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甚?!”白德松吓得往後一跳,龇牙咧嘴的,跟炸了毛似得。但是他又忘了,自己這會兒不是貓,沒有毛。
“我不是妖,今日來醫廬,是來求藥的。”周玉兖看着現了妖鼻子的白德松,誠實回答道。
“求……求藥?”白德松不相信他說的話,“那你剛剛帶來的那些人呢?怎麽都不見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屋頂!”
白德松用手指着上方,“爬我屋頂上是想偷襲還是偷錢?”
周玉兖看到白德松這怒氣洶洶的樣子,也沒說什麽,只是緩緩擡起一只手臂。白德松以為他要打自己,忙化了妖态,弓着背,張牙舞爪地緊盯着周玉兖。
周玉兖親眼見到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變成了一只胖貓,也沒露出什麽驚奇的表情,繼續将手臂往上擡,等手擡過頭頂時,輕輕往後罷了罷。
随即,白德松聽到自己屋頂上的瓦片嘩啦一聲好像有些滑動,緊接着,四周那些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便全都消失了。
周玉兖将胳膊重又放下來時,手上多了一顆金珠,“規矩我都知道,這只是定金的一部分,現在可以求藥嗎?”
周玉兖開門見山,饒是白德松再糊塗也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在何了。他定然是個相當有錢有身份的人,不然不可能出門一次就有這麽多人跟随。
“什麽藥?”白德松沒有立即收下金珠,還是有些警惕地追問。
“你是大夫嗎?”周玉兖反問。
他求的不是尋常藥,若面前這妖不是大夫,他就不打算告訴他了。
“算了,你跟我進來吧。”白德松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廢話也不多說,揚着腦袋,優雅地邁着四只貓蹄子帶他往屋子裏走。
它穿過前廳走到後院,想叫醒正在午睡的盧九尾。它前腿一蹬便跳到了榻上,四蹄直接踩着她越到了她身前。
盧九尾側身睡着,臉轉朝裏屋,所以周玉兖步進後院時,也只能看見她的背影。由于側躺的緣故,腰線下沉,一頭青絲散在枕上,從後面看去,身段尤為的玲珑有致。周玉兖當時也只想起“美人卧榻,鼓趺酣眠”這種粗鄙的大俗話。
白德松将蹄子踩到她臉上,想叫她醒來。可是盧九尾卻是擡手直接将它掃了下去,并且同時翻了一個身。她沒有醒,只是睡覺時無意識的行為。
她将臉轉朝上方,平躺着,周玉兖正走到離她十步遠的位置,此時已經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側臉了。他本想着就站在那裏不必上前的,畢竟人家姑娘還在睡中,他一個陌生男子,靠太近不太妥當。
可是他在看到了她的側臉後,內心竟産生了些許波動。他的兩腳開始不聽使喚,情不自禁地就想往前走去,整個人都處于一種迷蒙的狀态中。
他走至塌前,看着盧九尾熟睡時的臉,從眉目到鼻唇,從耳鬓到脖頸。午時的陽光還有些強烈,直照到她的臉上,映的皮膚雪白。
一切好似夢中,夢裏有繞牆綠蕪;有清池水華;有階上雙燕飛;還有美人寐寝在側。
周玉兖近三年來一到晚上就做夢,夢裏是不同的場景,但都有同一個姑娘。多數情況下,他會夢到那姑娘與自己争吵,甚至動手打架。不是溫柔的女子,很兇悍,但又莫名覺得嬌俏可愛,撩他心懷。
那些夢裏的場景很清晰,具體到黃花梨的羅漢榻、荷葉式六足香幾、百鳥朝鳳八扇圍屏、嵌在牆上的“月洞”空窗……
有時夢到她一個人,自己在旁邊看着。他會看到她趴在桌上寫字,倒挂着頭在床沿睡覺,還有一次在長廊裏挂燈籠險些摔了。
那時那姑娘站在一張窄邊圓凳上,大紅燈籠照亮了長長一條走廊,像是沒有盡頭,他還是沒有看清那姑娘的臉。
偶爾幾次做了比較旖旎的夢,夢裏有她入指即化的膏腴似的肌膚,緋紅勾人的唇,玉色纖長的雙腿,還有被他擁在身下時,總能令他不自持的酥腰軟骨。他甚至都能清晰的聽到她在耳邊輕輕抽氣的聲音,但他始終看不清那姑娘的臉。
他能确定的,大概就是那都是同一個人吧。
如今,夢裏的那張臉真真切切地一點一點變成面前這個人的模樣。周玉兖知道,他要找的那個人,終于出現了。
☆、後悔藥
“我是這家醫廬老板,你想求的,是什麽藥?”盧九尾從白德松的爪子裏摳出那顆金珠,對着已經快要沉到地平線之下的餘晖照了照。
“求藥的不是我,這次過來是想請你出診的。”周玉兖輕聲說道,眼睛一直定定瞧着盧九尾。
“出診是要加錢的。”盧九尾将金珠攤在掌心,轉過身來提醒道。
在涉及到問藥方面,盧九尾總是能抓住每一個機會來提高價格。
“可以。”周玉兖連頓都沒頓一下,直接點頭同意。
“那位托你過來的人,他求什麽藥?”盧九尾看他答應的這麽爽快,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壓根兒沒弄清她這邊的“行情”才表現的這麽輕松的。
周玉兖聽到她問什麽藥,一時顯得有些猶豫。因太上皇叮囑他,如果不确定大夫能不能給藥,就不要告訴她是哪味藥。
“有些藥,我需要提前做準備。”盧九尾看出了他的猶豫,向他解釋。
但其實盧九尾問藥名的真實原因是,她的診費需要根據藥的稀缺性和珍貴性來決定。
“後悔藥。”周玉兖朝她走近一下,湊近她說了三個字。他始終相信,他要的,她一定能給。畢竟,她曾經幾度親手将自己從鬼門關帶回來。
“後悔藥?”盧九疑慮一聲,聲音裏帶了些許詫異。
世人常求後悔藥,是緣由自己在曾經的命裏犯了錯。那些錯大多不可挽回,折磨自己一生而無法彌補。他們求後悔藥,想修改過去重新來過,來彌補當年自己的過失。
可是回到過去哪有這麽簡單的,後悔二字,又豈是說說便好了的。
“後悔藥啊……有些貴。”盧九尾斟酌了半天,最後顯得有些為難道。
後悔藥能讓人重回過去,修改包含他在內的身邊所有人的命運,比單單延伸一個人壽命的長生藥還有貴重許多。
周玉兖看到她說到錢時那緊皺在一起的眉毛,不禁有些啞然失笑。他伸手用食指戳了戳她的眉頭,柔聲笑道,“緊張什麽,你要多少,給你便是了。”
他的動作過于自然,也過于“親近”。盧九尾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一時有些不明所以。她呆站着,直到被他那眼角一抹春光燦爛的笑給晃了眼,才陡然回過神來。
她往後退了半步,眉心與他的手指隔開一些距離,有些警惕地盯着他,“我要的可不是小數目,是百萬金。”
“好。”周玉兖沒有半點遲疑,仍是輕笑着點了點頭。
盧九尾見他聽了自己的要價後,眼睛依舊都沒眨一下,對他也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但肉眼可見,他身上穿的戴的,倒也不像是普通父老鄉親用的起的,便就姑且相信他了。只是,她需要他付定金,“那你需得先付一半定金。”
周玉兖見她攤開一只手在跟前,看了看她異常認真的臉,有些哭笑不得。他記得,她好像以前就愛財。
“身上沒帶那麽多,你随我一同回去,我一并交給你。”周玉兖一邊說着,一邊将袖子裏揣着的五顆拇指大的金珠都給了她。
他握着金珠将手放到盧九尾的掌心,再将手指收攏,輕輕握着她的手。
盧九尾沒有意識到他這意味不明的舉動,只是堪堪收回手,看着攤在掌心的五顆金光燦燦的珠子,心道,幾十萬金确實不好帶在身上。
“我随你去,但你得等我一下。”盧九尾說完一步跨進了自己屋前有些雜亂的花叢。
她的藥有些稍許的“活絡”,不會常常呆在同一個地方。
“我警告你,你別想再做什麽傷害她的事。”周玉兖的身後忽然想起了白德松陰冷的警告聲。
周玉兖回頭,便果真見到,剛剛受不了他們的“争搶”而自行跳回屋內的貓妖,此時變了人形站在自己身後,正面色陰沉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
“你都知道?”周玉兖覺得白德松會對自己說這句話,定然是知道他們以前那些事。那……她知道嗎?她若是知道,剛剛又為什麽是那種陌生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知道,但她不知道。你若是輕舉妄動的話,我會把我看到的都告訴她。我想,老盧肯定是不想再見到你這個渣人的吧!”白德松瞪着雙眼,威脅他道。
白德松在進到這院子,被周玉兖突然用不知哪裏習來的妖術封了法術,變不了人形說不了人話後,便對他生了不小的敵意。所以他開天眼看了他的經歷和過去。他本來是想查看他人品的,但是卻意外在他的過去裏看見了盧九尾。
可以說,白德松現在比周玉兖他自己都了解他與盧九尾的那段“恩怨糾葛”。
“我這一世,便是來還她的。”周玉兖對所有愛護盧九尾的人,會存有感激之心。只是對白德松這種看起來比較“危險”的人,他除了敬重,也抱有不小的敵意,“我會好好對她,但請你以後,不要再往她懷裏跳了!你要記住你不僅僅是只貓,你還是只妖!”
一只雄性貓妖。
當然,最後這句話,周玉兖沒對他說。他以為,他說到這個程度,這只貓妖他自己能明白。
周玉兖這邊正跟白德松講到重點,那邊忽聽“嘩啦”一道水聲。轉頭看去,就見盧九尾已經跳進池塘裏了。
盧九尾在花叢裏找了一路,挖了一路,将地上的花草連根帶土都掀了起來,但依然沒有找到“琥兆”。最後她趴在池塘邊,看見水裏有一抹晶亮劃過,轉瞬即逝。二話不說,擡腳便跨進了池塘。
那水不深,她踩進去後,水不過漫到自己的腰際。盧九尾将頭埋下去,整個人鑽到水裏。挖了三尺深的淤泥後,終于在一片烏漆麻黑的泥裏捉住了那抹光。
一根幽綠瑩亮的“細線”,繞着盧九尾的手指在水中飄蕩着。盧九尾護着手指,将這“細線”送到自己耳中。然後再猛一下起身,蹿出水面。
她原本只是蹲在水裏,水不深,沒什麽危險。但因池面是一朵挨一朵的荷花或蓮葉,周玉兖看不到她在水裏的情況,只能焦急地站在岸邊,幾次想沖下去但都被白德松給攔住了。
白德松對他說這池子太小,他要是再跳進去,那大朵的荷葉可就得溢到岸上去了。
盧九尾從池裏站起身,然後拖着一雙帶泥的腳往岸上爬。周玉兖遠遠朝她伸出一只手,彎着腰前傾着,看起來就像是随時都要栽進池塘裏似得。
盧九尾沒有将手給他,而是自己爬上了岸。腳踩在地上的那一刻,全身的水珠“嘩”一聲從身上滾落下來,重新流進池塘裏。
“好了,可以出發了。”盧九尾看着周玉兖點頭道。
周玉兖盯着她看了許久,待确定她身體完好無恙時,便輕聲道了句,“好。”
☆、醫廬開張
周玉兖是坐船來的,船駛到她門前的河畔。在這之前,盧九尾一直都不知道,原來她那屋門前的小溪溝居然還能通向外面。
他們進了船室,盧九尾看着突然出現在船頭和船尾的幾十個人,有些好奇,“那些人都是你帶來的?”
“嗯。”周玉兖點頭,目光還停留在盧九尾的臉上,“要是知道是你,我該一個人來的。”
“嗯?”盧九尾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叫什麽?”周玉兖像是沒有聽到她的疑問,只是自顧自地問道。
“盧九尾。”盧九尾一邊回答,一邊自行轉身趴到船室的窗戶邊。
此時她坐在靠右側的一張睡塌上,睡榻對面有一小櫥,小櫥上搭着木板,木板上擺放着周玉兖常用的書卷和筆硯。他坐到盧九尾身側,有侍從從前艙進來,手上端者一張小案,案上有茶爐和酒具,還有一個香爐。
熏香袅袅,湖面上的風夾着水汽吹進船內,将香爐中飄出來的青煙吹散開,水波拍打在船舷兩側,船身在湖面上微微搖晃着。
盧九尾整個人倚在窗戶上,兩條胳膊恣意垂在外面,歪着頭,清涼的風裏有氤氲水汽拂過指尖,惬意地讓她仿佛下一刻就能睡過去。
“原來你叫九尾……”周玉兖望着她的側耳吶吶道。
他想到自己認識了她那麽多年了,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一時心中感慨。
“怎麽了?”盧九尾聽到他的聲音忽地有些低沉,轉過頭來好奇地盯着他。
這時湖上吹來一陣風,将盧九尾鬓邊一抹發絲吹到臉上,沾在唇邊。周玉兖下意識伸出一只手,要替她撚去唇角的發。剛好盧九尾也正擡起了手要把吹進嘴裏的頭發絲兒撥掉。手指交疊的時候,盧九尾就跟摸到了鲶魚似得,猛一下彈開了。
她将屁股挪了個位置,坐的離他遠了些。她總覺得,面前這人自見了面……就有些主動過了頭……
盧九尾躲的很快,動作幅度也有些大,以至于她屁股挪動那“咚”的一下,讓船身産生了不小的晃動。周玉兖見她這躲神經病的架勢,倒也不覺得尴尬,
他極其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像是自言自語般,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這麽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周玉兖言行舉止原本就奇怪,盧九尾如今只覺他說話比自己還神叨叨。
她這麽多年怎麽過來的?這話說的!好像他們是認識了千兒萬把年的老相好似得。
“其實我開醫廬不久,嗯……大概半年前吧。”盧九尾出于主賓之儀,還是禮貌性地回答了他。
但好像,周玉兖并沒有在聽她說話,他兩眼放空地望着她,神思都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盧九尾撇了撇嘴,自覺無趣,重又趴回窗戶口了。
她看着窗外無邊的水跡,她想起,自己半年之前,也是坐船過來的。
她從東海的空起神山出發,坐船來到凡間的這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外。盧八尺交代她,一定要呆在那裏,因為她需要九尾幫自己等一個人。
至于那個人是誰,盧八尺沒有告訴她。她說,等那個人來了,自會認出她的。
盧九尾當時叨叨,她又沒見過,那人怎麽會認識她?盧八尺聽後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說話,直接将她攆了出海。
船駛出空起山,只花了約莫半日,便到了她要去的地方。那時的醫廬已經關門倒閉八百年,一片破敗荒涼……
那日盧九尾來到醫廬,仔細看了眼她面前搖搖欲墜還四面漏風的茅草屋,擡手準備推門而入。待看到那寸把厚的灰塵,手指還未沾上門扉又縮了回來。她眼眸一轉,“吱嘎”一聲門便自己開了。
她擡腳進去,邊走邊搖頭,嘴裏還不停地發出“啧啧”的聲音。她熟門熟路地走進後院內室,從床底下拖出一毛絨黑灰色團狀物體,然後吹一口氣,塵土飛揚差點弄瞎盧九尾的眼。
盧九尾憋着氣用手撣了撣團物,發現撣來撣去還是那幅駭人模樣。她拿眼将那團物來來回回掃了幾遍,然後費力壓下胸中一口怒火,用故作淡然的語氣輕飄道,“白德松,你多少年沒洗過澡了?”
團狀物體聽到這溫聲細語的問候,先是渾身一哆嗦,然後身體才慢慢舒展開來。它用它那近乎和身體融為一體的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瞄了瞄,待看到一張放大到駭人模樣的面龐時,它驚的往後一跳。弓着背撅着屁股,前肢趴直,雙耳後壓,胡須上揚扁着臉,最後渾身的毛發一張。
哦嚯,那個灰塵飛舞的,可沒把盧九尾給嗆暈過去。
這是她時隔八百年之後,第一次見到白德松。
事後盧九尾常常感慨,這許多年不見,再見面竟如此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着實沒有尊重她的到來的意思。
盧九尾在它的毛發完全舒張之前趕緊跑到門口,幸免于這場災禍。待室內重新寂靜無聲,才偷偷探出一顆頭顱,扒着門檐往裏瞧。
只見它靜靜趴在地上,将爪子揣進肚子裏作小雞孵蛋樣,兩顆眼珠子滴溜溜盯着她。
盧九尾見白德松已經斂了脾性甚是乖巧的模樣,于是輕輕踱步進來。誰知剛跨步進來,那團物又弓起後背猛地一跳。得虧盧九尾反應快,側身躲了開去。
然後她眼見着白德松沿着抛物線的軌跡飛出門外,再噗通一聲精準無誤地投進了門外院子裏的臭水缸裏。
“你說你,使那麽大勁兒。蹿那麽快,我攔都攔不住。現在好了,你看你臭的快趕上臭雞蛋了!”盧九尾一邊嘟囔一邊在河裏使勁兒搓手。
就在剛剛,白德松沒剎得住腳直接飙到院內的臭水缸裏,八百年前的臭水缸。
盧九尾二話不說趕緊飛奔過去将它拎出來再把它扔到門口的小溪裏頭,這才讓它沒活活被熏死。
“還不是因為你躲開了,你要是不躲我能飛出去嗎?”白德松泡在水裏神情有些幽怨。
“你也不瞅瞅你身上多髒,八百年沒洗了吧,水都渾了。就你這樣,是個人也不敢接啊。”盧九尾氣結。
“那……我太久沒見到你了,高興……”白德松被盧九尾兇了一遭,甚是委屈。
“高興個屁!”盧九尾擡手掄了一下它的腦袋,而後将它拎過來像擰衣服一樣的擰來擰去。
暮霭沉沉,盧九尾看着終于有了點像貓的樣子的白德松,長舒一口氣,“你今日暫且就這樣吧,洗不動了,明兒再說。”盧九尾撐着腰邊說邊站起來,嘴裏還不停嘀咕着,“累死了。”
白德松從小溪裏爬上來,然後劇烈甩動它身上的毛發。盧九尾陰沉着一張臉,被甩的生無可戀。
夜幕籠罩下的木屋比白天看起來更是鬼氣森森,“白德松,你這裏鬧鬼吧?”盧九尾說着擡腳跨進院子。
“沒有啊,我這裏可清淨了,沒有鬼過來打擾我。”白德松凜然正色。
“嗯,我要是鬼,我也不願意過來。敢情你住在這裏住了八百年是睡死過去了嗎?怎麽都不清掃一下?你看看這灰塵,撣下來可以把你給活埋了。”盧九尾一邊說着一邊撇着自己的手指。每撇一下,指尖就有瑩亮的靈力發出,靈力所到之處有如秋風掃落葉,冬風刮大雪,煥然一新。
“這幾百年來你們都不在,就我孤零零一個人,我又不需要那麽講究,湊合着也能過。”白德松開始賣慘。
“行吧,那今晚你還睡床底下吧!”盧九尾說着撣了撣手往椅子上一坐。她看着已經噌光瓦亮的大堂,心滿意得。
“別呀,那你回來了,我總歸也要提高一下生活質量的。一個人可以将就,兩個人就得講究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小松說着兩腿一蹬跳上了桌子,趴在桌上說道。
“嗯,你說的在理,可你不是人,這話對你說不通。”盧九尾扯了扯白德松的貓耳朵,然後起身去了後院。
盧九尾将屋子從裏到外從前到後翻了個新,讓它看起來有像是人住的,不再像是會鬧鬼的樣子,然後就樂颠颠地進卧室睡覺去了。
白德松則跟在她後頭晃着圓腦袋一同進了卧室,待盧九尾躺到床上後縱身一躍躍到盧九尾的枕旁。
“小松這是想與我‘同塌而眠’?”盧九尾轉頭悠悠看着它,眼神透着既溫柔又詭異的光。
“我……我就睡一晚……我……可以給你當枕頭。你看我,毛多,枕着很舒服的。”白德松聲音細細的,獻寶似的把腦袋伸過去。
盧九尾看着伸到眼前的碩大的一顆有些打了結的毛球,忽然擡手上揚,白德松以為她要打他,吓的一哆嗦,不過它還是顫巍巍地伸着頭連脖子都沒縮。手最終落在了它的頭上,不過卻是很輕柔。
盧九尾輕輕順着它的毛,邊順邊說,“小松你啊,怕什麽呢,我幾時打過你啊。”
白德松聽了她這話,一顆小心髒直抽抽。
它被順着順着就趴在那兒睡着了,盧九尾将手擱在它粗壯肥碩的脖子上也睡着了。其實盧九尾知道,白德松不是怕她打它,而是怕她又離開。
清晨幽幽轉醒,盧九尾餓的難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沒摸到空癟的胃,反而是摸到了一坨柔軟的皮毛。盧九尾擡眼一看,發現小松正團在她的肚皮上,舌頭渾不知地拉了出來。她無奈地重新躺下去,用手拍了拍它的腦袋。
白德松應該感激盧九尾此時內心僅存的一點“愛心”,沒有掐着它脖子将它甩下去。而是用一顆包含善意的心,讓它又睡了半盞茶功夫。
白德松睡覺時很安靜,弓着背蜷縮着身子,将四只爪子塞進肚子裏,尾巴繞上來将自己包成一團。盧九尾還記得它以前跟她一起時,還是個放蕩不羁的“少年”,八百年不見,卻長成了一只身虛體弱的牲畜。
真是越長越沒出息了。
起床後盧九尾不知道從哪兒扯了一塊破窗簾,她用力一抖,布簾上面的灰塵落了滿地,她再一拂,布簾上面便多了兩個字,“醫廬”。
盧九尾拎着那破布簾兒走到屋外,擡手用力一揮,那破布簾兒便安然挂到了門口一棵歪脖子樹的樹杈上了。
就此,半吊子醫廬便算開張了。
破布簾子迎風招展,盧九尾插着腰,擡頭眯眼看着,然後再低頭瞅一眼端坐在地上的小松,“我說小松啊,你什麽時候能變回人形啊?你這樣也幫不上我的忙,我一個人賺錢得多累啊。”
盧九尾感嘆完這話沒兩天,白德松就變出了人形。但由于她們這地兒一直無人光顧,以至于它變回了人形還浪費口糧,所以它多數時候,還是一只肥貓。
于是乎,當徐有寂第一個不怕死的踏進到這間醫廬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一只趴在房間正中間的櫃臺上,體格異常肥碩的貓妖。
☆、撐船
船舶悠悠晃晃,在湖上飄了許久。盧九尾被船晃的昏昏欲睡,“還要多久?”她問向周玉兖。
“我來時走了半個月的水路,回去的話,應該也……”周玉兖算了一下時間,如實道。只是他後半句話還未說,便被盧九尾徑自打斷。
“半個月,太久了。”盧九尾聽到周玉兖說要半月之久,面上随即露出焦急之色。
半個月不在醫廬,不知道白德松應不應付的過來。徐有寂出門捉妖給醫廬貼補家用,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留白德松一個人,實在不妥,畢竟它是個随便什麽人都能将它打回原形的“廢物”。
盧九尾說完站起身,擡腳便要往後艙走。
“你要去哪兒?”周玉兖見她起身,忙緊張的扔了手中的杯子追在她身後。碧玉色的酒盞在案面上打了兩個圈,杯子裏還剩下未喝完的一點清酒撒了一桌。
“去給他們劃船。”盧九尾邊說邊撸袖子,作勢就要跳到後艙去搶船夫手裏的柳木棍子。
“不能去!”周玉兖聽她要去劃船,忙阻止道。
他快步走到盧九尾身後,拖着她的手一拽。盧九尾被大力扯着轉了個身,兩腳沒來得及挪動,夾着一拐,差點沒扭着身體栽下去。
“怎麽了?”她穩了穩身形,擡頭驚疑地看着一臉驚色的周玉兖,“為什麽不能?”
“你想怎麽劃?”周玉兖不回答反問。
他雙手緊捏着她的肩膀,垂下頭,眼睛直直盯着她,神情看起來很是緊張。
“就……”盧九尾被他這麽一問,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就這麽劃啊。”她用兩手作合握狀向後推,仿佛她手裏真的有根木棍子,可以往後劃。
周玉兖怕是沒料到盧九尾會是這個反應,本來還緊繃的心情,頓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周玉兖沉吟一聲。
“我……”盧九尾亦是沉吟一聲,手還空握着拳頭拐在身側。
“你不怕被別人發現,你是妖?”周玉兖湊近她,低聲在她耳邊謹慎提醒道。
周玉兖猜到,盧九尾那一篙子下去,怕是能在頃刻之間就船行萬裏,舟過萬重山了。她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她不是人?
盧九尾聽了他這話,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她呆着一張臉,愣愣地,回過神後,卻是轉頭看了看他,“我不是妖。”
她說的認真,眼睛裏直透露着“真誠”二字。周玉兖聽後,竟也一時有些糊塗,“你不是妖?那你……”
不是妖,難不成是仙?照這麽說,他前世還跟仙女有過一段露水情緣?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狐貍精?”盧九尾看着他略略懷疑的臉,半推測半分析道。
通常而言,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的人,多半都會以為她是只狐貍精。但其實,她自認為自己只是長得像狐貍精而已。所以盧八尺才給了她這麽一個名字,九尾。但其實,她跟“九尾”真的沒什麽關系。
“那你是……”周玉兖不禁對她的身份感到好奇。
“我是……”盧九尾剛想要依照慣例,說自己是後土娘娘的弟子。但是嘴一張口,腦子裏立時浮現出白德松說她是野路子土地婆的話。她咬了咬唇,眼珠子一轉,最後有些含糊地笑了笑,“我算半個仙吧……總之,不是妖精那一挂的,你別誤會。他們要是害怕,你就跟他們說我是……”盧九尾說到此處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就說你是我請來的神醫,會仙術。”周玉兖完全理解她的欲言又止,順着她的話往下說道。
“可以!”盧九尾抿唇笑着拊掌,對周玉兖的善解人意表示分外贊賞。
盧九尾說完又要往後艙走,她走到船尾,将船上的四位船夫趕進後艙後,兩手握着一根柳木棍子要往湖裏搗,俨然一幅哪吒鬧海之姿。
可是棍子剛戳進湖面,她卻忽然定住了。她站在船頭,有些不知所措,整個人恍恍惚惚,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周玉兖見她呆立在船頭,一臉的莫忙無措,還以為她出什麽事了。等他出了後艙,腳踏上船尾的木板,還未來得及問話,單見盧九尾堪堪轉過頭來,“你要去的地方是哪兒啊?”
她不認識路,不知道自己這一篙子要往哪裏撐。
周玉兖聽到她這問題,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笑的前仰後合,要不是人離的船沿遠,盧九尾直覺得他下一刻就要一頭栽進湖裏去。
她也沒再理會他,只是仍舊站在那裏等着。她等他什麽時候笑完了,再接着問。
周玉兖卻像是被按了什麽穴位,怎麽笑都停不下來。關鍵是他還一邊笑,一邊往她這邊走來,“小尾,你就這麽着急?”
盧九尾聽了他這聲“小尾”,吓得渾身一抖。哆嗦完之後她卻也不急着糾正他這個稱呼,“着急,白德松一個人在家,不放心。”她更關心的是現在如何将船撐走。
“不放心?你不放心他?”周玉兖終于止了笑,臉在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盧九尾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看花了眼,她盯着周玉兖的臉仔細瞧了瞧。她想不通,這個人是怎麽做到在一秒內變臉的。
“他連你都打不過,當然不放心了。”盧九尾回道。
“打不過我,就很沒用嗎?”周玉兖沉聲反問。在他聽來,盧九尾那句話,大有瞧不起他的意味。
盧九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看到周玉兖的面部表情在一瞬間內變了幾變。她知道,自己多半說錯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白德松是一只修習千年的貓妖,縱然你習得的道術再厲害,也是凡人。他能直接被你在短時間內打回原形,這說明他真的是毫無法力可言。我這次若是離開半個月,萬一這半個月有像你這道術高深的人找來門,我救不了他。”盧九尾竭力想解釋清楚。
但好像,她越解釋越糟糕。她看到,周玉兖的臉色越來越差。
就在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什麽話的時候,周玉兖忽然開口了,聲音裏像是裹了塊冰,聽在盧九尾的耳中覺得透心涼。
他說,“你這麽緊張他?”
“緊張。”盧九尾點頭。
能不緊張嗎?她認識了白德松幾百年,幾乎是眼睜睜看着他從曾經的少年郎變成如今膽小怕事的貓妖。她是看着他長大的,雖然他只有偶爾被打的時候喊過她幾次“奶奶”,但這并不妨礙她一直拿他當自己的親孫兒一般看待。
自然,她關心他比關心其他人要多的多。
可是周玉兖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他不這麽想。他以為,盧九尾跟貓妖孤男寡女相處了幾百年,滋生了感情。所以,那貓妖在認出自己的時候,才會那麽咬牙切齒,還要威脅自己。他以為,他們已經是郎有情妾有意,只差拜天地的。
周玉兖想到此處,悄悄将自己的兩只手緊攥成拳頭。
他有些不甘心地想,就算郎情妾意,可這又如何呢?畢竟跟盧九尾做過夫妻的是他自己,不是那只廢物貓。那麽他堅信着,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