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遁跡(一)
第74章 遁跡(一)
“你去哪”
耳邊剛剛一片嗡嗡響的說話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意識開始浮上腦前體。前不久才聞到過的消毒水味道,再一次鑽入鼻腔。我很清楚自己一定是躺在某家醫院的病床上。至于是哪個城市的哪一家,就不清楚了。我還活着。剛剛是李如風的聲音,他在和誰說話
沒有人回答。接着我就感覺到身邊有誰走了出去,帶着一陣風和很輕的腳步聲。
“她的屍體你們都不去收拾,等着誰去”說話的是黑眼鏡。
這句話夾雜了開門的風,有些斷斷續續地飄過來。這是房間所留下來的最後一點聲音,在關門聲之後就安靜了,使其顯得尤為突然。
我胸口的疼痛感已經不見了,沒有留下任何一點殘餘,仿佛這疼痛從來不曾存在過。我閉着眼,感受了一下房間裏空蕩的氣息。眼睛的幹澀使得我撐開眼皮都感覺很困難。我本以為這裏除了我自己,就沒有其他人了。
誰想一睜開眼,竟在黑暗裏看到一個人站在窗戶邊。而窗戶緊閉着,窗簾也拉得很緊。我分不清楚,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站在那裏的是悶油瓶,他的背影總是在進入我眼睛的剎那就能被我明白地分辨出來。那背影總是這樣清冷和孤僻,剛剛那沖出去的兩個人如同和他來自于兩個世界,他們做了什麽都與他無關。時間像從來沒有走過一樣,依舊停留在夏天。我以前就經常假設,假如第一次沒有跟着三叔去魯王宮,沒有遇到過悶油瓶,我現在還是西冷印社一個混日子的小老板,那麽現在我的生活可能截然不同。我不會躺在醫院裏,很可能會翹着腳,坐在某個飯店的方桌前,對面坐着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但是,沒有假如。所有的事情都退不回去,所以不會有所謂的假如。所謂每個人命中都有自己的劫數,而他,可能就是我最終那場大劫。
我不禁嘆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渾身乏力,但是并沒有肌肉酸痛的感覺,看樣子,我應該沒有睡很長時間。這種在醫院睜開眼睛我有過經驗了,所以心有餘悸,就怕一睜眼就他娘過了一個月。
大概是聽見我嘆氣的聲音了,他轉過身來,離得我有些遠,再加上房裏也沒有開燈,光線不足,我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他朝我走過來,腳步聲很輕。我突然抽筋似的想起來,小賤哪去了
正在這個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
“幹嘛演恐怖片啊,這麽暗。哦喲,醒了。”是齊蒙古,他打開床頭燈的時候,我才看到小賤就在他手裏面。這貓倒真是和誰都自來熟,誰抱它它都樂意。我擡頭看着齊蒙古,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穿白大褂,反而穿了一件青綠色的毛衣和休閑褲,我之前從來都沒見過他如此風騷的打扮。看着像剛打完高爾夫回來。看來,這裏很可能不是在杭州他工作的那家醫院裏。
齊蒙古看了一眼停在床腳邊的悶油瓶,又迅速瞟了我一眼,就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出去。
我頓時心裏一涼。通常看到這種場景,又是在醫院,有那麽點常識的都知道,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情。不會吧,總不會是癌症什麽的吧。但是假如只是上次中槍的後遺症的話,他大可以不用這樣避諱,之前悶油瓶和李如風住在醫院裏那陣子,我都向他坦白自己中過槍,他也檢查過了,說死不了不就等于沒什麽大事嘛。那現在,難道是舊患變異了
越想越不對。我迅速翻下床,光着腳盡量連大氣都不出地走到門邊,輕輕拉開門,留出一點細縫朝外面望去。正對着房門的一張心肺科詳解宣傳板上,碩大的“長沙”二字躍入我的眼簾。果然不是在杭州,我們居然還在長沙。我這間房應該是走廊上的最後一間。我能從門板的縫隙裏隐約看到,他倆現在就站在盡頭的角落裏講話,悶油瓶應該是貼牆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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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種想直接拉門沖出去把話問清楚的沖動,但是轉念一想,既然齊蒙古故意把悶油瓶叫去外面說,肯定是不願意讓我知道,就算問,也未必能問到真相。
于是,我迅速關上門,又蹑手蹑腳地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把耳朵使勁貼在牆上,試圖能聽到一些他們說話的內容。
這醫院病房的牆倒是隔音效果不錯,只有非常細微的聲音漏過來。原本我幾乎什麽也沒有聽見,直到悶油瓶突然提高了嗓門,我才隐約聽到他句子裏漏出來的幾個字:什麽……“那個屍玉散…..他活命……!”
他在說屍玉散,怎麽扯到屍玉散上面去了!屍玉散是被齊羽冒充我拿走的,難道他真一直拿我當成齊羽了!我突然心一沉,又想,不對啊,邏輯完全不正确。就算他把我當成齊羽,我也沒有和他說過齊羽拿走屍玉散的事情。靠,聽話頭這種事,要麽不聽,要麽就聽完整。這種聽了一半,還沒把關鍵字眼聽出來的情況,屬于最讓人抓狂的。我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重新貼上牆。
結果,這下連細微的聲音都不見了。僅剩下空氣在我的耳朵和牆壁之間流動放空的聲音。
突然,門被打開了。我一愣,以為會看到悶油瓶和齊蒙古的腦袋出現在門口,結果看到的卻是李如風。
他看了看我,又把頭伸到門外去了。沒幾秒,齊蒙古和悶油瓶也出現在門口。
床頭燈斜射過來的黃色燈光裏,齊蒙古撇着嘴,怔怔地看着我。李如風臉上沒有表情,距離讓我看不清他藏在眼睛裏的東西。而悶油瓶則皺着眉看我,臉上竟然能明顯看出惶恐的神色。我這才發現他手裏拿了一個什麽東西,那是之前我戴的最後一只手表,早就停了,我就一直揣在外套的口袋裏沒有拿出來。而那件外套,現在他穿在身上。
我突然意識到,難道…… 手表停走也是有原因的
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估計猜想我已經聽到他們說的話了。訛人的本事,我還是有的。我把半貼着牆的頭收回來,似笑非笑地揚着嘴角,朝他們走過去。
“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我低沉着聲音說嗎,語氣很真實,顯得胸有成熟。我看他們都不吱聲,又立刻補充道:“沒屍玉散的話……”我故意拖長了語氣說這半句話,我幾乎是很有把握地在小賭一下。我确實聽見悶油瓶說到這三個字了,我猜它們就是整句話的關鍵,所以我說的這半句話,絕對只能算個開放性的填空題。
果然,齊蒙古臉上的表情立刻起了變化,他收起了剛剛那一臉的驚訝,坐在靠着門邊的那張空床上,摸着小賤不說話。
看樣子,他信了。我看了看李如風和悶油瓶。悶油瓶依舊站在那不動,面部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地看着我。
而李如風沉默了一會兒,轉身拉開門。走出去之前,他停了一下,轉過臉來對我說:“吳邪,這路,是你自己選的。我早就說過了。你後悔了沒有”
開始的時候我沒明白,我習慣性地低頭思考了一下他說的話。等我終于明白過來的時候,我猛地擡頭再去看他,他卻已經走了。
我心裏進了一口涼氣,把心肺都裹了個轉。李如風當時在我去找他時候說的話,現在全都清晰地在耳邊重播:“但是現在,端在面前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吳邪你的命。”…….“ 你來決定,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換。”
......原來是這樣,當時他是這個意思。屍玉散,說到底,原來也是我的保命神器……
“吳邪,那個……是用來保你命的……不要……”怪不得悶油瓶當時會這麽說。那麽就是說,他記得我!他記起我了!我在他眼裏,不是什麽齊羽,他知道我是吳邪!
所以他現在才有這樣的表情,他剛剛和齊蒙古講的應該也是這件事情。對!他記得我。他一定記得我。我張着嘴,看着悶油瓶。他正向我走過來。
這一刻,我非常想大笑一番,心裏那口壓抑了數天的沉悶氣,終于在這一刻被釋放了出去。齊羽那揮之不散的陰影瞬間就從腦中被踢飛了。
之所以說人的腦容量是有限的,相對應的,思想所控制的情緒也是有限的。而我的思維跳躍了,前面那些經過性的結論瞬間在我意識到最後一點之時,被我全盤甩到了腦後。 所以,當悶油瓶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可能臉上還堆着二愣子一般的傻笑。
我想蹦出的第一句就是:“你記起來了”
但是當他站住在我面前,我才看清他的眼睛,裏面的絕望滿得已經在外溢了。一滴淚從他眼中滑落,在黃色燈光凝結的白點下,閃了一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