慮,若臣能幫陛下解決顧慮,陛下以為如何?”
段明燭聞言,冷笑一聲:“朕心裏有所顧慮?你倒是先說說看,有什麽顧慮?”
楚酌始終低垂着眉眼,輕聲道:“陛下心裏已經有人了,若是立後,便是辜負了他。所以,陛下不願立後。”
段明燭握起了拳頭,五指收緊,他壓抑着聲音,緊盯着他:“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朕心裏有人?呵……那你倒是說說此人是誰?”
楚酌:“翰林院掌院學士,沈扶沈青硯。”
一聽這個名字,段明燭面容一怔。顯然,他沒有料到楚酌竟然真的猜對了。
他的拳頭被他攥得咯吱作響,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楚酌說:“早在沈學士被太後趕出宮的那一次,臣看到陛下急切的模樣,便心中起疑。後來,景王殿下身染瘟疫,陛下也是因為他方才甘願冒險親自前去診治。如今,陛下明知立後是對付栾黨的上上之策,卻無法立心上人為後,這個人,只能是沈學士。”
聞言,段明燭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是那種被看穿了的窘迫,是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出來的狼狽。
楚酌作為一個謀士,他的手段實在是太多,而且過于聰明,這對于身為主公的段明燭來說雖然并不是一件壞事,反而這位聰明的謀士能幫他解決很多困難,但是他在楚酌面前卻變得毫無秘密可言,藏得這般深的隐私,卻還是最終被他揭露開來,這讓段明燭十分不好受。
“楚弦歌。”段明燭長長呼出一口氣,沉聲說,“是朕平日太過于寵信你,你倒是學會揣測朕的心思了。”
楚酌再次屈膝而跪,俯下身去:“臣知罪。”
知罪,然後呢?段明燭靠在椅背上,長嘆了一口氣,突然感覺一陣有心無力。難道還要他治他的罪不成?
楚酌見他許久不曾說話,擡了擡頭,輕喚一聲:“陛下……”
“臣做得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還請陛下聽臣說完,若是臣說的不對,任由陛下處置。”
段明燭擡了擡長睫,沒有說話,只是沉眸看着他,等他接下來所言。
楚酌:“立後之事,本就是為了告訴栾黨,陛下遲早會有自己的子嗣,讓他們打消立肅王為太子的念頭,也讓朝中其他人知曉,大晟的祖制是立嫡立長,太子的人選,只能是皇子。但是,陛下并非一定要真的冊封一位皇後,哪怕只是頒下旨意,由戶部行文地方挑選秀女送入京中,最後只需要陛下一位都看不上,賜些銀子,将她們送回家便是。”
段明燭仍是看着他,沉默不語。
“還有,臣會讓朝中清流和其他中立官員,随臣一起上疏立後和選秀女之事。”楚酌擡起頭,目光流露出幾分堅定,“臣知道陛下對沈學士一往情深,難道陛下就不想知道,沈學士對陛下是否有情?”
“你……”段明燭面色稍變。
楚酌:“若是沈學士也心悅陛下,臣想,他是不會上疏請奏立後的。陛下願不願意賭一賭,看看沈學士究竟會不會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