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世,他跟盧九尾也定然仍會是夫妻!
☆、神醫進宮
周玉兖為了一只貓跟盧九尾起了争執,可他不說自己生氣的原因是什麽。就這麽別別扭扭地站在船頭上,跟盧九尾對峙着。
盧九尾的個頭比周玉兖矮了一截,後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臉,多少有些吃力。她開始想着,是不是可以用法術讓自己的腿拉長幾尺。
她掌心生出法力,船舷一側的湖水突然翻騰起來。她吓了一跳,忙挑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劃船的柳木棍子還被自己握在手裏。
“你要去哪兒?你告訴我。”盧九尾木着一張臉,再次問道。
周玉兖還是不說話,卻伸手過來,要奪走她手裏的柳木棍子。
“你搶我東西做什麽?”盧九尾反應過來,忙握着棍子往後躲。
這人也真是奇怪,頭回見面不管不顧就要來搶她手裏的貓,現在又來搶她的劃船篙。對了,他先前還趁她睡着的時候,在她頭頂給她撐了把傘。
盧九尾越想覺得越奇怪,到現在她都沒弄懂,他為什麽要在大晴天裏給自己撐一把遮雨傘。
“我告訴你,要往哪裏走。”周玉兖說完上前一步,拉過她的手将她往懷裏一帶。
盧九尾都沒來得及掙紮,人就被他從身後摟住了。周玉兖将胳膊從她腰上環繞過去,雙手覆在她握着船篙的手上。盧九尾有些不知所以,手肘子剛要作攻擊狀往後捅他,但是下一刻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讓她直接從周玉兖的兩臂中間滑坐在地上。
盧九尾當時只覺得船四周的水浪開始劇烈翻滾,大有一浪拍一浪,要将她拍上岸的趨勢。腳下船板似作高低起伏,她站在上頭左搖右擺。
“你這是?”盧九尾疑惑問他。
“你不是想知道我們這是要往哪裏走嗎?你既然不願意等,那我們就快些好了。”周玉兖低頭看了看她,淡然回道。
他握着盧九尾的手,法力從手心傳到盧九尾的手中,再借由船篙度到水中,立時濁浪滔天,風卷雲湧。
盧九尾其實有些猜到了他這舉動的目的,只是她不确實,一個凡人是不是真的可以修習出日行千裏的本事。不過現如今看來,她面前這個人是真的有這個本事。那也難怪,他在聽到她說的那句“白德松連你都打不過,很讓人擔心”時,有些生氣。
畢竟單看他的道行,其實已遠在普通妖魔之上了。打不過他,也是正常。打得過,那才叫稀奇。
周玉兖雙臂攬着盧九尾,讓她不必費力便能穩住腿腳,跟個釘子似得釘在了船板上。約莫過了半日,盧九尾被四周翻滾的水浪拍的面容麻木時,堪堪想起來要用法力護主自己,但為時已晚,舟船已過重山。
如今,快要到岸了。
“你既修得此法,為何來時花費時日那般久?”上岸後,盧九尾坐在了周玉兖早就備在驿站的馬車,問他道。
“去找你時,我并不認得路。”周玉兖回道。
周玉兖得知盧九尾的醫廬,還是偶然去到民間時,從一個賣柴翁口中得知。那人進城給人家送柴木,送完返回的途中到茶館喝了杯茶,然後與人聊起醫廬。那老翁說城外有間醫廬,大夫醫術高超,懸壺濟世,救助苦難群衆于水火。
周玉兖坐在二樓欄杆處,離的那麽遠的距離,都能看到那老翁說話時慷慨激昂,精神振奮的模樣。本來他對老翁所說的話并不怎麽感興趣,畢竟赤腳大仙年年有,江湖術士也是年年有,這本不稀奇。
稀奇的是,那老翁邊喝茶邊伸出一條光溜溜的腿,說自個兒前些日子摔斷了腿,那大夫開了兩副藥,他吃了立馬就能下地走路了。
周玉兖見了那條腿,真是覺得稀奇極了。畢竟他可沒見過哪個七老八十的老大爺的腿光潔的跟個年輕小夥子似得。皮膚緊致,肌肉緊實,還沒有一點老人斑。
他來了興致,便讓人下樓去詢問老翁關于醫廬的事,周玉兖這才知道盧九尾的這間醫廬的存在。但因那老翁說的含糊,自己也交代不清那地方到底在哪裏,周玉兖也因此多花費了一些時日才找到了盧九尾那裏。
本來也只是想碰碰運氣的,誰知道會遇上夢裏讓他千回百轉的那個人,真是意外驚喜。
下了船後,盧九尾乘坐馬車與周玉兖一同走上旱路,這一走竟花了兩日之久。兩日都在馬車上過,盧九尾屁股都坐疼了。她問周玉兖為何不能用法術。周玉兖坐在她對面悠悠回她,到了王城中心,再用法術,免不了被人撞上,會給當做妖怪捉起來。
盧九尾無法,只好忍着身體的疼痛跟內心的焦急,老老實實地一個馬蹄子一個馬蹄子地到了目的地。
“你從未與我說起,你是當今聖上。”站在金殿玉樓前,盧九尾看着跪了一路的宮人宮娥,有些怔神地問向一旁的周玉兖,“你也從未與我說起,問我讨藥的人,是太上皇啊。”
盧九尾真是有些懵了,第一次出診,目的地在皇宮大內,還皇帝親自過來請她出診,一路領着帶着,并且看病對象還是皇帝他爹。
在人間受如此大禮,盧九尾是第一遭。
盧九尾詫異的同時也終于知道,為何周玉兖從開始跟她讨論藥價開始,就全身都在散發着一種財大氣粗的味道了。他從來不擔憂價錢的事兒,好像她說什麽他都給得起。如今她總算知道原因了。全天下都是他的,她要多少,他當然給得起了。
她這時有些後悔,覺得當初應該多要一點的。
周玉兖見了盧九尾眼裏的驚疑,卻并不忙着向她解釋,而是徑直帶她去了禦花園。
原是他們乘坐馬車進宮時,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經得知他回宮的消息,并派了宮人通知他,讓他立即攜帶“神醫”觐見。
太上皇在禦花園的亭子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見了周玉兖過去,也不擡頭看一眼。待他二人走到跟頭,才招了招手,“你過來。”
周玉兖聞言上前。
“不是你,是你。”太上皇又罷了罷手。
周玉兖跟盧九尾這時才“聽”明白,太上皇是想讓盧九尾上前。但她再仔細睜眼看了看,太上皇手指的方向确實是周玉兖。
你看,說話時一味打的擺架子,不看着別人,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指了。
☆、對弈
盧九尾想着,這是人家的地盤兒,初來乍到,總歸要客氣些。她應聲上前,立在太上皇身側,張口想跟他打個招呼,卻又猶豫了。
她猶豫着,該如何開這個口,行這個禮。按理說,她面前這位是一方之王他爹,一般人都需下跪行禮,但她擔心自己給他下跪會折了他的陽壽,便杵在那裏左右為難。
太上皇見她立在一旁不說話不行禮,也不惱,像是沒事兒人似得,大手一揮,指着對面的空石凳,讓她坐。
太上皇年紀大了,但是年輕時的威嚴仍在,與盧九尾說話時目不斜視,正顏厲色。盧九尾被他那氣勢唬住了,聞言立即順從地坐到他對面。
“你執一子,與我下盤棋。”太上皇拿一根手指頭指了指她面前的一只雕了龍紋的紅木棋罐。
盧九尾伸手撥了撥,發現面前的那只棋罐裏只剩一半的棋子了。還有一半要麽在太上皇面前,要麽就在棋盤上。
“好。”盧九尾點頭,答應與他下盤棋。
她原以為,既是下棋,那肯定是要正兒八經地來一局的,畢竟怎麽說他也是太上皇,是個有身份的人,下棋這種事情肯定不能糊弄人。可是她沒曾想,太上皇他老人家居然讓她就着他的“殘棋”繼續下。盧九尾以為,自己受到了侮辱。
雖說她這人并不會下棋,來到凡間好多年了,卻是碰也沒碰到過這個東西。可是她不會下是一回事,你邀請別人對弈,卻仗勢耍賴又是一回事兒。人就該有些競技精神。
但太上皇他老人家沒有。
盧九尾最後不得不妥協,畢竟誰叫他是皇帝他爹呢,有身份有脾氣。她如今在人家的地盤兒上,還指望着他到時候能多給錢的,掂量一番,也只好先“忍辱負重”了。
盧九尾執的白子,白子一顆一顆落在棋盤上,像是織了只蟲繭。但是沒一會兒便被太上皇的黑子橫掃一片,最後只剩零星幾顆落在棋盤上。
盧九尾一邊腹诽太上皇耍賴,一邊又慶幸還好自己不會下棋,這樣也不顯得自己故意輸給他,能讓他高興高興。而且最重要的是,能早些結束這盤棋,讓他們正式商談“要事”。
但是世事難料,盧九尾萬萬沒想到,最後幾個回合自己竟然會将局勢扳回來。原來,她先前亂擺的棋子,被太上皇吃掉一些後,便顯示出了端倪。
她擺出的那只“蟲繭”在被吃掉一些後,變成了一張蜘蛛網,而蜘蛛網上是她提前鋪好的征子路。她最後通過不斷的扭拐叫吃,直接将太上皇的黑子給征死了。
盧九尾贏了太上皇的“殘局”後,卻并沒有很開心。她沒有想過,從未碰過棋子的自己,是怎麽知道這高深莫測的棋技的。她當時腦子裏想的是,頭次見面就讓太上皇輸了棋局丢了面子,他會不會一氣之下不跟她買藥了?
她想說,要不要再來一局,這次一定讓他老人家穩贏。但是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辭開這個口。畢竟她總不能直接說,咱們再來一局吧。這不明顯着是為了讓他重識回自尊而找的借口。她若真說了這話,怕這次是太上皇覺得自己受辱了。
盧九尾想了半天沒想出要如何開口,卻忽地聽見太上皇在對面悠悠跟她說話。他說,“你下棋的招式,倒是跟兖兒有些像。”
盧九尾想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口中的“兖兒”是誰。後來轉頭看了看一直立在亭子外的皇帝,才反應過來,他就是兖兒。
在未到達皇宮之前,盧九尾其實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她只曉得他是替家中的長輩來求後悔藥的,可能還很有錢,其他便一概無知了。到了皇宮之後,這才陸續知曉了他的身份姓名。
她知道了他叫周玉兖,是一國之主,登基兩年,道聽途說知道了她那間醫廬,憑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去了,卻沒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那裏的大夫還真有藥。
盧九尾說自己有藥,并且已經帶來了,但是不方便直接給太上皇老人家服用。
她說太上皇他得先将自己要回到的具體哪一天或者具體哪件事告訴她。
這倒不是說,跟當初一定要知曉徐有寂的故事,只是出于好玩一樣。她要知道太上皇回到的具體哪一天,或者哪件事情,她才好用“後悔藥”送他過去。否則,他迷失在“琥兆”裏,她可沒有辦法帶他回來。
後悔藥只能吃一次,吃錯了,可是沒有機會再後悔了。
☆、回首往日
“你要回到哪一天?”盧九尾再次開口問道。
“我想想。”太上皇伸出一只手手捏了捏眉心。
太上皇說要想想,然後就真的很認真的在想。他将一只胳膊支在桌上,作苦大仇深狀。盧九尾弄不懂,既然知道自己有後悔的事,有什麽好想的。總不能說,因為年紀大了,只記得自己有後悔的事,卻不記得是哪件事了吧。
不過盧九尾雖然心裏有意見,但面上卻神色如常。畢竟金珠萬斛即将到手,她不願再橫生枝節。她自認為,這個時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總不會差這一點時間的。
太上皇坐在那裏冥思苦想,盧九尾坐在對面翹首期盼,周玉兖則立于涼亭之外雲淡風輕。盧九尾坐在那裏等了會兒,等到爐子裏的香薰都燒完了,天色也開始暗沉下來,終于開始覺得有些怪異了。
她發現,對面的太上皇好像快要睡着了。
她轉頭看了看周玉兖,他仍舊站在那裏,目光正看着自己。盧九尾不知道他是一直都在看着自己,還是說發現自己神情裏的詫異,這才特地注意到自己的。
盧九尾朝他擠了擠眼,想問他眼下該怎麽辦。畢竟他是太上皇的兒子,總能給拿個注意的。現在他就是過來将太上皇搖醒,太上皇他老人家頂多只能罵他兩句,斷不會拿他怎麽樣的。
周玉兖看到盧九尾朝自己擠眉弄眼,先是一怔,而後又忽然抿唇輕笑起來。盧九尾以為他在取笑自己,眼睛一轉,不想理他了。可是頭剛扭回去,餘光卻又瞥見他走上前來。
只見他走到太上皇跟前,微彎了腰,俯首到他老人家耳旁,輕聲道了一句,“父皇,這裏風大,您若是困了,兒臣扶您去寝殿休息。”
太上皇應該是聽見周玉兖的話了,卻只是從鼻子裏哼了一個字,“嗯。”然後便再無其他反應。
周玉兖又垂首等了會兒,方見太上皇動了動身。他微微擡了一只胳膊,周玉兖見狀忙上前攙着。太上皇撐着周玉兖遞過去的胳膊站了起身。
盧九尾當時只覺得太上皇的屁股可能黏在石凳上了,或者是腿上綁了千斤重的巨石,不然為什麽周玉兖去扶他的時候,感覺他整個人都在往下沉。
盧九尾見周玉兖攙的艱辛,想要上前幫忙。但是走過去後,又覺得有些無從下手。畢竟人家身份尊崇,前有宮人,後有侍衛,身側還有一個大兒子,她過去攙人家,總覺得有些多事。
周玉兖繃着胳膊,穩穩當當地攙着太上皇,往前走的空檔,還有功夫顧及到盧九尾。他轉過頭來看了看她,然後輕聲開口道,“過來,別跟丢了。”
他是在讓她跟着自己走,也是讓一旁的宮人侍衛給她讓出一條道出了來。
盧九尾沒明白他的用心,只是轉了個彎,走到他身旁。
太上皇由自兒個兒子攙着回了寝殿,然後再由宮娥扶着躺到了睡塌上。盧九尾以為他這就要睡了,一時有些心急,眼巴巴地望着,想叫他談完正事再睡。
“你過來。”太上皇像是猜出盧九尾的心思,躺到睡塌上後,竟向她招了招手。
只是他這次招手的方向,是指着塌前的小宮娥。小宮娥見了太上皇的手勢,頗知聖意地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盧九尾。
盧九尾知曉她的意思後,有些受寵若驚。她沒料到,太上皇在已經困的眼皮兒都撐不開的情況下竟還能想到自己。
她輕手輕腳地上前,想問他招自己過來,是不是想起自己要回去哪天哪件事了。誰知剛低頭瞅了太上皇一眼,只覺得他老人家困的仿佛随時都能睡去。
“您想起來了?”盧九尾怕他真的睡過去,便出口問了問。
太上皇聽見了,然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盧九尾心中大呼不好,心道他老人家真的已經困的不行了,腦袋都暈乎了。
“想起了好多事,不知道,到底該回去哪一天。”就在盧九尾暗自糾結的時候,太上皇卻驀地開口了。
他聲音很輕,像是飄在頭頂上空,有些虛幻,仿佛在說夢話。
“您說什麽?”盧九尾為了确認他是不是在說夢話,又出聲問了一句。
“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從天上掉下來,一頭青絲如瀑,容顏如舜華。就這麽直直落進我的懷裏,像是滿懷的盈香花,讓我就此一生,都無法忘記。”太上皇聲音微弱,與她娓娓道來。
盧九尾一開始以為他在回答自己的問題,等她聽到那句“她從天上掉下來”時,面如死灰。她确定他是真的在說夢話。像是死了心一般,不再問話。不過雖則百般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垂首喪氣地繼續聽着。
“她叫我阿珩,她是第一個這麽叫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後來她叫我夫君,卻也只叫過一回,大部分的時候,她叫我殿下。後來我登基,她改叫我聖上。至此,至死,都是這個稱呼。”太上皇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地,低到盧九尾都沒聽清他後面一句話。
他後面一句話是,“對了,她在臨死之前,也叫過我一聲阿珩,時間太久,我竟有些忘了。”太上皇說這話時,臉上露出凄凄慘慘的笑容,看着讓人覺得可憐。
上了年紀的人,容易傷春悲秋,容易觸景生情,還容易追溯往事。盧九尾聽着太上皇前後不着調的話,竟也開始有些感傷。
不得不說,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
“我是喜歡過她的,可我以為只有一點點。我一直覺得,有沒有她,我無所謂。可她死了,我開始夢到她,開始後悔。我知道,我其實應該是很喜歡了。”太上皇閉上了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絮絮叨叨地說着。
人老了,眼淚不是從眼睛裏流出來的,而是從心裏流出來的。盧九尾看到,太上皇流淚了。
若不是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盧九尾當真會以為他一直都在說夢話。
“你問我回到哪一日,我不曉得。第一日恍如夢境,讓我這麽些年來頻頻回首;最後一日我和她都太過決絕,不忍回望。而這麽些年,細數我與她的過往,我能記住的已經沒有多少了。”太上皇說完這段話後,長長嘆了口氣,仿佛要将郁結在心中多年的苦悶都給嘆出來。
“最後悔的事我知道,我不曉得,究竟要回到哪一天。想過重頭來過,又怕弄巧成拙,最後還是那般。想從那天開始,又覺先前對她不住,怕她記恨。”太上皇終于說出了自己一直給不了盧九尾答案的原因。
盧九尾聽了這話,亦是苦悶。你自己不曉得,那我就更不曉得了。
☆、琥兆
“藥帶來了嗎?”太上皇躺在床上,面容顯得有些疲憊。
就在盧九尾以為今兒個不會有什麽結果的時候,她忽地又聽見他老人家幽幽開了口。她想了想,最後只是點了點頭,“帶來了。”
藥她是帶來了,但是現在能不能給他用上是個問題。
“吃了藥,真能回到過去嗎?我真能見到她嗎?”太上皇緩聲問道。
“能。”盧九尾繼續點頭,後又搖頭,“但也不能。”
“怎麽說?”太上皇聽她肯定又否定,終于睜了眼。他扭頭去瞧她,眼睛裏微染了一層血絲。
“你想見的人在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後悔藥讓你回到過去,卻不是真正歷史上的那個過去,那是另一個地方。”盧九尾解釋道。
有些事情,盧九尾覺得自己有必要提前跟他說清。雖然她很想做成這筆生意賺這個錢,但是藥物所帶來的效果,她覺得自己還是需要跟顧客坦白的。
三界之中有律,人死不能複生,靈魂回歸幽冥陰界,或輪回投胎或徘徊陰界。總而言之,無法複生回到陽間。借屍還魂除外。
“你的意思是,給我一個夢?”太上皇聽後沉默片刻,而後沉吟,“一個趨近于現實的夢?”
太上皇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還是很會抓重點。
人在現實裏得不到的,往往會寄托到夢裏去得到補償。但盧九尾給他的,也不完全是一個夢。
“不完全對。後悔藥給你的,雖然趨近于夢,可它卻是現實。你還是會見到她,一個活生生的她,卻不是在這個世界裏。那是一個獨立于三界存在的地方,與三界相同,卻又不是你生活的這個三界。你在那裏所見到的每一個人,包括她在內,都因為這顆後悔藥,而重新複刻出一條生命。所以,你要回到的哪一天,對于你,對于他們來說,都至關重要。”
盧九尾解釋完之後,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正雙眼迷離的太上皇,又補充了一句,“你是不是沒聽懂?”
凡人對于這種似真非假的東西,都不太能夠理解,或者說是不太能夠想象出來。
“沒聽懂。”太上皇直接道。
他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倒也直接。對于自己在某些領域的無知,不遮不掩,可以說是相當不容易了。
“你可以讓我提前去看看嗎?”未等盧九尾想好如何用更通俗簡單的語言向他解釋,太上皇便接着開口道。
“什麽?”盧九尾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說的那個另一個地方。”太上皇答道。
“你是說……琥兆?”盧九尾不确定地反問。
琥兆就是她帶來的那顆“後悔藥”,它是牽引現實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一個藥引。它長在山川神秀中,其中有幾顆剛好落在空起神山上,盧九尾帶了一顆下來。
“你想去琥兆……我可以幫你,但是時間不能太久,不然我怕你出不來。”盧九尾想了想,決定可以先答應一下他的這個訴求。
“好。”太上皇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就重新合上眼不再說話了。
盧九尾見狀,擡起一只手在耳朵裏掏了掏,然後又用手在腰上摸了摸。她摸了半天沒摸着東西,最後只得轉過身去背對着太上皇,往前走了兩步。
她将腰間的束帶拆了開來,裙擺立時松散開。因為正對着周玉兖,所以動作全落在了他的眼底。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後忙上前将落在地上的束帶撿了起來,擋在她身前,虛摟着她,要替她将束帶重新系上。
盧九尾當時正在全身上上下下的摸索,見周玉兖遞過來的手,有些覺得礙事。扭着身子躲了開去,奈何周玉兖的手緊追不放,拽着她的衣襟,又要上來給她系上。
這一扭一拽,盧九尾便蹭到了周玉兖懷裏。她驚覺有些不妥,但她當時顧不上,因為她已經抓到琥兆的尾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琥兆性子太野,還是它手感太順滑。盧九尾不顧自己被別人吃豆腐也要拼命拽着的尾巴就這麽一下兩下就從她手裏睜了開去。
它掙開了盧九尾的手,卻從她的背上跐溜一下滑進了正與自己“糾纏”在一起的周玉兖的肩上。
盧九尾暗呼一聲不好,然後大手一拍,直接捏着了周玉兖的肩頭。
“你別動!”盧九尾高喊一聲。
她這一聲虎嘯龍吟,直接吓得周玉兖都不敢動彈了。
盧九尾将手從周玉兖的肩頭滑到他的胸上,再到腰上,背上,所過之處流連忘返,引得周玉兖渾身一陣顫栗。他僵在那處,焦急上火。
“你……”周玉兖實在忍受不了時,準備出口喊住她。無奈被她從鼻子裏哼出的一聲冷笑給生生憋了回去了。
“哼!我看你還往哪兒逃!”盧九尾蹲在地上,總算從周玉兖的褲腿裏将那只琥兆給捉了出來。
她拎着琥兆的尾巴慢慢站起身來,目光斜睨着它,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周玉兖轉頭看去,就見那琥兆如同一根自帶夜光的瘦長藤條,緊緊纏在她的手腕上。
盧九尾拎着琥兆走到太上皇的睡塌前,将它懸到太上皇的臉龐上方。不多時,琥兆便從盧九尾的腕上松了開。它的另一端先是落在太上皇的右臉側,然後不緊不慢地爬到他的額頭,最後穿過頭上的發到達天靈蓋。
緊接着琥兆的頂部像是長出了長長的尖角,緩緩地刺進了太上皇的天靈蓋。周玉兖甚至都能聽到那根“刺”戳進他爹天靈蓋時韌聲。
“這是……”周玉兖看着這畫面有些瘆人,一時緊張。倒不是擔心盧九尾會對他老爹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而是擔心這“藥”會對他爹造成一些傷害。
“噓!”盧九尾聽到周玉兖的聲音,立即拿另一只手擋在唇前輕噓一聲。
人在進入琥兆的時候,不得受外界影響,否則就會容易迷失在琥兆裏而出不去。
琥兆的一端刺進太上皇天靈蓋後,盧九尾靜靜等了片刻。等到太上皇呼吸減緩,一層玉色的光從頭頂一直度滿他的全身,最後像是在他身上籠罩了一層光暈後,這才提着琥兆的尾巴慢慢往後退去。
琥兆像是可以無限延伸,由她的一根手指繞着,越拖越長,也越拖越瘦。最後整個琥兆都呈現出一種近似拔絲的狀态,她才作罷。
☆、天幕星河
盧九尾坐在太上皇對面的烏木螺钿椅上,胳膊支在面前的夔龍紋卷書案上。繞了琥兆的那只手則是托着下巴,指腹貼在臉頰上。臉上一閃一閃,像是沾了兩三只螢火蟲。
那是太上皇平日批閱書卷的地方,盧九尾坐在那裏有些不合适。
“我看了一圈,這屋裏就這兒能讓我安安穩穩地坐下來。你暫且讓我先坐着,等太上皇他老人家從琥兆回來,我就起身。”盧九尾看出周玉兖眼裏的疑惑,也看出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不合适。但她沒得辦法。
太上皇睡在外殿的睡塌上,睡塌後面擺了一面大理石鑲底八扇屏風。殿內左右兩側各有兩張六方扶手椅,椅子中間擺一張紫檀鑲楠木的茶桌。除此之外,殿裏還有一架兩尺高的鐵梨四屜藏書櫥。
藏書櫥就立在盧九尾所坐的螺钿椅後方,轉手就能夠得到。盧九尾在殿裏觀望了一圈,發現只有那個位置是最能坐的安穩的。不然,其實她也可以直接坐在太上皇睡塌的腳跟前,就是有些影響心情。
盧九尾需要讓自己坐的位置穩當一點,是因為她需要陪同太上皇老人家一同去到琥兆。若她坐的不踏實,半途可能會從椅子上掉下來。她掉下來摔了也沒有多大的事兒,就是萬一掉出琥兆,那太上皇可就完了。
盧九尾用手托着下巴,閉上眼睛,呼吸一點一點減緩,最終停止。
天地一片漆黑,盧九尾左右四顧,看不見半點星光。她往前踏了一步,耳畔忽地聽得“叮咚”一聲,像是有水滴落在空曠的湖面上。
她再往前走兩步,便又是聽見“叮咚叮咚”兩聲輕響。她接着快步往前走,不再停留。大約走了快百來步的時候,眼前驀地飛出一顆星子。
不過時,幾乎是在一瞬間之內,盧九尾的腳下便亮起了一片星光。從身前到身後,像是拉開一條長長的星河。而星河之下,是廣闊無垠的湖泊。星子映在湖面上,湖面折射出漫天星光,天地一片璨然。人身處其間,會失去方向,眼前只剩碧空星河。忘記來時路,去時途。
盧九尾走在星河之中,對四周星辰視而不見,對腳下踩出的叮咚泉聲也置若罔聞。她一步一步沉穩有力,直直走到星河的中間。
她站定那處,将手上的琥兆投到星河之上。立時,發着玉色光芒的琥兆随着星河的侵染而逐漸變得斑斓起來。像是大染缸裏落了一匹白布,白布染上濃重的色彩,從盧九尾的腳下延伸出去,變成了一條迤逦的路。
盧九尾再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只火折子。那火折子與尋常見到的不太一樣。那是一只霧狀的火折子,懸在盧九尾的手中,像是握了一把細瘦的青煙。
盧九尾将火折子的蓋子擰開,然後火折子便燃出了銀色的火光。在一片星辰天幕中,那銀火顯得異常光亮。這就像是在一片火山上,忽然落了一片雪,不亮都不行。
盧九尾舉着火折子,在路的入口等了許久。在銀火快要将霧狀火折子燒盡的時候,終于等來了太上皇。
太上皇步伐有些踉跄,看起來很是疲憊。在漫天星辰的照耀下,原本衰老枯槁的面容并沒有顯得多麽容光煥發,而是反襯的溝壑縱橫,憔悴不堪。
盧九尾猜測,他大約在星河上迷了路,差點失了心志。
所幸,還看見了她引路的這盞“明燈”。
“我們上路吧。”盧九尾輕聲道。
盧九尾說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細細一想,又覺得哪裏都對。
可不就是上路嘛。
太上皇聽了盧九尾的這句話,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後擡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待看到盧九尾眼裏的平靜,和四周的碧空星河後,不做他想,跟在盧九尾的身後“上了路”。
路上的風景有如走馬燈,一幕一幕倒回,全是他的過往前生。
那是琥兆虛拟出來的一個世界,是每一個去到另一個自己想要的真實世界的必經之路。他若是能接受,就進去;若是不能,就回頭。
只要他還找得到回頭的路。
盧九尾走在太上皇身側,看着他的那些過往,終于能夠理解,他為什麽說,“第一次見她時,她從天上掉了下來。”
太上皇周珩第一次見到孟冬滿,是在一個秋日午後。她坐在一架四人高的秋千上。盧九尾不曉得,她到底是怎麽上的去的。但那不重要。她只看到,秋千在蕩到最高處的時候,左邊的繩子忽然斷了。
于是,一個輕盈如燕的身形和一聲尖銳突破塵嚣的聲音,就這麽橫生出現在周珩的眼裏,命裏。
周珩跳起來接住了她,最後兩人倒躺在泥地裏滾出十多米遠,才堪堪停了下來。
起來後,孟冬滿沒有什麽事,照樣能跑能跳。但是周珩卻摔斷了腿,躺了一個月才見好,但聽說以後都沒辦法跳那麽高了。
後來,周珩因救人有功,被皇上封做孟冬滿的近身侍衛。
當時,孟冬滿還是文國公主,而周珩,是被邾國當做質子送去文國的皇長子。
☆、前朝遺夢
一般來說,質子的處境都不大好,無論是在哪個國都。但是周珩這個質子,卻是當的尤其不好。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