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啓程(二)

第85章 啓程(二)

我睜開眼的時候,是窗外一片靜谧的黑色。

這裏的黑要比杭州夜空的黑顏色幽深許多,依舊清晰留于腦中的那些白天所見到的雪線,現在也只是隐隐約約起伏在黑色的幕布後面,撩起一片動人心魄的雄壯。是一片冰涼刺激了我的臉,我才突然醒了過來。好像記得做了什麽缺乏具體情節的夢,睜開眼就被遺忘了。在我右手邊坐着一個青年,他漆黑的眸子望着我,他的眼睛好比現在窗外的夜天,西藏的天有種清淨,附加着滄桑,正如同他的眼。我想,應該是他把我喊了起來。我醒過來時候的頭頂着窗玻璃,只覺出左臉上那塊冰冷格外突兀。

我剛睜眼,腦中依舊恍惚。青年收回貼近我的身體,做出準備下車的姿勢。我扯住他羽絨衣的衣角,問道:“小哥,我們到了”

他回頭看了看我,說:“嗯,到桑桑了,我們今晚要在這裏過夜。”說完,他的衣角在我手中一滑,縱身一躍,便落在了車門前的地面上。車門一打開,迅速有股寒氣逼入,瞬間讓我完全清醒了過來。這裏有的不是夜涼,是夜凍啊。

我一動才發現,小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躲在了我蓋在身上的羽絨衣裏頭,衣服被我一抽,它突然就跳了起來,直接蹿上了我的胳膊,我感覺到它在瑟瑟發抖。畢竟貓不是狗,對寒冷的抵禦能力還是比較差。我有些擔心,李如風和悶油瓶都堅持要帶它來,我想它肯定是會對我們有所用處的,但是這麽冷的地方,它會不會還沒到目的地就被凍死再加上高海拔,假如它缺氧的話,難道還得用氧氣瓶給它接氧

我把小賤抱起來塞進我的衣服裏,跳下了車。

我們的車停在一家賓館的院內空地上。這裏四下裏幾乎沒什麽車,就只見我們的車浩浩蕩蕩停了一排。司機師傅用很重的口音說:“假如現在是旅游季節的話,這裏應該會有很多游客和很多車輛。現在的話,人就少了很多。”我勉強理解了他的意思。這才忽然意識到,現在是一月,氣候和暴風雪幾乎成為了衆人都不選擇冬季出游來這裏的直接原因,危險性太大。這一次,我和小花都一致同意花錢買安穩,自己人開車的話會耗去很多不必要的體力,而且沒有在這種路上開車經驗的往往很容易出危險,更何況對高原的适應力總歸是有限的。我們要把大家的體力留存到最後。所以我們花了幾乎比平時高出來一倍的價格,才找到了願意開全程的司機向導,但是也僅僅是三個。所以還有三輛車,必須得自己人去開。

其實我對西藏的路線和地勢并沒有什麽特別深刻的了解,開始的時候對從拉薩去阿裏的時間全無概念。聽司機一說有新修公路,總以為最多十二個小時也就到了,後來才知道,即便是最快,一路不停不休,也需要将近整整多出一倍的時間。而現在這個季節原本就幾乎沒有司機願意開這趟賭命之旅,所以求快幾乎沒可能,我們至少要在桑桑這裏休息一晚上。

小花穿着白色羽絨衣從後面一輛車上下來,他終于手裏面沒有一如平常地端着手機,而是換了一張地圖,看到我便說:“這裏果然沒有加油站,幸好過拉孜的時候把油補足了。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一輛東風來裝油。”說完,戴着棉手套摸了摸頭發,就和黑眼鏡走進了賓館大堂。大堂厚實的門立刻把大風擋在了外邊。這裏裝修簡易,但是看起來很整潔。雖然已經和拉薩的住宿有比較明顯的差別,卻也好算是非常不錯了。胖子和李如風是最後兩個到的。他們進來之前把所有的車輛和裝備都檢查了一遍。桑桑雖然是個小縣城,但卻是這條通往阿裏的道路上很重要的一個補給站。這裏還至少有商店,飯館和這種标間住宿賓館。過了這裏,前面就很難找到這麽像樣的地方休息了。其實現在時間還早,賓館大堂的鐘顯示的時間是20:24,但是外面天卻已經黑得仿佛深夜了。

我望了望門外,院子很大,對面還有一家燈火通明的飯館,裏面稀稀落落坐了幾小桌人在吃飯。房間的分配就像當初的配置,從這趟旅程一路開始到拉薩,再到現在,一直都是我和悶油瓶一間房。悶油瓶背着一個巨大的雙肩背包,正坐在大堂的沙發上面,看着外面發呆。我看着他随意搭在沙發背上的手,突然有個冰涼的觸覺撞擊了一下我的大腦,某些感覺剎那間變得尤為接近,停留在手上的知覺,卻被一片模糊所蓋住了,最終未被想起。

“房間鑰匙,請您收好。”前臺小姐的普通話一點奇怪的腔調都沒有,她打斷了我思路,笑眯眯地把鑰匙遞來我的面前。李如風走過來,看着我,臉上帶笑地問道:“你怎麽樣這裏地勢還不太高,待會兒我們吃飯的時候要研究一下明天走的路線。”我點點頭,越過他去看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悶油瓶,在獨自往樓上走。

“快,快,小賤,上去放東西,走走走!”胖子揮舞着手裏的地圖,從繁忙的兩手當中騰出了三根指頭,勾着李如風的背包扣就往樓上走,邊走邊轉頭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敢打賭,胖子喊的小賤絕對是小賤的那個賤。胖子的飛眼卻被站在我身後的齊蒙古拾了過去,他走到我前面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悶油瓶,現在大堂就剩我們了,其他人都上去了。他一回頭,哼着什麽不着調的小曲,搖晃着腦袋也上樓了。

我現在看着悶油瓶,他停在離開我不遠的樓梯口等我,他肩上的背包看上去很沉。不知道是受到什麽的影響,我竟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卻在大腦裏搜羅不到半點信息。“走吧。”他說。

房間在三樓。306。進屋的時候,旁邊305的房間門正好被打開了。我半個身體走進去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視線角落裏出現了一個異常熟悉的人影。但是當我側頭去看之時,走道裏頭卻空空如也,只聽見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想,要麽是我們中的誰也住在隔壁,或者就是我的幻覺。

放完東西,我們一行人,就在院內的那家剛剛看到的館子裏坐了下來。主要大家都太累了,畢竟不是本着旅游的心情出來,連走出賓館的院子去找家旅游指南上面能找到的飯館都不高興。我讓司機師傅給我們點了一些比較能接受的菜,他們做菜很慢,一般都是等客人來了才開始配料做菜,這個節氣更是點什麽沒什麽,但是這一頓對接下來的無數頓來說,很明顯是一頓地獄門前的天堂餐了,大家吃得都是不亦樂乎。

Advertisement

另兩個司機當中有一個是河南人。名度帆。他說當時不知道怎麽漂泊到了這裏,于是就再沒離開。找到他的時候,就據說他是這裏幾條線上經驗豐富的老司機了。假如沒那麽幾把刷子,基本上這個季節的這種活兒,不是開價高低的問題,是根本不敢接的問題。

胖子吃飽之後,把地圖在桌角攤開來,看着司機說:“我們走北路還是南路”司機說,去阿裏,從桑桑往前140公裏就是22道班,那是阿裏南北線的分岔口。北線比南線多了好幾百公裏,但是北線最多只是路破,道路又比較颠簸,南線的話,這個季節什麽都說不好,有時候會遇上公路或者途中的橋梁塌方,大雪封山也是常有的事情,這個季節司機是不會走南道的。

“但是南道比北道能節約不少時間啊貌似。”胖子道。

“慢總比死在半路上好,而且仲巴那邊有人熊,被碰上了誰也別想活。”度帆喝了一口酥油茶,繼續說,“一月到三月,我們不走南線,給再多錢也不走。”他說話的語氣很堅決,我估摸着是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便趕緊給胖子打了個眼色,讓他就此作罷。走哪裏都好,就算只有一個司機也是寶,在這裏,別指望GPS還能給你定位。

我回到房間不到三分鐘,就有人來敲門。

我一開門是胖子。他給自己推開了一個可容他跻身進來的門寬,剛進來,就關上了房門對我說:“花兒爺剛收到的消息,陳文德他們應該是走的北道,今天剛過的22道班,我們假如也走北道,別想趕上去,我打聽過了,南線那邊沒有被大雪封山,也沒有雪崩,其實月底才會有這種常發性危險,現在才月中,我們趕緊走,總不會這麽倒黴就偏死不死地被大雪封在山裏吧。天真,你聽我說,我們若是不走南道,就肯定追不過陳文德的隊伍!”

我低頭想了想,胖子說的是事實,但是司機是個問題。假如我拿槍抵着他的腦袋他依舊不願意開,難道我們全體自己人駕駛到目前為止,其實我們開的這條線并非什麽無人之境,西藏旅游業越來越發達,游客也越來越多,大北線和小北線,其實游客量并不小。但是南線,一般都是旅游大巴為了圖快而行的路,五月到七月還算是一條非常理想的路,問題出在我們季節不對,那條線就頓時不安全因素太高,司機不願意去送死也是人之常情。我心想,也沒別的好辦法,明天一早問問三個司機,只要有一個願意去的,我們就走南路,要是誰都不願意,那我們也只好老老實實從北路走。自己在這種季節開進去,畢竟太不靠譜了。

胖子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有人!”悶油瓶突然聲音非常小地說。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站在了門口,現在正湊在門口,一動不動石像般地看着房門。胖子剛想開口說話,被我迅速反應過來直接堵了他的嘴。

悶油瓶突然拉開門,半張臉從門口迅速晃了過去,悶油瓶想也沒想一腳就追了出去。

但是那張臉我看到了。我确定我是看到了的。

他的臉對于我來說,太熟悉不過了。比起李如風和雙兒,他的臉才是正宗地刻在我兒時記憶當中的最深刻印象。但是曾經他讓我惶恐和懼怕過,到現在我心裏依舊矛盾,他始終是給我留下了無法治愈的陰影。

老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