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尋路(四)

第73章 尋路(四)

我合上手機,胸口又是一陣把心髒揪起來的疼痛。

我把胸口的皮肉緊緊捂住,揉作一團。腦中全都是不清不楚的影像。我瞬間感到有點害怕,這種痛不像是普通的舊傷發作的疼痛,而像是随時能要走我的命那般的痛,我不是怕死,只是不是現在。在一切都不清不楚之前,我是不會随便死的。

我慢慢坐了下來,把身體靠在左側牆角和欄杆的夾縫裏。雨好像停了。現在,河水急流處的聲響,能順着吹來的風傳入我的耳朵。一定不會錯,上次那變成一塊無處放置的記憶的夢,就是這裏。有些東西堵在我的腦中,導致我頭痛欲裂,似乎下一秒記憶就會和腦漿一同噴湧而出。

胸口的痛越來越劇烈,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開始不停地咳嗽。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眼前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場景,是兩個孩子,他們都背對着我,正在沿着長長的臺階往下走。一個孩子快步走在前面,另一個孩子跑着跟在他後面,他們大概相差五六級臺階。後面那個孩子伸着手,在往下跑。他突然摔了一跤,我聽到了一個飄在空氣裏的聲音,孩子的聲音真熟悉啊,好像瞬間把我帶回了另一個年代。他喊:“小劍!”前面那個男孩已經走到了一個什麽看不清外貌的高大建築的門口,那建築的門敞開着,裏面黑幽幽的沒有光。那個孩子轉頭一瞬,同我四目相對。

我記得他。記得這張臉。

我覺得肩上突然變沉了。有什麽力量架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痛并沒有減少絲毫。但是我的頭腦卻在這一刻異常的清醒,模糊的圖像都在我睜眼的同時不見了,不帶任何半點模糊的意識。

睜開眼,李如風童年稚嫩的臉消失了,悶油瓶的面孔出現在我的眼睛裏。

他離開我距離很近,頭發濕答答地散在前額,遮了他半只眼睛。我甚至能聞見他身上帶着清淡泥土氣息的雨水味道。我有些詫異,因為他看着我,臉上竟然顯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我很想沖他笑一下,不過這痛讓我渾身發抖,冒冷汗。恐怕,他肯定是看出來了。他沒說話,也沒問我什麽,只是把我扶起來,把我所有的重量都架在他肩上,快速帶着我朝臺階下走。

艹,每次我這種見不得人的書生弱的時候,注定總要被他看見!現在他這樣的一臉表情,也不知道那種擔心,究竟是不是給我的。

我們走到臺階底下拐彎處的時候,突然從右手邊的暗角裏冒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全身都濕透了,身上滴滴答答到處都是水,衣服都貼在他的身上。在這樣的冬夜裏,我甚至覺得他身上有寒氣冒出來。

是李如風。他手裏拿着什麽東西,用布包裹着。有一道斜着側過來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模模糊糊地讓我看到他露出一半的表情。他朝樓上飛快地望了一眼,繼續看着我,表情很複雜。我看不懂,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神情。他說:“走!”悶油瓶甩了他一眼,沒做停留,直接帶我超前走了幾步,一拐彎,打開了牆上一道暗門。

底下那個暗門是直接通到前面大堂的。

胸口的痛這次好像不同于之前,完全沒有要消退的意思。它們很頑強,不被我的各種腦催化作用,現在正慢慢啃噬我的清醒度。我的意識開始飄離腦外,在我頭頂上方盤旋,架空了我的聽力和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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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自己很快被塞進一輛似乎是黑色的車裏。悶油瓶和李如風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他們都上了車,李如風鑽到了副駕駛座上,一關上門,車就開了。車門關上的瞬間,一股溫暖的氣息襲來。有熟悉的誰身上的味道,駕駛座上一定坐着一個熟人。我蜷縮着身體,半躺在後座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靠在什麽上面了。全身的力氣都給了疼痛感,不足以支撐我睜開眼睛。

前面的駕駛座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麽回事”

起初沒人說話,過了好幾十秒的沉默段,李如風才問:“你問誰”

“吳邪。”

我現在确定了,那是黑眼鏡的聲音。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一般都喊我“小三爺”,所以偶爾幾次聽到他提起我名字的時候,都有種特別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反倒成為了一個我辨識他聲音的标識性依據。

李如風沒有回答。沉默一段一段地出現。黑眼鏡又說話了:“她呢”

“死了。”李如風說。

我頓時覺得車身在那個“了”字尾音才落的時候被黑眼鏡一腳油門,一下就沖了出去,現在伴随一種即将飛起來的感覺。

聽到的內容和我的腦神經暫時接合不到一起,當我意識到他們在說誰的時候,有種比疼痛感更濃的感覺堵住了我的呼吸道。我很想現在就開口問一問,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好像這裏的所有人都認識她李如風,你到底又是誰黑眼鏡,你最好也把家門自報一下。不是這些,我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這些問題,我想說,那個女人是我殺的,但是我真的不想殺了她。

我頓時記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糟了!真的是被這該死的痛搞糊塗了,小賤呢!剛剛我完全沒有顧上它!小賤還在那個見鬼的宅子裏!

我用了渾身的氣力睜開眼睛,胸口是一陣撕裂般的感覺。

悶油瓶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我的感知能力好像瞬間回來了,前額邊有了毛茸茸的觸及感,我瞥了一眼那黑色毛球,頓時舒了一口氣。

閉上眼睛,我突然意識到現在應該是枕在悶油瓶的大腿上,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腦袋邊。他褲子上全都是水,一點都不舒服。

這是我失去知覺之前最後一個感覺。我在心裏笑了笑,确實找到悶油瓶一起回去了,雖然沒有如願坐上飛機。我們需要這樣一路開回杭州嗎路途遙遠啊。我想我很可能就這樣死在路上,電視劇裏面不是常有那種橋段嘛,受傷的,路上颠一颠,就會死。雖然,我還不知道我這傷算個什麽傷,只覺得它會要我命罷了。但是我現在心裏忽然一瞬間就平靜了。

時間仿佛倒回了爛柯山,他枕在我的腿上,我摸着他小賤的毛一般柔軟的發。悶油瓶,可惜這一刻,你聽不見我心裏的聲音,如果人死了,解刨開來能看到生前的思想會給我省去許多麻煩。第一次中槍的時候,我還沒能有這樣的覺悟,所以即便是面對着将死,也沒有去想這麽多。現在假如我要再死一次,活不過來的話,這會變成和衆多圍繞在你我周圍一樣的,另一個新的秘密,而和所有的秘密又都不一樣,因為能解開它的那個人,就只有我一個。

而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會告訴你,我一直到現在才明白當初為你去擋那一槍時候的想法。那時候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假如被換算成降雨量的話,可能要淹沒整個杭州城,直到西湖水漲到和天一線高。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原來為了你張起靈,我吳邪的命其實也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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