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爛柯山(七)下

第23章 爛柯山(七)下

李如風搶在我前面,三兩下一跳就到了他邊上。這時候火舌已經舔到祭臺邊緣了。雖然我們身下這個冰涼的東西可以算是個隔熱體,但是現在周圍的煙已經熏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火就算沒燒到身上,也有一種在烤箱裏面被燒烤的感覺。

我一邊咳嗽,一邊揮手撥開濃煙跟着跑過去。但是不知怎地,剛到祭臺正中間,腳下突然一塌,我立馬整個人都摔進了裏面。

摔進去了才知道,原來這裏面的高度要比祭臺本身的高度多出好大一截,原因是裏面有一大截是陷入地面的。奇怪的是,這裏頭的光并不如從外面看進來那樣通透,雖然也有亮度,但更多像是一種奶白的沉澱色,顯得既沉重又怪異。

我揉了揉脊椎骨。要不是久經沙場,估計這麽一摔弄不好就摔殘廢了。

我擡頭一看就愣住了。剛剛摔下來的時候,雖然很恍惚,但畢竟在經歷了這麽多次突發事件之後,我的眼睛和大腦就算在再危急的情況下,也能成功地執行慣性輸入和記憶。所以剛剛摔下來的時候,我幾乎肯定,我腳踩空的地方是一個四方形的缺口。

但是現在我眼睛朝天瞪着,哪裏還有什麽缺口這種東西。上面實實在在一個頂,連條逢都瞧不見。我站了起來,即刻發現頂離開我的腦袋還有一點距離。看來這相差的高度并非一點點。

我舉起手敲了敲頂部,又使勁推了推,沒有一點反應。見鬼了,怎麽感覺起來就像剛剛那個口子就是專門為我開了一下,我一掉下來,口子立刻就不見了。這種想法讓我脊背骨都跟着透涼風。

我開始設想可能是口子轉移了,進來之後詭異說不清的事情都跟着發生了一路,轉移個口子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不禁覺得這個想法很有建設性,于是将自己的目光從上方收了回來,準備四下裏找找,看看是不是有別的突破點。

我剛把視線往右手邊一落定,就呆住了。

那是一雙赤裸的腳,沒有完全露在外面,露出來的部分,依然能清晰可見非常白皙柔嫩的皮膚,腳裸被白色的絲綢遮擋着。我深吸一口氣,極力保持鎮定。順着絲綢的延伸方向,從右往左,一直看到最頂端的時候,我剛剛那口被深吸進去的氣就此憋在肺裏出不來了。

我猛然記起來,沒看到那些火蟲之前,自己趴在外頭朝裏看,看到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團在一起。現在這就有解釋了——面前這是一具屍體。準備來說,是一具女屍。渾身都只被一席輕盈而有些許透明的絲綢所包裹着,露出完好的皮膚,身材非常勻稱。裹身的絲綢還被恰到好處的在她的纖腰處收起了一個結,胸部也十分飽滿。如果剛看這些,真的是無法斷定這是屍體,但是看到她的頭,我又覺得她是不可能活着的。不要誤會,我并非是看到了什麽腐爛度極高的臉才下這樣的判斷,而是我壓根看不到她的臉。她的容貌被一坨淩亂烏黑,長得吓人的頭發遮蓋住了,這些張牙舞爪的頭發是她渾身上下唯一欠缺美感,并且令人感到驚悚的地方。雖然烏黑,卻沒有任何光澤。也不知是否是燈光的問題,只覺得像是被塗了墨汁的稻草,枯燥得很,全都纏繞在一起,互相打着疙疙瘩瘩的結,就像一個個長錯地方的黑瘤,硬是把我給看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剛剛從外面看進來,應該就是看到的這個。

我說怎麽怪不得總感覺這祭臺長得像棺材呢,原來他娘的它就是一口棺材。

我頓時有點手足無措。靠,半路橫了一具身材一流就是看不到臉的女屍,我倒是要怎麽避開她找出口啊。而且這女屍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居然被保存得這麽好,肯定有問題。別待會兒起屍變了粽子,那我還不如剛剛呆在外面被火燒死呢。

越想越覺得不能在這裏多待,必須趕緊找到出口出去。忽然想起悶油瓶剛剛叫我們看,也不知道到底要看什麽。這麽一想,我就趕緊集中了一下精力,開始在四周摸索密門。

幾個角全都摸過了,縫是有的,不過沒有一條能被成功掰開。正當我有點灰心之際,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壓在女屍纖纖玉手底下的那塊地方,好像有點異樣。我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她手底下那塊地面有點凸起,算上被她半邊身體壓在下面的那條邊,整個凸起的部分呈正方形,細縫并不比我剛剛發現的那些條死縫大,所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特殊之處。我心裏大喜,這不管能通到哪裏,總比坐在這裏對着一具女屍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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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想,我就邊撸撸袖子,打算搬擡一下屍體。我看着她的頭發始終心裏有點發怵,于是嘴裏振振有詞地念着“莫怪莫怪”,蹲下去朝她伸出手。心裏想着只要把她側過去,重力靠牆就行了。我碰到她手上皮膚的時候,汗毛直立,她的手很軟,卻是冰冰涼的,就像剛從冷凍櫃裏面拿出來解凍的一樣。

突然,她被我擡起來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心道不好,怕是起屍了。還沒等我來得及想,瞬間眼前全黑。那感覺就像走進了一個沒燈光沒盡頭的通道,充滿了無助的絕望感。再亮起來的時候,原本周圍的一切都不見了。

我驚恐之餘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假如沒有猜錯的話,其實空間還是這個空間,除非現在這個和剛剛我們所在的那個大小格局完全相同。我是學建築的,對這些東西比較敏感,所以肯定不會搞錯。只不過是這裏,不是剛剛那個四壁徒然的冷清模樣,而是一個布置得相當精致的房間。停棺的地方,現在被擺了一張大床,床兩邊有被支起的淡色床簾。房間雖然精致,但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成分,因為不管是床,還是其他家具,大多都是青銅做的。我對青銅實在是太敏感了,竟然到了只看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地步。而唯一一個不是青銅的家具是一個瓦罐。

我對瓦罐也是心有餘悸的,至今想起那些養在罐裏骷髅發中的屍蹩王,就渾身發毛。但是看這個瓦罐,看着不太像,因為大小和那些屍蹩罐頭差很多,這個明顯大了好幾倍。不知道裏面究竟是什麽。

好奇心驅使我一步步走了過去。

終于走到了大瓦罐的邊上,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伸到罐頭上方,朝下看。——裏面是一種渾濁的液體。有點發黑,還有一股股淡淡的說不清的腐臭味。味道甚微,幾乎聞不到。我又将頭朝裏伸了伸,努力睜大眼睛想看個究竟。

——突然,我看到了一個東西,立刻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嬰兒,睜大着眼睛,表情顯得十分驚恐。皮膚都泛着黑紫色。兩手向前伸,姿勢相當詭異!是具嬰屍!我這麽猛地看到他,就覺得他睜着眼睛瞪着我,被他吓了一跳,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往後退了兩三步,一個趔蹶,朝後一倒,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剛擡頭,眼前就出現了兩個人。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他們都站在床前,離我不過五六米的距離。女人身着拖至腳板的華服,顏色素淡,這樣一看竟覺得這件衣服好像在哪裏見過,有點眼熟。她面朝着我,長得極其漂亮,姣好的五官和白淨的皮膚,加上纖瘦的身材,看起來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味道。如果不是她臉上的表情,那我肯定要以為,眼前這女子是在畫中,而非現實。她臉上帶着一種訴說不明的仇怨表情,夾雜着驚恐,憤怒,和絕望。最多的是絕望。她看着那個男人的眼神,如同眼角不再帶有任何的塵土,收斂得清淨,全然都是恨。而那男人,并不面朝我,我也就看個身材高大的背影和他垂至腰際的長發。

我被這突然出現的兩個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後退了幾步。一個不慎,竟撞到了身後的一張青銅小桌,立刻發出“铛”的一聲長音。聲音一起,我心髒跟着上下打顫,心說這下完了,我這和大聲說“我在這”有什麽差別雖然眼前這兩個看起來起碼是人形,但是對于未知不明的情況心中自然還是恐懼的,不管眼前的是什麽。

奇怪的是,他們竟沒有任何的反應,好似完全沒有聽見我發出的動靜。那美女依舊目不轉睛地瞪着男人,男人也背朝我站得筆直。

我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使自己鎮定下來。只見那女人突然從男人的腰間拔出來一把刀。我眼前一驚,那刀看起來,十分形似悶油瓶的黑金古刀。男人還沒來得及阻止,女人已經把刀深深地橫入了脖頸間。我頓時驚得張大了嘴,這一幕不就是我之前在那個青銅洞裏看到的幻覺麽!不過當時我看到的是悶油瓶,難道這原本的主角就是眼前這個女人!一定沒錯,怪不得當時覺得他衣着怪異,原來本是女裝。我的驚訝還沒有持續完,就聽見“哐嘡”一聲,刀掉在了地上,女人應聲倒下,被男人從腰間一把摟住。但是女人臉上的表情并沒有更改多少,仇怨還是仇怨,只是這一刻在憤恨之上又加注了一層痛苦。男人把她放在了床上,居然頭都沒有轉過來,就匆匆退場了,他朝右前方走了沒兩步就隐沒在牆上,毫無聲息,如同幽靈。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驅使我,竟然忍不住踮着腳朝着床邊走了幾步。

突然,那女人竟然轉過來瞪了我一眼!我頓時心口被涼氣一堵,停住腳步不敢再向前。

她難道能看見我

她并沒有将目光就此從我身上挪開,居然輕輕擡起手,朝我招了招,示意我靠過去。

我心裏無比恐慌,但眼下就算我扭頭就跑,也不知道能往哪跑。眼前這一切還保持在莫名其妙的狀态,現在居然還被臨死的美女召喚,我不走過去好像也沒什麽可選的。心說死就死了,我就不信一個弱女子還能跳起來拉我陪葬。

這女人,越是靠近看,越是好看。可惜現在,她的臉已經失去了血色,顯得慘白。直到我靠到她身邊,她竟一把拉住我的手,用力把我往下一扯,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隐約間,我好像感覺到她塞了什麽東西進了我的衣兜。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在我耳邊說了三個字:“青銅門。”

我大驚之下,遂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知覺。

“吳邪!吳邪!”

是悶油瓶的聲音。

我帶着大喜過望的心情睜開了眼睛,竟發現自己靠在悶油瓶的胸口,他用手駕着我,現在整張臉都在我的面前,那上面非常神奇地竟然映出一絲緊張的神色。我頓時就覺得心裏一陣慌亂,雖然不是時候,到是有點不想起來。突然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再一看李如風的動作和神情,就知道剛剛他肯定扇過我巴掌。

我只覺太陽穴一陣穿射性的劇痛,四下一看,什麽棺材卧室都不見了,我們還是在祭臺上。我忽然就覺得一陣混亂,轉向悶油瓶問道:“你們在哪裏找到我的”

悶油瓶只是抽了抽嘴角,什麽都沒說。李如風眉毛一挑,笑了兩聲,說道:“小三爺,敢情你神游太虛了我們就在這上面找到的你,你哪裏都沒去。你跑到臺子中間突然就倒下去斷氣了,我差點連我的還魂丹都拿出來給你吃了。”

我心裏大驚。看了看悶油瓶,知道李如風說的是真話。

那這麽說來,難道剛剛一切都是幻覺

“我這樣多久了”

“大約一分半鐘。”悶油瓶從我身邊站起來,徑直往祭臺頂端走去。

才這麽短的時間,整個經歷事情的過程竟讓我覺得已經過了兩三個小時了。想想也是,要真過了那麽久,我們早被燒死了。

現在火勢還停留在之前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來悶油瓶先前說要讓我們看什麽,就趕緊追了上去問他。他用手指了指底下。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避開火頭,彎下腰一看,是個洞!不對,準确來說,應該是個四方形的出入口。看樣子,左側的這一面應該和祭臺其他部分的材質不同,遇高溫會自動溶解出一個原本就設計好的四方形,形成一個出入口。現在這顯然是我們的逃生口。

我只瞥了一眼,看個大致的寬窄,應該能容一人過。

但是眼下要避開這些火也很困難,我們肯定不可能跳進火堆裏面再從容不迫地爬進去,那勢必要被燒死。但這看似已經成了我們現在自救的唯一出路。就在我拖着腮幫子想怎麽辦的時候,再次看到悶油瓶和李如風交換了一下眼色,心裏一陣不爽。這個李如風不是深情款款地和我說是為我而來麽,怎麽老和悶油瓶眉來眼去的難道悶油瓶和他有過一腿這個假設讓我的腦子一下就中槍了。現在不能想這個。

只見李如風忽然身子輕巧一閃,我連看都沒看清楚,就覺得眼前一個碩大的影子一晃而過,随即就不見了。我知道他已經進去了。這樣的速度才能避開已經燒到我們腦袋邊上的大火,我看了一眼悶油瓶,以他的本事要進去也是易如反掌,這裏有被燒死危險的人不過就是我一個而已。

悶油瓶看他下去之後等了幾秒鐘,沒見有反應,可能這是獲得了對裏面安全性的确認,随即朝我看過來,沖我點點頭。我一步也沒有動。我并不知道要怎麽越過在我邊上舔我臉的大火,現在往前走和停着不動,橫豎一個死。我看着悶油瓶,苦笑了一下。沒想到我吳邪的英勇就義來得這麽迅速。我忽然就想,反正都做好就義的準備了,到了這個地步,什麽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也來不及再去細問什麽,只是…我看了一眼悶油瓶,他還在看着我,眼睛裏面一絲波瀾都沒有,就好像周圍這大火完全不存在一樣。我在心裏重重地嘆了口氣,總覺得有東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要命的窒息。到底要不要來個死前告白時間緊迫,又容不得我多想。現在我考慮的倒也并非有關性取向一類的高級問題,不過就是有點擔心別本來還有一線生機,同他一告白,他就直接送我上路了。對于他聽完會有怎樣的反應,我是大腦瞬間性封閉,一片空白,完全想象不出來。

算了!——我眼睛一閉,反正橫豎都是死,不過是多說一句話。我用力深吸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就看到悶油瓶眨眼之間就到了我邊上。他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一驚,心裏大罵,他爺爺的,這是什麽情況!我還沒開口說話呢,他就要謀殺我了難道想把我的念頭扼殺在搖籃裏面!

就在我快栽進火堆的那一刻,感到有股力量在我腰間一環,把我整個拎了起來,等我在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扔進那個四方口了。毫發無傷。緊跟着的下一秒鐘,有個火球沖了進來。

是悶油瓶!他一進來就趕緊脫掉了後背燒着的外套朝火堆裏一扔,帶着落下了幾點火星子。我看着悶油瓶臉上黑乎乎的一塊,不禁覺得好笑,又同時有點慚愧,剛才居然還想他是不是要害死我,想想就覺得這懷疑來的完全沒道理。也真虧了他動作快,及時阻止了人間慘劇的發生。說那句話也不過是一秒鐘的時間,要是他再慢上個幾秒鐘。那我現在一定處于尴尬和崩潰的終極邊緣。

我們使勁往裏面爬了爬。這裏頭簡直像個隔熱裝置,進來之後就把外面的灼熱完全隔絕掉了。入口過道地方的亮度要比外面看到的暗一些,但當我真正擡頭仔細看周圍的時候,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滿心都是驚訝。

這裏的格局完全和剛剛出現在我幻覺裏面的一模一樣。就除了比它實際上要亮堂很多。主體部分嵌入地下,比外面看到的超出多餘半人的高度。空間相當寬敞,我們在這裏都可以挺直了腰板站着。

果然它的确就是個棺材。

裏面的亮堂來自牆壁上的不明發光大密度液體,好在這棺材的外壁似乎是真玉,而不是和牆壁一樣的西貝貨,一遇熱就會溶解,所以可以肯定我們大致在這裏不會有中毒的危險。我不禁想要是胖子在的話,會不會把整個棺材的外壁都撬下來帶走。

亮光成神奇的放射狀,在中間形成軸心,落在一具遺骸之上。

是遺骸,而不是保存完好的女屍。雖然我不甚清楚到底是為什麽,只是有強烈的直覺告訴我,她們就是同一人。前後差別實在很大,除了一塊依稀可以辨別出來的白色絲緞,其他就都是骸骨了。唯有一處相同:頭發。眼前這具骸骨的頭發和之前我幻覺裏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在一團團發結間,隐約露出骷髅上塌陷的空洞的雙眼。

棺材的外面一般會記載主人的生平。我不禁想到了那些淺浮雕,這麽看來,我之後看到的在青銅卧室裏面發生的那一幕,應該就對應了最後第二幅浮雕,就是女人在男人面前自刎的一幕。那麽現在眼前的這具遺骸,應該就是我見到的那個女人的了。浮雕上講述的故事依然歷歷在目。房間裏那個瓦罐,裏面那具嬰屍應該就是她的孩子。回憶起她死去時候幽怨絕望的神情,我心裏不禁泛起一陣難過。又想起女人在我耳邊說的那三個字:青銅門。就這樣三個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表達什麽。難道她也指的也是長白山的那扇青銅門

想到這個的時候,忽然又一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上衣口袋——一塊冰涼的橢圓形狀的物體被我捏在了手裏,幾萬分驚訝随之由手掌心躍入腦神經。

我看了眼悶油瓶,又看了看在一邊檢查骸骨的李如風,悄悄地把手若無其事地抽出口袋。不管出于什麽理由,我決定暫時誰都不說。

“我們沒路了,這裏完全封死的。”李如風站起來,轉向我們說道。

我突然又記起了什麽,擡腳徑直走到遺骸邊上,蹲下來,輕輕擡起她的手。骨頭很酥,可能由于這裏特殊的空氣保護,還沒有到一碰即成灰的狀态。

我小心翼翼地挪開她的手,果然看到了那塊凸起的四方形。

由于聚光點的緣故,這塊凸起來的四方并非那樣好找。而且我站在那麽遠的位置,肯定不可能光看一眼就找過來。所以李如風臉上立刻現出驚訝的神色。但只一秒,詫異便從他臉上消失無蹤。他什麽都沒有說,一步就走到了我身邊,準備幫忙擡起這塊蓋板。

我擡頭去看悶油瓶,發現他正看着我。雖然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虛沒把事情的原委和他說清楚的緣故,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那麽一絲不滿。我心裏哼道,有什麽好不滿的。這李如風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來頭,莫名其妙冒出來到現在,我還始終沒弄清楚他的角色,哪能什麽都當着他的面交代。再說,你悶油瓶倒是什麽事情和我說清楚過了

想着想着我不禁有點得瑟起來,好不容易小爺我手裏也抓了一把秘密了,雖然我自己還沒伸眼睛去看它,不過好歹這家夥現在正揣我兜裏呢。想着我就拿手摁了摁裝着它的衣兜,又把兜子上的紐扣扣緊。別是還沒來得及看就掉了,那可就虧大了。但是有個問題,為什麽她選了我而沒有選悶油瓶或者李如風要說是我踩到了某個特定的位置,那也太說不過去了,那個位置他倆哪個不是比我先踩了過去的。

石板非常地沉。我們仨都花上了吃奶的力氣才把它勉強擡起來,挪到了一邊。擡起來之後,才發現石板當中鑲嵌着一塊非常大的玉石,和棺壁上的玉石比較相似,晶瑩剔透,似集結自然靈氣而養成的玉石,都光彩非常。玉石這種東西和戰國錦書不同,戰國錦書價值連城,可惜就算廉價出手,都未必有人會買,最後要不就帶進祖墳,要不就上貢國家博物館,做良好市民。玉石你就算喊出天價,争着搶的人也會無數。我看着這麽一大塊天價美玉,竟然心裏生起了想拿刀把它撬下來帶走的沖動,遂也明白不太可能,太重了,完全是異想天開。不禁頓時小市民情緒泛濫,心裏連連道可惜。

好歹我也是搞古董生意的,親自下鬥,居然什麽值錢的都帶不走,也不知道來這裏到底幹嘛來了。

洞口下黑乎乎的一片。李如風打開手電(我都快忘記有手電這種道具了),朝底下掃了掃。看不太清,只能看到最上面的幾級石階。

我心中掠過一絲寒意,怎麽又是石階自從在外面被那個石階折騰得夠嗆之後,我現在對石階也萌生了抵觸情緒。總覺得碰上它就沒好事。

還是李如風第一個下去。

我能看出來,這個人的身手就算不如悶油瓶,也絕對不比小花和黑眼鏡差。假如最後非得定型為“非善類”,那可一定會是個麻煩的種。

他剛走下去了一步,忽然回過頭來,從身上又掏出一堆形似老鼠屎的小藥丸,笑眯眯地看着我們說:“安全起見,預防措施不可無。”說着自己就先吞了一小撮。

我在心裏認定它們就是老鼠屎,頂多添加了一點薄荷葉。剛剛那股臭哄哄的清涼味瞬間就從胃裏泛了上來,頓覺萬分作嘔。悶油瓶見我遲遲不動,就随後抓了幾顆,趁我不備,掰開我的嘴就扔了進來。我捂住嘴,猛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罵他,就覺得胃液都頂到喉嚨口了,只能閉嘴作罷,任由那股惡心至極的味道在我舌頭上四散開來。

這個通道并不十分寬敞,我們必須要微微駝着背才能避免撞到腦袋。我們三個挨得特別緊,走得也并不快。但是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還是沒看到什麽豁然開朗的地方。我不禁在心裏冒冷汗,不會又是鬼樓梯吧,我可不想一輩子都在石階上做運動。

想到這,我使于慣性地伸了伸脖子,一頭就撞到了上面。但是撞上去的感覺很奇怪,不疼,沒有預想的“咚”一聲,上面好像是軟的,但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被我撞到之後動了一下。

我打開手電朝上面照去,這種動作都是出于人最本能的慣性,一般都是還沒經過腦筋思考就已經開始動作了。所以當我聽見悶油瓶那聲“別看”的時候,已經遲了。手電光剛打上去,我就後悔了,汗毛瞬間就像列兵似的噌噌往上豎。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鬥裏的生物都在最終要以量取勝。

現在有無數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瞪着我。我在心裏冒着冷汗衡量,這上面的蛇總數是不是會有幾萬條。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一起,我又犯賤地拿手電筒朝遠處掃了掃,一眼絕對望不到邊。原來這上面不是岩壁,而是個類似的軟體床,看着像專門養蛇的蛇床,有無數的孔,全都聚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白相間的蛇。

我認識這種蛇,他們叫銀環。小時候我被銀環咬過,在浙江某座我不大記得名字的深山老林裏頭。這種蛇因為體積比較大,所以行動相對也較遲緩,而且性格脾氣不是一般的好。我小時候那膽子也不知道是怎麽練就的,竟然拿着樹枝學泰羅當劍耍,一個勁地刺它刺了好幾回,它忍無可忍終于上來給了我一口。還好那會兒林子裏面蛇本來就多,經常有人走走沒看見一腳踩過去就被咬傷的,所以我是及時獲救,沒有死于非命。這件事情我後來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匪夷所思。估計我現在這麽怕蛇就是因為那時候的事情。敢情是整個浙江省的銀環總巢穴就在這兒了。

不過眼前這些,可并不顯得怎麽性情溫和。它們中有一些已經豎起了身體,瞪着我,嘶嘶地吐着紅杏,就像我剛搗毀一處它們的老巢,和我有深仇大恨一般,一副要發動攻擊的樣子。

我吓得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就撞在了後面悶油瓶的身上。悶油瓶做了個想從肩上抽黑金古刀的動作,但是由于這裏空間太狹小,他的刀體積比較大,想施展也施展不開。我暗暗在心裏下決心,下次一定要帶N瓶強效殺蟲劑,像這種場面,總能噴上兩噴,緩一緩,給個逃跑的時間。

“前面有路!快!”李如風的聲音從我前方伴随着大量的“嘶嘶”聲飄過來。

我心說他娘的,這蛇都要挂到我鼻子上了,我怎麽跑啊!

忽然只見悶油瓶拔出一把黑金刀的縮小版,在沒受傷的那只手背上又劃開一條血口子。頓時狹小的空間內都充滿了鮮血腥甜的氣味。那些蛇好像并不是非常懼怕他的血,只是動作很大地往後縮了縮,還是保持着準備攻擊的狀态,直着身體靜觀其變。

“跑!”悶油瓶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趕緊非常配合地拔腿就開始往前跑。那些嘶嘶聲在我頭頂上一路跟着過來,感覺像是甩都甩不掉。我也不敢擡頭看,只知道往前跑。李如風跑在我前面,我可以聽見悶油瓶的腳步聲跟在後面不遠處。

終于我好像覺得頭頂的嘶嘶聲不見了的時候,也再也跑不動了,一下子停了下來,癱坐在石階上,靠在牆上喘着粗氣。

我看到悶油瓶在離開我不遠的地方也忽然停了下來。我剛想擡起手朝他做點示意性動作,就聽到他喝了一聲:“別動!”

我拎着手停在半空中,立刻就明白為什麽了。

有條體積龐大的銀環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挂在了我面前,弓着身體。只要它一動,或者只要我一動,我随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我心裏開始回憶,上次被這種蛇咬的時候離開毒發到底有多少過度時間,這時間夠不夠讓我被救。李如風好像身上有很多莫名奇妙的藥丸,搞不好就有解蛇毒的。不過這裏的銀環誰知道是不是變異種啊,這麽兇殘,別是一擊斃命的,那我不死也不可能了。

悶油瓶在試圖慢慢靠過來。那蛇極為機靈,頓時就轉過腦袋去瞪着他。他體積太大,随便一動就會引起巨大的騷動。

李如風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我邊上,只見他掏出那把短刀,動作不帶一點聲音地繞到蛇看不到的死角處,剛想下刀,那蛇竟然似乎猛地反應過來,發現這是一個圈套。都不帶多看李如風一眼,朝着我張大嘴就要撲過來。

我看見悶油瓶從我右手邊飛過來。他的腳好像都不帶着地,動作飛快。但是李如風畢竟就在我身邊,他不帶遲疑地一躍而起,擋在了我面前,蛇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令我非常詫異的是,這蛇好像就是要針對我,他發現咬錯了人之後,立刻收回毒牙,張着嘴就要繼續朝我撲過來。悶油瓶快刀一閃,它還沒夠到我,就被砍成了兩段。

李如風随着蛇落地的聲音,也倒了下去。我一把托住他,他強擠出來一個笑容,看了看我邊上的悶油瓶,聲音不太清楚地說:“看…不是只有你才能…救他。”

他說完,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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