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京察始(二)
第39章 京察始(二)
夜色漸漸深了下來,栾府的正堂中卻仍舊亮着燈。栾鴻坐在主位上,年過花甲的臉上布滿了溝壑,眼神污濁。栾太後坐在旁邊,而堂下兩側坐着的,是吏部那兩位侍郎。
“聽說,今日皇帝召你們前去養心殿問話了?”栾太後看向座下的二人。
“臣正要向太後娘娘和首輔大人禀報此事呢。”一想到今天在養心殿發生的事,唐金樹立刻愁眉苦臉。“陛下他……好像已經懷疑我二人了。”
“什麽?!”栾太後眉心一緊,“你們是怎麽做事的?”
唐金樹心裏直叫苦:“臣都是按照太後娘娘的吩咐,将前些日子那一批要求冊封皇後的官員挑出些錯來,革職或者調任。想當初先帝爺在世之時,從來不過問京察之事,畢竟京城中上萬官員,哪兒能一一過目。哪知,我們現在這位陛下竟然對京察這般上心,親自核查了一番,然後……”
栾太後皺眉道:“如何?”
“然後就找出了問題,把我二人訓斥了一番,還讓我們重新核查……”唐金樹的聲音越來越小。
李清陽忙補充道:“我們二人猜測,陛下很難在一日之內将那些折子都過目一遍,不知是不是有人幫襯着陛下……”
栾太後一聽,不由冷笑一聲:“這還用說嗎?定然是那個沈扶。哀家早就知道,留他不得。”
說着,她瞥了一眼旁邊栾鴻:“我先前就說,讓栾慶山暗中把沈扶解決了,你偏不讓。這沈扶已經成了皇帝的心腹了!”
栾鴻長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沒派他行刺過沈扶,成功了嗎?”
栾太後啞然。
栾鴻低聲斥道:“除了讓陛下愈發戒備,到底還有什麽用?更何況,沈扶身邊有高手暗中保護,玄羽衛能一擊必中嗎?”
栾太後一聽,頓時也來了氣,她站了起來,拂袖背過身去:“這事你跟栾慶山說去!跟哀家說有什麽用?!你寶貝兒子的手下都是一群飯桶!”
聽着二人争吵,座下的唐金樹和李清陽頓時大氣不敢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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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鴻擡頭看了看她,嘆了口氣:“罷了。我沒有怪罪娘娘的意思。”他的聲音夾雜了幾分沙啞,繼續道,“當務之急,不是除掉沈扶。京察之事,還迫在眉睫。”
唐金樹和李清陽一聽,頓時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感激。相比而言,栾首輔比栾太後好說話多了,也能想到點子上。
“閣老,您說說看,我二人該如何向陛下交代啊。”唐金樹苦着臉問道。
“不必交代。”栾青山的臉色沉了沉。“那些官員,你們之前怎麽判的,明日就執行。該革職革職,該調任調任,文書照發。”
“這……這如何使得?”唐金樹大吃一驚。“陛下若是知道了,豈能放過我們?”
李清陽也急忙道:“沒有聖旨就發文書,這不合規矩啊……”說着,他換上了一副苦臉,“閣老您是不知道,我二人今日在養心殿已經被陛下罵了一頓了。還有那個韓卓,他一個宦官,陛下也任由他欺辱我二人……”
“那還不是你們兩個人沒用?”栾鴻冷眼瞥過去,“就按照我說得做!”
唐金樹十分為難:“可是沒有聖旨……”
栾鴻冷哼一聲,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嗓音低啞:“沒有聖旨,難道還不能有懿旨麽?”
“啊?”
唐金樹和李清陽對視一眼,面面相觑。栾太後聽了,也不由臉色稍變。
***
三日期限已到,今天本該是唐金樹和李清陽重新上報京察文書的日子,段明燭卻始終沒有見到兩人的身影。直到傍晚時分,段明燭讓韓卓去了一趟吏部衙門,把那兩人拎來養心殿,韓卓領命,到了吏部,卻得知今日兩人告病,沒有來當值。
段明燭聽了直冷笑,這兩人病都是同一天生,難道是這幾天的京察把他們累着了不成。韓卓問他要不要去這兩人家裏走一趟,段明燭略一遲疑,一個書吏卻在這個時候來報,內閣奉太後娘娘懿旨,将三日前吏部京察文書下發到六部,那些在京察中不合格的官員,該革職的革職,該調任的調任,立刻執行。
段明燭一聽擰了眉,握起了拳狠狠砸在禦案上,養心殿裏的侍從立刻跪了一地。
“內閣反了不成?沒有朕的旨意,他們好大的膽子!”
韓卓躬身站在一側,低聲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先去攔下他們?”
段明燭克制着怒意,沉聲說:“你馬上去。再派人去一趟唐金樹和李清陽的府邸,将二人立刻拿下!”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馬上讓栾鴻來見朕。”
韓卓應下,正要去安排,那名內閣來的書吏卻說:“回禀陛下,今日栾首輔不在內閣。”
“不在內閣?”段明燭皺眉,“知道朕會找他算賬,所以特意不在?好啊。擺駕,朕親自去一趟栾府。”
“不知陛下前往栾府有何要事啊?”
正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
段明燭轉頭,看到了來者,冷笑道:“原來是母後啊。也好,閣老不在,找母後也是一樣。”
栾太後身後還跟着幾個宮女,她自顧自地走到主位前落座,撫了撫鬓邊的鳳釵,面無表情地道:“都退下,哀家有話要跟陛下說。”她側目看了一眼韓卓,又說,“你去給哀家沏壺茶來。”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讓他去找唐金樹和李清陽的麻煩。
韓卓略一遲疑,悄悄看了一眼段明燭,想請示他的意思。
段明燭沉聲道:“去沏一壺好茶。”
“是。”
殿內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二人一坐一站。
段明燭眯了眯眸,說:“朕找母後有事,母後也有話跟朕說,那便母後先說罷。”
栾太後也沒客氣,開門見山地道:“京察的結果既然已經出來了,皇上卻遲遲不予執行,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只好越俎代庖了。”她側目看向段明燭,皮笑肉不笑,“還望皇上不要怪罪。”
“朕豈敢怪罪母後。”段明燭唇角勾起一抹嘲諷,說道,“只不過後宮不得幹政,這是祖訓,只怕母後的懿旨不能作數了。”
栾太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故作一副可惜的模樣:“皇帝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當年先帝本要立景王為太子,哀家若是不‘幹政’,皇帝這張龍椅是如何地來的?”
段明燭負在身後的手倏然間握緊。去歲年底他率領六萬燕梧鐵騎回京,輕而易舉攻入鳳京府,又直抵皇宮。的确是在栾太後和栾鴻的輔佐之下,他才得以順利奪得皇位。
栾太後見狀,輕笑一聲,暗道他還是年輕。
“哀家幹政,也不是頭一回了。皇帝到底還是年輕,朝堂上分不清是是非非。母後替你将路掃幹淨,皇帝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段明燭緊緊盯着她,說:“那母後倒是說說,什麽是‘是’,什麽又是‘非’?吏部交上來的那份京察文書,将那些并無過錯的官員調任或革職,這就是母後所謂的‘掃清道路’嗎?”
“難道不是嗎?”栾太後側目看着她,聲音也冷下幾分,“他們幹預皇上冊封太子,是為不忠。此等圖謀不軌之臣,皇上不将他們趕出京城,還留着作甚?當然了,皇上畢竟還是年輕,不辨忠奸也是在所難免,免不得哀家替你将這些人清理幹淨。”
聽到那句“幹預冊封太子”,段明燭心裏冷笑不止。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冊封太子這件事情。也難怪,栾家扶持他登上皇位,為的就是讓肅王當太子,眼見這些官員阻攔這件事,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
“到底誰是忠,誰是奸?肅王是宗室子嗣,朕已經封他為親王,給了他無上尊榮。母後一定要朕立他為太子不成?”段明燭緊盯着她,“母後現在已經是太後了,幹預朝政還不算,難道一定要做太皇太後,垂簾聽政?”
栾太後聞言,頓時大笑起來:“皇帝給哀家扣了一個好大的罪名。”
她頓了頓,說道,“不過這宗室子嗣嘛……歷朝歷代,宗室繼位的也不在少數。更何況,哀家如今是太後,肅王乃哀家的親孫,哀家想讓他當太子,又有何不可?”
段明燭聽她這一番胡言亂語簡直是不可理喻,他愈發不想再跟她理論。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沈扶上次用過的緩兵之計,于是說道:“肅王今年不過五歲,心性未定。朕也放心不下立他為太子。等他年滿十二,朕或許會考慮此事。不知這樣,母後可還滿意?”
“哀家可等不了這麽久!”栾太後突然站了起來,緊擰着眉提高聲音道,“哀家要皇帝即刻下旨,冊封太子。”
“不行!”段明燭斬釘截鐵地道。
若當真冊封太子,那栾家的實力只會更加強盛,朝堂上的官員将會無一不是栾黨,屆時再想跟栾太後和栾鴻抗衡,只會難如登天。
段明燭面容冷峻,盯着她說:“母後不要再逼朕,此事沒得商量。”
“哦?你可想好了?”栾太後緩緩從主位上走了下來,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哀家只是想讓你冊封太子,你竟然如此忤逆不孝。”
段明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栾太後走到段明燭身前站定。
“你這帝位,都是哀家助你得來的。”栾太後目光流露出幾分殺意,“自然,哀家也可以廢了你的帝位,改立肅王。”
段明燭聞言冷嗤一聲。
“原來母後還有這麽大的本事,要廢了朕。如今,母後的真實面目可謂是暴露無遺,竟是連裝都懶得裝了。”
說着,他話音一轉,聲音也提高幾分。
“只不過母後要不要問問朝中諸位大臣答不答應?問問駐守京郊大營的六萬燕梧鐵騎答不答應?!”
栾家權力再盛,到底沒有兵權,起兵謀反的事,他們想做也做不來。
兩人就這麽對視許久,最終栾太後輕輕地低笑一聲。“皇帝啊,你與哀家,還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這不是母後逼朕的麽?”
“母後并不想逼你啊。”栾太後說。“可母後也無能為力,是皇帝先步步緊逼的。”
栾太後側目看着他:“不僅如此,皇帝還想讓哀家拿林嫔逼你一把。”
聞言,段明燭身軀猛然一震。
“皇帝啊,林嫔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中。”栾太後說。“你若是想玉石俱焚,那林靖瑤,就要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