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爛柯山(三)

第15章 爛柯山(三)

他用自己的手電照了照悶油瓶手裏面的繩子,順着繩子的那頭看向黑眼鏡,幹笑了兩聲,又幾大步跳到了黑眼鏡邊上。那動作是快,卻也不怎麽雅觀,看起來到是和猴子沒什麽區別。

“你居然還沒死。”他怪腔怪調地說,語氣裏面分明透漏出諷刺和半信半疑。他邊說,邊遞給黑眼鏡參片。

黑眼鏡也已經除了防毒面具,我在黑暗裏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說話口吻中帶着不屑的笑:“時間沒到自然不好死,時間到了想逃也沒辦法。你這樣來和我搭讪,別人很容易誤會我們是熟人的。呵呵,你這玩意兒,我看貌似你來的時候也就沒預備給我的那份,假如多了還是留着給你自己吧。我眼睛反正也不怎麽看得清,沒什麽能影響我的心智。”他說完,接過參片遞給了小花。

我看這情形,心裏嘀咕,難道他們一圈都認識

這時候傳來了小花的聲音:“哥們兒,你跟了我們這麽久,順便就自我介紹下呗。你幫了我們這麽一回,好歹也算半個朋友了。既然來了這裏,怎麽着也算是個同道中人。況且,我們這兒也都是好客的主兒。”我心說,小花不愧是謝家當家,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都帶到這裏來了,口是心非地說個話,連半個結都不打。他這話明擺了就是在說給黑眼鏡聽麽。

那人又幹笑了兩聲,說:“你還是含上一片吧。這玩意兒也只能在這一段擋擋,到了底下,你就算塞一打在舌頭下面也沒用。自我介紹什麽的留着走過這段再說吧。”說罷,他往下一鑽就離開了我們手電光的範圍,進到了更深的黑暗裏。

看來,此人和黑眼鏡肯定是有過什麽交集的,可能還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我在心裏想。小花說他跟了我們一路,想到悶油瓶之前說我在杭州被人跟蹤了,再加上之後有人好像沖着鬼玺去我家闖空門的事情——難不成跟蹤我的人就是他但是,看悶油瓶眼下的表現,鎮定得就像早知道會半路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人似的,對陌生人的加入接受得太過于自然了,而且還一副不當他外人的樣子。難道這人本來就是他給帶下來的

算了,邏輯上的問題總是越想越亂,越推就讓事情變得越奇怪。反正他說等下會自己解釋,那到時候我就什麽都問問清楚。估計小花這時候和我的心情差不多,聽他說話的口氣一定是心裏堆滿了疑問。他肯定早就發現有人跟着我們,但是等這個神秘的大活人終于走到了幕前,給我們看清嘴臉的時候,居然發現他和身邊的黑眼鏡是認識的。小花絕不會輕信陌生人,但是他不願意懷疑黑眼鏡。我們都知道,當自己人開始懷疑自己人的時候,那才是最悲劇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思維現在一下子變得無比清晰,有種忽然從一片混沌當中爬出來的感覺。那參片果然非常有效。但是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這霧氣看來是會致幻的,但怎麽會讓我看到那種驚悚的畫面呢想想胖子剛才那個怪異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麽。我心裏總有個感覺,這種毒霧也并非那麽簡單。剛剛那人說這種參片一旦到了底下就沒用了,意思是說底下還有比這種毒霧更厲害的難道是毒霧終極進化版

其實我并不知道他所謂的“走過這段”是什麽意思。這石階仿佛是無限延伸的,連個盡頭都沒有。自從進了這個洞之後,時間就變得非常的模糊。可能周圍環境一直沒有變化的緣故,感覺時間就像已經停滞不走了。想到這,我下意識地去看表。我戴出來的是那種非常傻的電子表,是那天買裝備的時候順便買的。主要上面有燈光,有了種種經驗之後,我的結論就是:在鬥裏能照明的東西不管是什麽,都是神物。

周圍的黑暗非常深,就好像随時都會有什麽從裏面沖出來一般。表盤上的燈光弱得可憐,藍幽幽的和鬼火似的,完全沒有體現出那個老板娘推薦給我時候所謂的“超級無敵照明燈”的神作之處。15:00。奇怪了。我記得我們在上面鑽縫的時候就已經兩點半了,這怎麽才過了半個小時我以為至少也得過了三四個鐘頭了。

因為大家都含着參片,所以一路上都沒說話。石階也幾乎是直下的,所以和前面人的聯系僅是看他手電發出的光來判斷他的位置。我發誓我看表的時間不過最多是五秒鐘,就這麽一個眨眼的功夫,我一擡頭,前面的手電光都不見了。前面霎時間,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怎麽回事他們手電沒電了“小花胖子”我喊了幾聲。聲音空洞洞地被黑暗吞噬了——沒有人回答我。周圍的安靜就像瞬間加上了放大作用,被變得異常吓人。

我頭皮都炸了。怎麽老有這種事情!怎麽又是我難道我的參片時間長了失效了我不禁又想起剛剛的情景,心說難道又要給老子看舞臺劇表演了于是我又是屏氣,又是閉眼睛,想排除這些幻覺障礙。我又喊了幾聲小花,始終都不見答應。無奈之下,我伸長脖子想看看眼前是不是又會出現什麽光圈。

“吳邪,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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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得差點沒爆血管。靠!是悶油瓶,他還是在我後面。神奇的是,我明明記得剛剛有照過身後,怎麽就沒見到他呢難道是他離我距離太遠了不管怎樣,雖然心髒差點被他吓出來,确定有他在還是一下子就安心了很多。

我打着手電,走到他邊上。他打着光正在研究石壁上的什麽東西。我湊過去看了看,石壁上有一些被劃出來的形狀詭異的線條,由于之間就見過,所以确定那應該是他沿路留下來的标記。這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石壁的成色很奇怪。我拿着手電筒靠近了一點,伸手摸了摸。狗日的,這哪裏是石壁,而是青銅!難道周圍所有這些類似于石壁的東西都是青銅!

我用驚訝的眼神看了看身邊的悶油瓶,他沖我點了下頭,肯定了我的想法。太不可思議了,那這山洞也太他娘貴了!

“小花他們都不見了!”我突然想起來這麽個重要的事情。

悶油瓶頭也不擡地甩了我一句“我知道”,那語氣聽起來一副好像反倒是他們才是專業失蹤人士的樣子。他打着手電上上下下走了幾遍我們剛走過的那幾級臺階,時而蹲下去研究一番,看他樣子也沒打算繼續理我。我也不敢随便亂走,就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用手電照着開始研究青銅壁。這些青銅明顯都經過細致的打磨,凹凹凸凸故意做成天然石壁的樣子。到底是什麽人這麽費勁心思要造出一個青銅洞來呢青銅這兩個字從很久以前開始就變成敏感詞了,好像所有東西都能和它扯上關系。

我的手電光忽然掃到一排字,我湊上去想看看清楚。是被刻上去的一排非常小的字,小得我必須把臉幾乎都整個貼在上面才能勉強看清楚:七七四十九可升天。

“吳邪,這石階有問題。”悶油瓶說。

“嗯”我等着他說下文,誰知道他半天也沒蹦出來一個字。就只見他伸着他那兩根奇長的手指,在石階上這邊點點那邊摸摸,來來回回上下走。我一直看着他,生怕一個不留神他也會突然消失。

“好像有個空間被隐藏了。”他說。語氣裏面倒是一點焦急的情緒都聽不出來,鎮定得就像在進行什麽很沒建設性的科學實驗。“但是我還沒摸索到門道。”他補充說。

我突然想起我老爹好像曾經說過,我家祖宅那也有個被特殊建築結構隐藏起來的房間,平時看起來就像一堵牆,所以一般很難找到。這裏會不會也是一樣

我對悶油瓶闡述了一下我的想法,他看着我沒說話,好像從剛才起就在思考什麽問題。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吳邪,你剛剛是不是在牆上看見了什麽字”過了好半天,他突然問我。我點點頭。“在哪”他追問道。我正好就坐在字旁邊那排石階上也沒挪動過,順手就指了過去。

他打着手電湊近了仔細看,幾乎整個人都扒到牆上去了。他的動作就像一只巨型壁虎,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聽見我笑,回過頭來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努力忍住笑,剛想解釋,擡頭看到他沖我擺擺手:“沒有了。”

沒有了什麽沒有了

第一秒我還一臉無知地看着他,下一秒我立刻反應過來了。心裏一驚,心說怎麽可能我剛剛看得這麽清楚。我打着手電立刻湊過去,掰着牆壁一寸寸看過來。心想可能字太小,悶油瓶眼神不好使,愣是沒看到什麽的。我就這樣扒在牆壁上摸摸索索地找了半天,記憶當中的位置包括它周圍的一大圈都找遍了,連一個字的鬼影子都沒見着。

等我終于把頭從牆上擡起來的時候,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不合理了!難道是這青銅壁就和飛機場的行李運送帶似的,不是靜止的,而是滾動的邊想我邊伸出一只手貼在牆壁上,看看它是不是真在動,結果半天都沒覺得有什麽動靜。完全就是一面死牆。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悶油瓶,他正坐在我剛剛的位置上拖着腮幫子看着我發呆。我突然覺得有股冷風在腦中抽筋,不禁動了動舌頭感受了一下嘴裏的那股子人參味。

艹!不會是參片真不管用了,我又出現幻覺了吧。我心裏念叨他娘別這悶油瓶也是幻覺,其實我根本現在就是一個人!估計人都是這樣才精神分裂的。我越想就越抖。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悶油瓶的臉——熱乎乎的,不像是幻覺。

悶油瓶挑了挑眉毛(這動作讓我想起了雙兒),一臉“你幹嘛”的表情對着我,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剛剛幹了什麽。瞬間覺得很不好意思,尴尬地抓抓腦袋,一屁股坐到了他邊上。

“你剛剛看到的字是什麽,還記不記得”他問我。

我想了想說:“好像是‘七七四十九可升天’”。他聽完皺了皺眉頭,又繼續托起腮幫子低頭想問題。

這句話說來也奇怪。我總感覺有什麽暗示的成分在裏面,像是一個公式,或者咒語,或者就像藏傳佛教弟子修煉的哪種法門。裏面必然是有什麽玄機的,但是到底是什麽呢

我正想着,突然身邊的悶油瓶噌地站了起來,又開始反反複複上下來回走。我都不知道他走了有多少回,就覺得眼前始終有個影子一直在來回晃動。要不是認識他為人,肯定以為他失心瘋了。

“吳邪,”他終于停下來,站在我面前,略微喘着氣對我說,“我有一種假設。”他停了停,又想了一下,好像在組織語言,“你有沒有聽過鬼階”

“鬼街”我頓時後背一股寒意直幽幽地冒了上來。在這個又黑又古怪的地方一說到什麽鬼了怪的,估計這輩子平時都沒有用上的想象力這一刻都能非常給力地冒出來支援你。他的意思,難道這裏真的有鬼他娘的怎麽可能!我就算沒入黨,好歹也是被唯物主義無神論教育了N年的結晶,什麽粽子怪物我都能接受,那些畢竟是實體,不過是有點變異罷了。鬼這種東西,太虛幻了,鬼故事倒是聽得不少,肉眼卻從未見過。

“是鬼,階。”悶油瓶好像有什麽讀心術,一看就知道我已經跑出基調好幾百裏路了。他一字一頓地說,一邊用手指指臺階。

哦,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鬼樓梯。

這個我是聽過的。小時候去鄉下老家,記得好像有聽那些爺爺輩的說過一些玄妙的東西。那些大都和鬼神有關,一般到現在已經沒什麽印象了。但是被悶油瓶這麽一說,我又頓時想了起來。這種“想起來”伴随着一種十分詭異的熟悉的感覺,總覺得有個畫面在小時候好像見過。

所謂的鬼樓梯就是說,以前的老房子大多都是私人蓋的,最常見的就是三層樓的那種平房。造房子的時候每層樓的樓梯一般都是級數相同的。但是因為那時候沒現在先進,樓道裏面都沒什麽燈,晚上一般都黑漆漆的,所以大人一般都會教育小孩子,下樓的時候數着級數下,謹防絆倒。那時候流行的級數一般是十級。假如你哪天走走數到了第十一級,那就說明你要倒黴了。那第十一集臺階是連接陰曹地府的通道,所以你這一走就再也走不完這樓梯了,直接下去見閻王爺了。

周圍青銅的冰冷讓我直哆嗦。難道悶油瓶的意思是我們現在遇上的就是這種情況,所以我們現在是正在朝着陰曹地府走

“現在,我們先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看着我,一副“你明白了”的樣子。我在心裏暗罵,這悶油瓶的語言表達能力果然不是一點點爛,怪不得說話簡短成這樣,估計是有時候想說長的卻根本說不清楚。我明白什麽啊剛他說的那句全然是句外語。人家英文說出來還能翻個字典解釋下,他這個我還得去專門給他造本專用字典。

他看着我,眼中露出了少有的遲疑。然後我看見他朝我伸出手——下一秒發生的事情,我後來再去回顧,總覺得雖然事出有因,但還是相當不可思議,讓我足足愣了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想我這一刻的表情肯定非常有戲劇性,我都覺得自己的眼珠子就快掉出來了,嘴巴也要張裂了。而且由于周圍太安靜,我的心跳聲就像古代有人在堂外擊鼓鳴冤的鼓聲那麽隆重,我十分驚訝下來之前傷口還疼,我還一度懷疑過是不是心髒上有漏洞什麽的,現在居然能跳得這麽強勁有力,真是匪夷所思。本來眼前這個事情也就極端的匪夷所思了,我的頭腦一片空白,不是混亂,而是空白。血液都不知道流去哪裏了,反正沒往腦袋裏流。好像都彙總到臉上了。我突然又想起來他在醫院問我“悶油瓶是誰”的那會兒,我也有過這種臉上燙到能聽見嘶嘶聲的經歷。

我好像恍恍惚惚聽見他啧了一聲,說兩個人相互力量要比一個人單方施力保險。

切,這種話必須收錄進他的字典裏面,後面加上一長串的場景加注釋。不然這種鬼話說出來誰知道他在講什麽。

“這裏很詭異,為了避免失散,這樣比較安全。”他的語氣帶着一貫的四平八穩波瀾不驚,好像真的沒有任何一絲感情作祟。我看着我,笑了笑。

我在心裏暗笑,我們在這個怪異的空間裏面,一切怪事都在超額發生。悶油瓶拉着我的手,還沖我笑。這是什麽荒唐的畫面弄不好我什麽時候一個清醒,發現這一切全部都是自己的幻覺;或者也可能醒過來的時候我睡在自己家裏的床上,什麽來爛柯山狗屁山全都是一場夢。一想又有點猶豫,想到悶油瓶和胖子住在我家的那段,倒是不希望也算在夢裏面。

這麽亂七八糟地想着,我自己就笑了起來。

悶油瓶站在矮我一級的石階上,回頭看我,有氣息從他鼻子裏面輕噴出來——他又沖我笑了一下。

“嗯。”我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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