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爛柯山(四)

第16章 爛柯山(四)

我緊了緊握着他的手,走下一層臺階,又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臉。完全沒表情,就像剛剛的畫面全都是我意淫出來的。

他簡單解釋了一下我們現在要去嘗試的是什麽。他說假如我沒看錯青銅壁上的字,那麽那些字很可能是找到隐藏空間的關鍵。結合鬼樓梯的說法,它暗示了兩種可能:第一種是來回走。也就是上下走同樣的七級石階,一共走七次,看看有沒有變化。他說完這種可能性我就明白了為什麽剛剛他在那裏來來回回走。心說臭小子居然一聲不吭就在那裏試驗,要是萬一一個不小心試驗成功那豈不是就剩我一個人在這裏等死我不禁啧了一聲。他立刻又施展了他的讀心術,看着我皺了皺眉頭,冷冷地說了句:“我沒試完,可能性不大。”而第二種就是比較符合邏輯思維的普通走法,一直向下。每走完七級就做一個記號,一直到七七四十九級。

我們決定直接試驗第二種。

“不管等等你看到什麽,發生什麽,都不要松手。”他沒有側臉看我,手電的餘光落在他臉上形成一個不太亮的三角。“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過程當中會發生什麽。”我雖然在這樣的黑暗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能聽出他說話的口氣中帶有明顯的擔心。他的擔心出現得頻率非常低,我幾乎都不太肯定這種情緒是不是真的存在他身上。奇怪的是,忽然聽見他這種語氣說話,我心裏的害怕反而瞬間被一種大不了一死的英雄氣概所替換掉了。

“沒事的。走吧。”我說。

他點點頭,我們就開始一邊大聲數數,一邊往下走。我忽然覺得很好笑,這種感覺奇怪得完全沒法形容,就像是拉着手一起上黃泉路似的。真是晦氣,這時候想這種事情,我趕緊甩了甩頭,把這種不吉利的思想甩出腦門。

“四,五,六,七。”這是第三組了,目前還沒有什麽動靜。悶油瓶俯下身在石階上做記號,我就四下裏環視一圈。每到一個七,我都特別緊張。到六的時候,就端着下一級是不是有地雷的心情,腳踩下去都要猶豫幾秒鐘。尤其周圍的黑暗加寒氣,總讓人感覺有無數雙眼睛隐藏在看不到的深處,随時都有未知物會從黑暗中撲出來襲擊我們的恐懼。

最後一組七。

我和悶油瓶握着的手都沁出了汗,變得滑膩膩的沒有着力點。他看了我一眼,張張嘴,好像想說點什麽,停頓了三秒鐘卻還是什麽都沒說。我們就這樣彼此對視了一眼,默默地開始往下走。這時候其實要說什麽都很難。不管下一秒有多驚悚的情況要出現,也好過走不完的死循環。所以,唯一不想看到的就是踩上最後一級臺階,依然平靜如常。

結果往往你不想看到什麽就出現什麽。七七四十九可升天。天在哪裏我們站在第四十九級臺階上,周圍一點動靜都沒有,黑暗還是黑暗,也沒有什麽從黑暗裏面鑽出來。這才是一種莫大的失望和驚慌。難道我們就要從此在這裏等死

我看向悶油瓶,他站着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似乎還在等着有什麽奇跡會發生。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剛想和他說,要不試試我們的第一種假設,結果他對我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我頓時緊張了起來,趕緊拿起手電四下裏亂掃。他這表情,難不成真是有什麽要從黑暗裏面突然沖出來

好半天,他突然小聲說:“你剛剛有沒有聽見有什麽打開來的聲音”

我木讷地搖着頭,心裏一邊還在努力回憶剛剛是不是有隐約聽見什麽聲音卻被自己忽略了。“是什麽打開來的聲音”我問道。

“好像是門。”他說。

雖然我确實沒聽到什麽聲音,但是被他這麽一說,我不禁一哆嗦,剛剛自己還在想什麽下地府,現在他一說門,我就自覺聯想到地獄之門上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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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對我說:“繼續往下走。”

“那第一種假設…”我想說要不試試看第一種方案,雖然他說有聽見開門聲,我是真的沒聽見。弄不好就是他太希望有變化,幻想了一個開門聲出來。我怎麽看都覺得,現在繼續走下去也不過還是在這裏漫無止境地走死循環。但是這會兒悶油瓶正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我,那種眼神是他最常見的,意思是“相信他”。

“石階還用數麽”我問他。

“不用。”

又走了大約十分鐘的時候,我确實覺得周圍環境一點變化都沒有。悶油瓶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去看看石階上有沒有他做的記號,我沒問他,他也不做聲。我心裏很矛盾。我害怕他告訴我地上能看到他剛剛做的記號,那真正說明我們一直在走死循環。弄不好其實這石階也就不過百來級,我們就一直在走這百來級的石階要走到死。但是我又始終覺得第一種方案沒試就說明還有轉折還有希望。就像你端着一張王牌,要等到最後才出的心情是一樣的。終于到了第六次他低頭檢查記號的時候,我忍不住決定問問他研究出什麽成果沒。

我轉過頭剛想叫他,突然——悶油瓶在我面前不見了!

僅一秒鐘,我的驚恐被變了形地放大,視線一片模糊。我趕緊低下頭使勁閉了下眼睛。這一閉反倒又好像被誰在頭上重重地敲了一記之後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了一下我的手——就是啊!我們始終未曾松開手,他明明還在。怎麽回事悶油瓶怎麽老是在我面前一秒消失一秒出現的,是我眼睛出了毛病,還是他根本就會什麽隐身術

“小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

這一秒,我的話被十分突兀地堵在了喉嚨口,我張着嘴,也不知道該怎麽關上——我被面前看到的東西驚得實在不知道做何反應!他轉過來的時候,我非常确定,有三秒,起碼是三秒!假如一秒太短,那麽三秒總足夠我給出判斷了!我看到的是胖子,不是,不能這麽說!悶油瓶還是悶油瓶,但是有個類似人影的東西極其模糊地和他的身體重疊在一起。人影幾乎就是透明的,看着也不像是個實體,體積比悶油瓶整整大了一圈。

——我一眼就能認出來,絕對是胖子!

我拎着左手食指,指着悶油瓶語無倫次地對他說我看到了胖子了。悶油瓶面無表情,一臉不知道我在說什麽的樣子。

“我說胖子,胖子!他剛剛在你身上,現在又沒了!”

我腦中的混亂和巨大的恐懼驅使我在還沒有來得及思考的情況下就想甩開悶油瓶的手。誰知我剛一用力,他反倒一個使勁把我扯了過去。我沒站穩直接以怪異的造型向他身上倒去。他及時一把摟住我的肩,後退了幾步,背骨直接撞到了身後的青銅壁。我緊跟着就聽見“咚”的一聲,有骨頭撞擊硬物發出的悶響。是他拉着我的那只手的肘部頂在銅壁上發出的聲音。我心裏一緊,瞬間替他感到一陣疼。

他只是微微皺了下眉,看着面前還沒來得及站直的我,淡淡地說:“別松手。”

這個姿勢極度尴尬,我有點不知所措地趕緊把自己的身體重量從他肩上擡起來,抓了抓頭,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這尴尬也就僅僅持續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周圍的變化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去思考自己應該開口說的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切身體會到他這句“別松手”的深意。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周圍忽然出現了很多黑影。我這才反應過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的霧已經變薄了很多,四周的一切在手電光的照射下變得無比清晰。

我不能稱他們為黑影。因為他們是透明的,就是和剛剛看到胖子的那種影像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臉我看不見!——或者說根本沒有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生物,長得十分細長,脖子特別長,肩窄,身體就像一條被拉長的竹竿給硬生生安上了兩只短得離奇的胳膊,腿又細又短,我從腦中找不到合适的名詞去給眼前的這些怪物取個什麽名字。他們有人的皮膚顏色,或者更深一點,全都赤身裸體,張牙舞爪朝着我們撲過來!

我一望四周,滿滿的都是這種東西,我們被包圍在了當中一個非常小的空間裏,根本無處可逃!我心一沉,想這下鐵定死絕了。我的右手被悶油瓶牢牢抓着,可能都已經發麻了,致使我假如不去看的話竟然連自己的手都感覺不到到底在哪裏。悶油瓶皺着眉,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我猜他可能也已經意識到,我們現在這個境地已經是無路可逃了。

這些怪物越靠越近,他們的移動速度并不是非常快,屬于均速移動。我忽然發現他們很有層次排列也很整齊,一瞬間竟然覺得像是軍隊在行軍。

就在他們快要靠到我的時候,我擡起左手擋在頭頂上,心裏已經做好了受死的準備。他娘的,這到真是七七四十九可升天,我心想我雖然活着的時候沒做什麽對社會特別有貢獻的事情,但是好歹也沒有做什麽大奸大惡的事情,應該上去不成問題才對。轉念一想,盜墓好像本來就是犯法的,我cao,這上頭總不會也有雷子管這號事情吧,會不會才上去,就要進上頭的什麽法院受審啊…我越想越亂,滿腦子都是坐着電梯上天堂被判刑直接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的畫面。

但是等了半天都沒在我頭上感到有什麽動靜。我扒開指縫,眯着眼睛從指縫裏看了看外面的動靜。悶油瓶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拔出了他的黑金古刀。一股血氣撲鼻而來。我完全放下手,只見他的手背上已經多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正在滴滴答答地流血。我又迅速看了眼四周,那些無臉怪沒有像屍蹩一樣倉皇逃跑,但是也全體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在我們周圍空出了一個圈。那陣型十分詭異,他們都垂下了手,顯得靜止得很徹底。感覺并不是很真實,他們飄在空氣裏面,腳也不在地面上(衣服很長,有沒有腳也是問題),仿佛魂靈。

我不禁伸出手,想看看能不能碰着他們。其中一個離開我最近的立刻做出了警示的狀态。悶油瓶用帶血的手一把抓住我,“別碰他們!你碰不到他們,但是他們能碰到你!”悶油瓶的臉色已經開始有點泛白了,看樣子放血已經放了有一會兒了。他說完有點虛弱地喘了口氣,“他們不是怕我的血,只是不想靠近這種腥氣。”他說完,用刀撐住了地面,整個人将重量壓了上去,看樣子不是很清醒。我覺得奇怪,平時他經常沒事就放個血什麽的,怎麽現在就這麽一會兒竟然虛弱成這樣難道是之前缺乏運動

突然,“吱嘎”一聲,我聽到有什麽東西打開來的聲音。

我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面前的悶油瓶下垂着頭站在我面前,身體變得越來越模糊,竟然開始顯出一種透明的狀态。然後,我看到了一扇打開來的門,就在我面前,準确的說,是隔在我和悶油瓶之間。突然,我又看到了胖子!我眼前的情景頓時變得很混亂,一下子出現了很多人——準确的說是他們一行人,小花和黑眼鏡都在,還有那個連自我介紹都沒做的陌生人。他們被縮小了好幾倍,和悶油瓶的形象重疊在一起。悶油瓶瞬間就變成了電視播放器。他們一行人都在朝那個門裏走。我看到胖子走在最前面,嘴巴張張合合好像是在大聲和他們說着什麽。最後進去的是那個陌生人,他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表情說不出來的古怪。他們在進去的瞬間就都不見了。整個過程很簡短,但是我卻覺得時間在被一秒秒地放大。悶油瓶滴下來的血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了。

又是“吱嘎”一聲,那扇門好像被誰推了一下,在慢慢關上。

我突然開始有了知覺——手上的知覺,這種突然到來的清晰感覺就像誰扇了我一個響亮的巴掌,讓我在瞬間變得清醒。仿佛有種強烈的力量在掰開我和悶油瓶拉在一起的手,我看不到有任何東西在我們手上施力,除了周圍一圈靜止不動的無臉怪。我只知道死死抓住他的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可能活到現在,小時候吃奶結餘下來的氣力全用在抓他的手上了。

悶油瓶似乎沒有看到我剛看到的東西,也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那股巨大的力量,拉住我的手比之前松了一點。或許是他流血過多,已經渾身麻木失去知覺了。他臉色煞白地看着我,或許我對着他的表情一直保持驚悚不變的狀态,所以他臉上堆滿了疑惑不解。

到底幾秒鐘,我忽然覺得手上那把作用力突然不見了,整只胳膊都在瞬間變輕了。

我聽見一聲模糊不清的悶油瓶的聲音,他說:“吳邪…”

周圍的一切都在瞬間不見了,仿佛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幻影——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這才明白過來:同時消失的力量還有我手中本來緊握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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