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難言(七)
第35章 情難言(七)
次日的朝會上,上奏立肅王為太子的聲音果然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冊封皇後的聲音。
一名禮部儀制清吏司的官員站出來說:“陛下如今已經二十歲,先帝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已婚配,且有了二子一女。還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盡早冊封皇後,以安人心。”
緊接着,一位詹事府的官員出列:“臣附議。”
附議的聲音越來越多,其中還夾雜了幾個前些日子曾要求冊立肅王為太子的栾黨。而段明燭卻時不時看一眼埋沒在文官行列中的沈扶,他仍舊立于原處,并未表态。
大臣們又開始上奏稱,即便不立後,也可先廣選秀女,封幾個嫔妃,畢竟後宮之中也不能無人照料陛下。
又過了幾日,請奏冊立皇後和廣選秀女的折子突然間多了起來,由于數量實在是太多,即便是內閣也不敢再扣留。不僅如此,朝中還有不少大臣想把家中未出閣的女子送入宮,若是能被選為嫔妃甚至皇後,自是光耀門楣之事。
朝中清流本就看不慣栾黨,所以争相上疏,甚至有部分倒戈的栾黨一同上疏。一時間內,仿佛不上疏請奏立後的,就會被劃歸栾黨一派。
入夜後,月朗星稀,竹影映在牆上,随着夜風微微搖擺。
桌案上亮着油燈,沈扶取了一封空白的折子,執筆蘸墨,在開頭寫下:翰林院掌院學士沈扶謹奏。
寫到這裏,他提着筆,微擡眸。油燈散發的光映入他的眼簾。
不知為何,接下來的言語,他突然不知該如何下筆。
往日寫文作賦,下筆千言,一洩千裏。而如今,不過是一個請奏立後的奏疏,他竟想不到該如何措辭。
筆尖落在折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痕。沈扶微蹙眉,奏疏不整潔是大忌,呈到禦前視為不敬。于是他将那封折子合起來,放到一旁,取了一封新的折子展開。
仍是不知所言。
過了片刻,一滴墨從筆鋒滴落在折子上,黑色墨點逐漸洇開。沈扶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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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毀了一封折子。
***
夏日雖然不冷,可是入了夜,仍是有些涼。
沈扶穿了件白色對襟廣袖長袍走出府邸,沿着神武大街向北,穿過兩條街後轉入一條小巷,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前,擡目一看,牌匾上寫着“游府”二字。
門房看到有人停在門口,走上前來,問道:“這位公子,請問可是有什麽事?”
沈扶拱手回了個禮,淡淡道:“我找你們家大少爺。煩請通傳一聲,沈青硯求見。”
門房瞧着沈扶一幅文士模樣,想必是自家大人在朝中的同僚,于是也不敢耽誤,趕忙去傳話。
過了一會兒,游逸卿親自出門迎接客人,滿面春風:“這是什麽風把沈兄給吹來了,蔽府可真是蓬荜生輝啊。快,快進來。”
游家也算是鳳京府的書香世家。家主游世黎在都察院任左都禦史,游逸卿是長子,二子和三子年紀尚小,如今都在國子監讀書。家裏人多,府邸也足夠大,游逸卿已經成了家,便和夫人、女兒居住在游府別苑當中。
游逸卿将人領進別苑,游少夫人走了進來,給二人上了茶。
沈扶本是在家裏心情郁結,方才出來走走,哪想還驚擾了游逸卿的夫人,他站起身來,拱手行了個禮,彬彬有禮地道:“有勞嫂夫人了。”
游少夫人對他回了個禮。
游逸卿笑了笑,說:“我和沈兄有政務相商,夜深了,你先和妍兒歇息罷。”
游少夫人欠了欠身,便離開了房間。
沈扶輕咳一聲,說:“深夜到訪,未曾想會驚擾到少夫人,多有打攪了。”
“你我二人的交情,談什麽驚擾不驚擾。”游逸卿挑了挑眉梢,輕笑一聲,見沈扶突然間對他這麽客氣,倒是讓他有些不适應了。“可是遇到了有什麽事?青硯直說便是。”
沈扶:“并非政務。只是一些小事罷了。”
“哦?有什麽事?說來聽聽。”游逸卿突然間來了興致,說是小事,但以沈扶的為人,願意把自己的私事道與他人,那定然不是小事。“你啊,家裏又沒什麽人,遇到個什麽事就憋在心裏。若是肯來找我,定是有什麽憋不住的事情。”
沈扶一聽,還沒開口,卻突然已經不想開口了。
游逸卿哪裏猜得到沈扶現在想的是什麽,他自覺自個兒十分了解沈扶為人,于是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依我說啊,你就該早些成家立業,娶一位夫人,也好過天天都是一個人過啊。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女兒都已經這麽高了。”
說着,游逸卿還比劃了一下。
沈扶斂了神色,淡淡道:“若我未曾記錯,游兄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就是去年嗎?”
游逸卿噎了一下,尴尬笑了笑:“那還是比你年長了些,更多些閱歷嘛。”
沈扶狀似同意地點了點頭:“是。比我年長一歲,确實是有倚老賣老的資本。”
游逸卿:……
“好了好了,那個……青硯找我有什麽事,說來聽聽,能幫得上的,我定然在所不辭。”
沈扶想了想,确實不想再開口了。一來游逸卿此人除了公務,別的事情都不靠譜;二來,心裏的事情過于繁雜,他确實不知該如何開口。
“青硯?”游逸卿瞧他不說話,試探着喊了他一聲。
沈扶回過神來,說道:“也沒什麽。我就是想問一下,關于朝中近來議論的立後一事,你可打算上疏?”
“那當然啊,現在朝中恐怕只有栾黨的人不願讓陛下立後了。”游逸卿說道,“你瞧,陛下都快要冊封皇後了,你卻還是一個人,陛下還是你學生呢。依我說啊,你就該早點娶一位夫人……”
眼看着他又要開始滔滔不絕,沈扶連忙打斷了他:“奏疏可寫完了?”
游逸卿一怔,點了點頭:“寫完了。”
“可否給我瞧瞧?”
游逸卿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從桌案上取來那道已經寫好了奏疏,遞給他。
“怎麽,青硯想看看我寫的奏疏如何,指點一二?”游逸卿笑了笑。
沈扶迅速浏覽一遍,然後将折子合上:“寫得不錯。君舒,我記得你之前看上了蔽府上那幅梁詩琰的真跡,擇日我将它送來給你。這道奏疏,就歸我了。”
梁詩琰是前朝的一位書法大家,現在他的一幅作品正挂在沈扶家裏。當初段明燭在送他神武大街的那座府邸之時,将這副真跡一并送給了他,作為裝飾品挂在家裏。後來,有一日游逸卿去他家做客,看到這副真跡,一眼便喜歡上了。只可惜君子不奪人所好,他雖然喜歡,卻也并沒有占為己有的意思。
但讓游逸卿沒想到的是,如今沈扶居然要把這副價值連城的真跡送給他,只為交換這道奏疏。
“你……你沒發燒吧?要我寫的奏疏作甚?你自己不會寫啊?”游逸卿看着他,十分納罕。
“就這麽說定了。”沈扶理所當然地把那折子收入袖中。“多謝了。”
“……”游逸卿簡直無語。“等等,這折子我明天就要呈上去了,你現在把它拿走,我怎麽辦?”
“哦。”沈扶像是突然被他提點到了,于是又從荷包裏取了兩塊碎銀子遞給他。“這是潤筆費。勞煩游兄今晚熬個夜,重新寫一份了。”
說罷,沈扶起身告辭。
游逸卿看着手裏的二兩銀子,又擡頭看看沈扶,滿臉不可置信。
“什麽人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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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逸卿這個角色大家應該還記得吧~之前曾經幫助沈扶查他家的那個案子,在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