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藥好多了,想早點回來看看。”盧九尾将眼睛移開,有些不自在道。
人在撒謊時,總會有些心虛,不敢看別人眼睛,盧九尾如是。可周玉兖好像誤會了什麽。
他見了盧九尾這“別別扭扭”的樣子,還以為她是被自己拆穿了意圖,害羞了不敢承認,其實是想回來早點見自己。他高興壞了,一個得意忘形,便上前将盧九尾拉進懷裏抱了抱。
盧九尾本來心虛的很,也不敢看他,自然沒注意到他上前來時眼睛裏透着“詭異”的笑意。直到她被他擁進懷裏好一會兒,還是有些怔愣。
周玉兖究竟對自己是個什麽意思,她是明白的。她只是想不通,他為什麽要對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表露這種情意。莫不是,這就是他們凡人常說的“一見鐘情”?
他是不是對自己“一見鐘情”,盧九尾無從得知。不過她後來在周玉兖的夢境裏看出了些道道。
第四次入他夢境的時候,盧九尾終于看清了那位“小芊”姑娘的長相。
說來也奇怪,她竟與自己長了同一張臉。盧九尾當時心說,也難怪周玉兖會在鬼門前說她們生的同一張臉這句話了。
夢境裏的他們在争吵,好像是為了支簪子。那小芊姑娘将簪子摔到地上,粗聲粗氣道,“誰稀罕你這破簪子,你愛送誰送誰,老娘不稀罕!”
那簪子剛好摔到盧九尾的腳邊,簪頭的珠花都摔斷了。周玉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再扭頭看小芊姑娘時,臉都氣紅了。他用手指顫巍巍地指着她的鼻頭,聲音氣的發抖,“沈芊璧!你別太過分!”
“是誰過分了!我倒是要找人來評評理!”面對周玉兖的威怒,小芊姑娘毫無懼色,雙手叉腰,揚頭滿面兇神惡煞。
周玉兖仿佛被她氣到說不出話來,于是甩手離開。離開時,将門甩的震天響。
盧九尾圍觀了那場争吵,也真真實實地看到那小芊姑娘的樣貌。她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就連聲音也相差無幾。盧九尾覺得疑惑,更多的是不信。
因上一次被周玉兖使了伎倆,換了鈴铛,入了他的圈套。所以她這次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了。
盧九尾在見到那張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時,第一反應就是懷疑周玉兖又做了什麽手腳。但是後來她将所有入夢需要的神物和步驟都檢查了一遍,發現的的确确沒有問題。
後來盧九尾又試着入了幾次他的夢,夢裏要麽争吵,要麽甜膩,還有一次比較尴尬,隔着羅帳只聽到了幾聲細細抽氣聲便急急出了夢。以至于後來她都不敢輕易入他的夢境,生怕看見那同自己張了一張臉的人在同周玉兖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盧九尾一直懷疑那些夢是假的,她想找出哪裏出了差錯,可就是找不出來。後來她想到一件事。那件事讓她覺得,如果那個夢是真的,如果那個人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也不是沒有可能。
“周公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日清晨,盧九尾坐在大殿門口,手上掐了朵紅色的杜鵑花。
她将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有陣陣花香襲來。她一邊把玩着花枝,一邊若無其事地問向周玉兖。
周玉兖剛上完早朝,一回來就被她堵在門口給問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個夢裏的人長的什麽模樣?”盧九尾不經意間擡頭瞥了他一眼。
周玉兖仍舊呆愣愣地站在那裏,聽了她這句話後,卻像遭了一道雷劈,完全不能開口說話。
“你以為,那個人是我?”盧九尾接着反問。
周玉兖這回總算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了。她都知道了,知道他夢裏的人是自己,知道當年那些事。
周玉兖不回答她,反而擡腳往殿裏走去。
“你不用看了,鈴铛被我換回來了。”途徑盧九尾身邊時,盧九尾冷冷出聲,成功将他定住。
周玉兖轉身看向她,面容很慌張,很忐忑。雖然他極力想要壓下自己的情緒,但還是表露的很明顯。
“那個人不是我。”盧九尾見了他這模樣,不忍心再同他打迷糊。站起身來徑直說道。
“不是你?!”盧九尾這話比她說“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還要讓周玉兖害怕,“怎麽可能不是你?!我認得你的!!”
“周公子,你不曉得,我有一位朋友,與我長的一般無二。是天上的神仙,叫盧八尺。”
☆、過往雲煙
盧八尺與盧九尾一脈同生,離了誰,誰都活不了。他們長了同一張臉,就連佛祖以前也會偶爾将她們認錯。
“你夢裏的那個人,不是我。”盧九尾再次跟周玉兖提醒道。
“你怎麽能肯定不是你?”周玉兖心裏在打鼓,但面上卻還是強裝鎮定,沉聲質問她。
“你覺得,我跟你夢裏的那個人,除了臉,還有什麽是相似的?”盧九尾不回答反問。
周玉兖夢裏的那個姑娘,性子燥,話多,事兒也多。不過貴在真性情,倒也不招人厭。盧九尾卻是性子冷淡,話極少,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兒,不急不緩。
盧九尾問他,除了臉,她們還有相似的地方嗎?
周玉兖知道答案,如今的盧九尾跟曾經的沈芊璧,除了臉,再無其他相似之處。可他一開始沒往心裏去,因為他從未想過,沈芊璧那張臉,這世上居然還能有另外一個人跟她長的一模一樣。
如此這世上真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的話,盧九尾倒真有可能不是沈芊璧。因為她的性子,跟前世的一個人很像。他沒見過那個人的臉,因她來的時候,是附在沈芊璧的身上。性情與沈芊璧截然不同,冷漠自持,看人的目光總帶着孤高和不屑。
如今盧九尾如此篤定自己不是沈芊璧,周玉兖也不知該怎麽辦了。因為是他先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是自己前世的夫人,對她做了“親近”之事,也只是以為她是沈芊璧。若她确實不是,那他該如何收場……?
“入了你的夢,看到了那些事情,也請你不要介意。因我非故意,你也是無心。我可以帶你去見盧八尺,我不要你的錢。”盧九尾仿佛看出了周玉兖在想什麽,說話時神情從容,沒有半點尴尬之色。
“你能帶我去見她?”周玉兖本來還覺得有些難為情,聽了她這句話後,神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嗯,我可以。”盧九尾點頭,“她一直在等你。”
盧八尺在等一個人,等了許多許多年。盧九尾不曉得那個人是誰,只知道那是盧八尺的心上人。
如今,盧九尾覺得自己替她找到了人。
她想着若是能将他帶回去,盧八尺一定會很高興吧。她一高興,說不定就不用自己出去替她賺錢了。
盧九尾說自己能帶周玉兖去見八尺,周玉兖聽了這話應該是高興的。可他如今卻又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好像,盧九尾跟沈芊璧确實除了臉以外,性情大不一樣。可是,他總隐隐覺得她就是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她是沈芊璧。可現在盧九尾卻萬分肯定自己不是,周玉兖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或者,真的要先見一下那位“盧八尺”?
周玉兖沒有立即答應盧九尾,他先自己回屋想了幾天。那幾天裏,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有事沒事兒就去找盧九尾。他甚至會特意避開她,就算見到了也視而不見。
盧九尾雖然有些郁悶,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以前他拿自己當心上人看待,如今心上人不是她,自然要生分點。雖然如今看來,有些生分過了頭,但總體而言,還是妥當的。
周玉兖足足想了七日,最後他對盧九尾說,“你再入一次我的夢境。”
盧九尾不曉得他為何要讓她這樣做,起初有些不願意。她說,“這是你和八尺的過去,我不好過多參與。”
“如果你就是她呢!”周玉兖說話時面容沉靜,在盧九尾還未來得及開口前,又急忙補充道,“你入我的夢境,我讓你看看那段過去。若你看了之後仍覺得那不是你,我再跟你一起去見八尺。”
周玉兖思考的最後結果就是,他仍相信盧九尾就是沈芊璧,沒來由的,直接她就是。
盧九尾見周玉兖一定要如此,便只好答應。畢竟于她而言,沒有多少損失。只不曉得盧八尺知道她知曉她和她心上人那段“情緣糾葛”後,會不會打她。
故事要從很久之前講起。沈芊璧那時還只是個從山上下來的小半仙,靠着一點點法力,在山中稱大王。山下的老百姓叫她仙女,因她能給他們治病打野獸。
後來仙女接了樁生意,有位神秘的姑娘找到她,讓她代替自己她去鄰國當皇子妃。作為報酬,她會送給她一只蝴蝶。普通的蝴蝶自然不能吸引到沈芊璧。
那是一只靈蝶,能找尋天下所有人,只要給它一個媒介。
沈芊璧想要得到這只靈蝶,便接了這樁生意。
嫁給沈牧言之後,沈芊璧做了皇子妃。除了衣服穿的光鮮亮麗了些,日子倒也沒有太好過。因沈牧言總是過來找她麻煩,經常為了些芝麻大點的小事兒跟她争執。她又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所以倆人每次争吵到最後都難免動手,最後殿裏殿外都是一陣雞飛狗跳。
好在她想得開,知道凡人壽命短,等他百年之後壽終正寝,她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只是她沒料到,後來出了些事情,她被人暗算掉下山崖,沈牧言為了救她一同跳了下去。在崖底經歷了幾日“相依為命”的日子,他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好感都是一點一點積累的,沈芊璧喜歡上沈牧言卻是一瞬間的。而沈牧言對沈芊璧,不知是不是日久生情。總而言之,後來的日子情愫互生,倆人相處的畫風便變成了另一種調調。
那時沈牧言剛冊封太子,入住東宮。繁忙之餘,還抽空來陪沈芊璧花前月下飲酒作畫,耳鬓厮磨輕聲軟語。後來回想起來那竟是他們最快樂的日子,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莫不靜好,只嘆時荏苒而不留。
沈牧言有位妹妹,打小被人拐走成了試藥人。找到時滿身的毒,命不久矣。沈芊璧有一次碰見她毒發,好心施手救了她一回。卻也只是輸送靈力,幫她續命。
後來她快死了,沈牧言前來找她。
“你為什麽不救她?!”這是沈牧言見到沈芊璧的第一句話。
“為什麽不救她呢?明明知道她快要死了也不救她?你明明可以救她的。你既然救了我,為什麽不能救她呢?”
沈牧言怨她,怪她,責備她,他不能理解,于是說了許多惡毒的話。那些都是氣話,沈芊璧明白。她不怪他,只是那些話一直在沈芊璧的腦子裏揮之不去,讓她失眠了好多天。
世人都道沈芊璧是神醫,能将太子沈牧言從鬼門關帶回來,殊不知,她為了将他帶回來,花去了半條命。
她是靈土,集天地靈氣和盧八尺的靈力而成。沒有三魂七魄,命脈所在之處就是她的靈息。她下山的時候身上有兩顆靈息,一顆是自己原本的,一顆是八尺送她的。八尺不靠那個活命,送了她也無妨。
沈芊璧當初為了救沈牧言,用掉了一顆靈息。現在能保持人形也尚且不易,若是再讓她去救他妹妹,怕是只能犧牲掉另一顆靈息。換言之,她若要救他妹妹,就必須得死。
沈芊璧不是那種為了誰都可以去死的人,她只救自己願意以命相救的人。而至于其他人,她并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出于人道主義,他們遇到困難,她能幫則幫,可她萬萬不會做出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偉大事跡來。說句難聽的,在她眼裏,那些人不值得。
可這些她也不能跟沈牧言解釋,因那時沈牧言并不知道她不是凡人。
直到最後沈芊璧也沒有救他妹妹,沈牧言與她的間隙大概就是那時産生的。從那之後,沈牧言對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淡生疏。
後來又發生了些事情,沈芊璧身邊的一個侍女因被誣陷害死了沈牧言一位夫人的孩子,背上了殘殺皇室血脈的重罪,被沈牧言斬首處決。
那侍女名叫阿蘿,從沈芊璧嫁過來的第一天起,阿蘿就跟着她,天天跟着她,除了掉下懸崖的那一個月。她受傷的時候,她會心急上火,天天準時來替她包紮。她昏迷的時候,她不分日夜的照顧她,一刻不敢合眼。下雨天她出門忘了帶傘,她每次定會焦急的等在家門口,回來後姜茶,熱水澡已經備好。她以前那麽古板唯規矩是信條,後來竟能為了她跟沈牧言頂嘴。凡事都盼她好,為她想。
就是這樣一個人,被沈牧言親手殺了,然後屍體被抛在了亂葬崗。
到這時,沈芊璧同沈牧言已經完全形同陌路了。她心裏有恨,見到他便想起那死去的阿蘿。她決定不再繼續那樁交易,選擇回到空起山。
沈芊璧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多年以後。那日,敵國來犯,沈牧言親自披挂上陣。是海上作戰,相當吃虧。又恰好遇上驚濤駭浪,幾艘戰船全被掀翻,包括沈牧言所在的那艘。沈芊璧出現救了他,為他用掉了僅剩的一顆靈息。
至此,沈芊璧便完完全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夢回
“沈牧言……”盧九尾垂眸凝視着周玉兖,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當她入夢後聽到那句“你為什麽不救她”時,就已經全都記起來了。
那年她死後神識飄蕩在海上,被盧八尺聚在一起,帶回空起山。只有神識,無魄無息,很快便會散了。後來沈牧言找到空起山,雖沒能進得了山門,但還是在山腳下等了好幾日。
最後盧八尺問他,願不願意以命換命。他說他願意,于是盧八尺便取了沈牧言的性命,用他的精魄救活了盧九尾。只是複生的同時,被八尺封印了記憶。
周玉兖這一覺睡的比以往都長,醒來時已是傍晚。殿裏有宮娥過來将燈燭點上,周玉兖掀了羅帳,擡眼看了下窗外昏暗的天色,疑惑地問宮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現下是酉時。”宮娥收了火折子,轉身恭敬道。
“酉時……我睡了三個時辰……”周玉兖躺下時,大概是未時。
由于從未在白日睡過這麽長時間,周玉兖起身時腦袋還有些昏。他坐起來,拿手按了按太陽穴,按了兩下突然手中一滞,接着猛然一下站起來沖了出去。
“小尾!”他醒來時,殿裏只有宮娥,再無其他人。他以為盧九尾離開了。遂急急忙忙往外跑,想要去找她。
等他沖到另一間廂殿時,由于跑太急太快,直接被門檻給絆了一下,整個人給摔趴下了。大殿的宮娥吓了一跳,跑過來想要扶他,恕不料,有人先她們一步上前來。
盧九尾走了過來,蹲在他面前,兩手攙着他的臂膀,想要将他從地上扶起來。周玉兖趴在地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青色布履,再擡眼,便是一張清麗面容。
“小尾!”周玉兖伸手,直接将她拽進了懷裏。
盧九尾本來只是蹲着,被周玉兖扯着一抱,直接給跪了。宮娥從身後看去,只見那兩人互相跪拜,大有拜堂成親之感。她想了想後,靜悄悄地擡腳出了大殿。
“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周玉兖雙手用力勒着盧九尾的腰背,盧九尾只覺快要喘不過氣兒來了。
“你先松手,我還沒說我是不是沈芊璧。”盧九尾試圖用力推開他。
“嗯?啊?”周玉兖被她這一句話給問傻了。
周玉兖醒來後,沒見到她人,以為她将事情都想起來了,然後跑了。所以急匆匆跑過來見到她還在,想也未想,便擁進了懷裏。他沒想到,她現在之所以還沒走,可能是由于夢裏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
“你真的不是嗎?”周玉兖終于松開了盧九尾,但還是用手抓着她的胳膊。
盧九尾不回答,只是靜靜望着他。面容沉靜,眼裏無波無瀾,仿佛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
周玉兖被她盯着看了許久,終于有些撐不住了。在他看來,那目光無疑是最直接的否認了。
他正準備松手,讓她站起來。誰知盧九尾這時卻忽然開口了,開口的第一句話,讓他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沈牧言,我一直記得你說的那句話。”盧九尾緩緩開口問。
他說她鐵石心腸,冷血自私。那日,他每一聲帶着怨怒和憤恨的“你為什麽不救她?”,至今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過了這麽多年,還是一經提醒就全都想了起來。
周玉兖怔住了,上一次真真切切地聽到“沈牧言”這個名字,還是八百年前。若說百年一個輪回,那他們也是經歷了八個輪回之後才重又相遇了。
“小……小芊……”周玉兖張嘴吶吶道。他的眼眶紅了一圈,就這兩個字,也說的結結巴巴。
“我知道,那時候是我錯了……”周玉兖垂下手臂,望着盧九尾的眼睛已經淚眼婆娑一片。
“你沒錯。”盧九尾聽他道歉,卻搖了搖頭,“我也沒錯,錯的是,你不該殺了阿蘿。”
在沈芊璧的心裏,阿蘿的死,才是最深的那道坎,是橫在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溝壑。即便過了八百年,即便沈芊璧都已經活成盧九尾了,卻還是忘不掉。
“阿蘿……我不得不殺……”總要有人付出代價,不管她是不是被冤頂罪。這世上,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真相。沈牧言當時作為太子,有很多不得已之處。
“那你就該明白,我們之間也不應該強求。”盧九尾淡淡道。
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不像周玉兖,眼淚直淌,悲戚凄慘。她說話語氣很平淡,仿佛這對她來言,不過是平日裏忘掉的一件小事,無足輕重。
“那為什麽你那次都已經走了,還要回來救我呢?”周玉兖質問。
他說的是海上那次,盧九尾從空起山過來救他,為他用掉了第二顆靈息。
“我還是喜歡你的,我想要你活着,所以為你做什麽我都無所謂。可沈牧言,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單單兩情相悅就可以的。畢竟我們之間夾雜了那麽多人,那麽多過去。即便現在重又遇到了,可是心有芥蒂,那麽當初隔在中間的那些人,就都還存在。”盧九尾有些無奈,但還是希望能與周玉兖解釋通。
“那……如果我硬是要強求呢?周玉兖聽了她一席話,非但不理解,反而态度更硬氣了。
“你要強求?八百年前你就沒能強求的了我,現在說要強求,不覺得有些好笑嗎?”盧九尾聽了他那如同小孩子置氣般的話語,不禁抿唇笑了笑。
那笑容落在周玉兖的眼裏,相當諷刺。他有些生了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雖則盧九尾說的是實話,但他聽不得這大實話,尤其是這麽直言不諱的大實話。
“是不是在你的眼裏,我一無是處,只會尋事生非,強他人所難?”周玉兖眸光低垂,聲音裏盡是漠然。
盧九尾見了這幅模樣的周玉兖,忽然想起先前他經常為了一點小事過來跟自己争執的場景。但她同時又想起,他們掉落懸崖之後,他能在四處不見半點煙火的一個月裏,将自己照顧的很好。他能在四面楚歌的境地裏,兵行險招,勝利返師。
盧九尾心裏明白,他只有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會表現的這麽強勢蠻橫,不講道理。
她用手撐在地上,前傾着身子,一點一點湊近他。周玉兖只覺眼前有一片陰影逐漸籠罩過來,下一刻擡起頭來,唇上便立即觸到一個極柔軟的東西。
盧九尾側着頭,唇貼着周玉兖的唇,流連輾轉,微暖的氣息一點點渡到周玉兖的口中,他才覺得真實了。終于不再只能在夢裏親到她了。
周玉兖怔在當場,卻在盧九尾想要離開時,用手托着她的後腦勺,用力将她壓向自己。舌尖一點點描摹出她的唇形,牙齒輕輕啃噬她的唇沿,似要将她一點一點吃進肚子裏去才能放心。
盧九尾也不推拒,而是順着他的意,身子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兩手緊拽着他的衣袖,雙目閉合,全心配合他這隔了八百年之久的重逢之吻。
周玉兖再次醒來,卻已是第二日晌午。他問宮娥自己睡了多久,宮娥回他,從昨日午後一直到今日晌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睡了一天一夜,那說明他跟盧九尾那一吻仍是在夢中。周玉兖懊惱之時,忽然想起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盧姑娘呢?!”周玉兖慌張道。
“盧姑娘離開了,她說她已為陛下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可以離開了。”宮娥恭敬回道。
清晨的時候,盧九尾開門走出大殿,跟門口值班的小宮娥交代了幾句,便自行離了這王城皇宮。
在連續幾天雨水的沖刷下,這座浩蕩的皇城越發顯得金碧鮮妍。她想,這終究不是她該呆的地方。
聽聞盧九尾已自行離去,周玉兖方寸大亂。他未着外衣和鞋履,赤着腳在整座皇城裏奔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來臨,他仍未發現有關盧九尾的半絲蹤跡。
他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離開了。
她說的不錯,前世他就未能強求的了她。如今過了八百年,他依然不能強求的了她。
周玉兖失魂落魄地回了寝殿,雖則傷心,倒也沒絕望到死去活來的地步。他想到,她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不過他沒有立即動身,而是派了侍衛替他前去打探消息。他想,她應該回醫廬了。
周玉兖是在三個月之後,才從皇宮動身去醫廬尋她。
他到了那處,卻見醫廬大門緊閉,門前的溪流仍在流動不止。周玉兖來到門前,擡手欲敲門,手觸到門扉上時,才發現那上面已經積了厚厚幾層灰。他再擡頭看了看,發現原本懸在門口歪脖子樹上的布簾子也已經破敗成一縷一縷的布條子。
推門而入,灰塵飛入鼻口,周玉兖咳嗽不止。可惜門內的情況也并沒有比外面好到哪裏去。門內雜草叢生,且全都長有一人高。他仿佛來到了荒郊野外,茫茫一片草叢,他站在這頭,連對面的廂房都看不到。
不過好在,院中的那棵桃樹依舊長的繁盛。蔥茏的枝葉向四處散開,樹下一片陰涼。
盧九尾離開很久了,從皇宮出來後,便一直沒回來。前來打探消息的侍衛早就帶了話回去,可他還是想親眼過來看一看。他料理好宮中的事務,将皇位傳給了自己的三弟元親王,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他早就想要退位了,從遇見她的那一天開始。他想着,總不能這一世,還給不了她一個完整的名份吧,他委實不願再看她受委屈。
他想,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這裏是她八百年前呆過的地方,也是八百年後第一次回來便決定住下來的地方。
她早晚會回來的,他一定會等到她。他堅信不疑。
周玉兖親自動手,将院子裏的雜草都鋤了,撒了花籽,日日澆水施肥,想叫盧九尾回來時,看到百花滿院。他想她回來時,會開心一些。
午後陽光正好,周玉兖伏在窗前的桌案上睡着了,他的胳膊枕着一沓泛黃的宣紙。微風從窗外吹來,吹的紙張嘩嘩作響。
有人踮着腳朝他走過來,站立後她緩緩俯身側頭,一頭如水青絲從背上滑落,落在一旁用書冊壓着的白色宣紙上。
她往他面前湊了湊,想要看清楚他胳膊下壓着的到底是什麽。
那宣紙上是一幅畫,被周玉兖壓在臂下,只露出紙張的一角。盧九尾看的很清楚,那一角上畫了一只她的眼睛。經由周玉兖的畫筆,那只眼睛熠熠生輝,裏面波光粼粼,看起來甚為靈動。
“我有這麽好看嗎?”盧九尾看着那一角紙張,忍不住嘀咕道。
周玉兖睡着了,沒聽到她的這句話。只是他在睡夢中,感受到有人在輕撫自己的面頰。他微微睜開眼,睡眼朦胧中,看見盧九尾湊的自己極近。她正在沖自己微微笑着。
“小尾,你回來了……”周玉兖喃喃道。
“回來了。”盧九尾點頭,眼淚一點點泛出眼眶。
“你終于回來了……”周玉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裏帶着些許苦澀和幾絲悲涼。
他從桌案上直起身來,拉着盧九尾的手,将她拉進了懷裏。他緊緊擁着她,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裏,用力嗅着她身上清冽的味道,“小尾,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夢到你了。若是再夢不到你,我真怕自己會忘了你的模樣。”
周玉兖聲音缥缈,似在呓語。盧九尾這時終于弄明白,為何他剛剛看着自己的眼睛裏有苦澀有悲涼,就連笑容也那麽勉強。
原來,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周玉兖,我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盧九尾拿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然後側頭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她下口倒也不重,周玉兖只覺耳朵上有些癢,伸手過來想要撓一撓,指尖卻又一下子被尖利的牙齒咬住。
他微微松開她,睜着惺忪睡眼疑惑地瞧了瞧,“你怎麽在夢裏也不老實,光知道咬我呢?”
盧九尾将兩只胳膊挂在他脖子上,頭挨着他的胸口,揚起臉故作嬌嗔,“不過輕輕咬了一口,大不了你也咬回來啊……”盧九尾說着,便又在他唇上咬了一大口。
周玉兖只看到她的面龐離的自己越來越近,她輕輕啓口,眼眸微垂,裏面露出一絲狡黠的光。
周玉兖靈臺頓時清明,他一下将她拉的遠了些,聲音裏帶着不可置信的顫抖,“你!你真的回來了?!我不是在做夢?!”
盧九尾這時不再同他開玩笑,只是将頭輕輕枕在他的胸口上,輕聲道了一句,“我回來了。”
這句話周玉兖等了很久,如今從盧九尾的口中說出,他覺得恍然如夢。
“我見到阿蘿了,她這一世過的很好。我想,我可以彌補她。”她說着又忽然擡頭來,目光柔柔看着周玉兖,“周玉兖,這是你欠我的,你得還我。”
“要我怎麽還?”周玉兖的眼淚啪嗒一聲落在盧九尾擡起的臉上,他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聲音裏有欣喜,還有感激。
“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盧九尾勾了勾嘴角,故意打趣他道。
“好,你想好了再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周玉兖擁着她,柔聲細語道。
那日盧九尾離開皇宮,去了一趟地府,她去找阿蘿這一世的落腳點。陰使替她查了陰陽冊,然後告知她,阿蘿這一世是一戶小戶人家的小姐。
盧九尾去找她,她看到這一世的阿蘿過的很好。她爹是位教書先生,偶爾替人作畫作詩,有一間字畫店,平日生活無憂。她爹她娘只得她這一位千金,待她極好。盧九尾見到她時,她才十四歲。
“姐姐喜歡這畫?”那日阿蘿他爹去私塾教書了,店裏只她一個人。她看到盧九尾長久立在他們家字畫店的一幅畫前,便忍不住上前問道。
她的聲音還帶了些孩童的稚氣,盧九尾聽了忍不住想将她往懷裏攬。可她擔心唐突了她,便只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嗯,很喜歡。”
那就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畫,盧九尾只是想借機送阿蘿一件東西。
“這幅畫要二兩銀子,姐姐你買嗎?”小孩子說話,向來不拐彎抹角。
“我沒有帶錢。”盧九尾亦是很直接。
“爹爹說,愛惜字畫的都是好人。姐姐要是真心喜歡,阿蘿就送你了。”小姑娘面露天真道。
阿蘿她這一世的名字仍叫阿蘿,她同以前一樣,心性善良,不計較得失。
盧九尾聽她說要将字畫送給自己,笑着搖了搖頭,她擡手,從手腕上退下來一只玉镯,然後拉過阿蘿的小手,替她套在腕上,“我用這個跟你換它。”
“姐姐的镯子肯定很貴,字畫不需要這麽多錢。”阿蘿見了那玉镯,卻不願意收。
“都是無價的,你留着吧。”盧九尾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叫她安心手下。“阿蘿,你記住,往後若是遇着困難,無人可以幫你。你将镯子摔了,我便會來找你。”
“嗯?”阿蘿聽她忽然這麽說,有些不明所以。
“你現在不用明白,你只需要記住我說的話。”盧九尾彎腰俯身,一字一句說與她聽。
“嗯,阿蘿聽懂了,我記住了。”阿蘿雖然年紀還小,但是還是能記住盧九尾的話的。
盧九尾見她點了頭,一張小臉上嚴肅莊重,便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她一邊笑,一邊将牆上的那幅字畫收了起來。然後抱着字畫,出了字畫店。
直至前世欠下的債已還清,盧九尾才可心無挂礙的繼續同周玉兖在一起。
往後不管是春月冬日,還是夏夜秋時,他們都能在一起,山盟不棄,執手清平。只要在一起,這涓涓流年如水,每一日都是人間好時節。
後話:
周玉兖與盧九尾在一起後,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