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碰撞(二)
第105章 碰撞(二)
這一晚我在床上躺下之後,幾乎餘下的時間都處于半夢半醒的神奇狀态。對于之前發生的事情,我竟然有種持續的錯愕感。并且搞不清楚,到底是夢到的,還是真的發生過。我前後不下五次分別在身上各處橫掐豎掐,這兩指下去帶點指甲摳住肉的痛感非常真實而明顯,但我就是有種靈魂出竅之後收不回來的感覺。
其主要原因是由于悶油瓶出去之後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他的想法我不敢多猜。但是他這突如其來的吻讓我感到世界一下子就從我周圍騰空了。我懷疑的主要問題已經從他是什麽具體意思的層面上下降至他這到底能不能算是個“吻”這并不是什麽我有沒有做好準備來接受的問題,問題是我壓根就沒有想過他會突然這麽來一下。必須承認,YY我也沒少Y過,但是這絕對屬于個人思想,我沒有百分之一百認為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但是百分之五十他是沒什麽回應的。所以或許再多給我十天的時間,我也未必能回過神來。我現在想的是,他回來之後,那尴尬的局面。這局面的象征性感覺就是當下我這束手束腳的不知所措感,以及獨自面對這并不大的空房間,一個人在腦中慢鏡頭回放而激揚起來的荷爾蒙分泌,讓我不時覺得渾身騷動。脆拿被子把頭整個蓋住,憋到自己近乎窒息,再放開來。心裏暗罵悶油瓶,他奶奶的,居然這麽掐了我一脖子,自己跑了,到現在都不知道回來。
我稍稍恢複冷靜和所剩不多的一點清晰思路的時候,把悶油瓶抛在我天靈蓋上方的那句話仔細考慮了一下,得出了以下結論:
他的意思也就是說,有人殺了藏族司機的目的就是為了逼走李如風。至于悶油瓶怎麽看出來的,我們姑且不談。但是讓我沒有明白的是,為什麽這個人要逼走李如風,況且為什麽說,殺了一個藏族司機就能逼走李如風呢這是讓我十分疑惑的關鍵點。假如悶油瓶的說法成立,那麽我可以說,兇手應該是熟知我們狀況的人,并且很可能是我們這群人當中的一個。而且我有種感覺,這人應該是我認識的。因為他選擇下手的對象,很明顯是對我們相當有用的人,而他沒有選擇我們這群主要的人,比如胖子,小花,黑眼鏡之類,當然,也可以理解成這些人身手好,不易下手。但是他也沒有選擇我或者齊蒙古下手,那很可能說明,他根本不想殺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而他也沒選我們的手下,而是選擇了司機,話說白了,司機和齊蒙古一樣,充當了我們整個隊伍非常關鍵的角色。這樣一來,頭緒就基本上被理清了。這就好比在做一道數學題,我需要的就是關鍵,抓住關鍵,接下來着手解題才會變得方向明确且順暢。
我就一個人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睜着眼睛在不斷理清思路的過程當中,還順帶慢鏡頭回放。沒留意,一伸腿,踢到了蜷縮在我腳邊的小賤。啧,差點忘記了,這是一只目睹了全過程的罪惡的貓。此時此刻,正縮在床的尾部發出輕微的鼾聲。被我踢了一腳,連頭都不擡繼續睡。我又輕輕踢了它一腳,讓它安靜一點,它卻打得更響了。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我開始意識到不對。我抓過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上面的時間顯示為淩晨三點。外面依舊一片漆黑,我有點按捺不住了,從床上跳了起來,抓了外套就沖了出去。
經歷了李如風一去不複返的事情,我已經心有餘悸。悶油瓶如果這時候玩失蹤……不對!暫時我得屏蔽掉這樣的想法,在找到他之前,因為這并不是一件我當下有能力接受的事情。假如他不在,那我做這一切,似乎就沒有意義了。
我在賓館內部轉了一圈,一邊猶豫要不要去敲胖子的房間門,一邊往賓館外面走。我們的房間在五樓,雖然賓館是兩星級,但是樓道依舊顯得非常老舊而狹窄,并且沒有電梯。手機在這裏的信號時有時無,有信號的時候我就撥悶油瓶的電話號碼,但始終沒有打通。
我晃悠到一樓,前臺那個阿姨級別的詢問員趴在桌上,只露個後腦勺對着天花板,我湊近之後還能聽見她十分重的呼吸聲。整個賓館我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人,這個季節,按理來說,這裏雖然沒有太多的游客,但還是有一些的。此時此刻,這整個賓館卻像一座死房,站在這裏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外面,漆黑一片,零星幾點燈光也不知道是點綴在哪裏的,看起來倒是更像鬼火。這環境讓我心裏多少有點發毛。
正想着要不要去喊醒前臺那睡得正香的阿姨,問問她有沒有看到類似長得像悶油瓶的人出去過。這裏人不多,長得好看的非藏族男人應該能引起這種非藏族阿姨的關注吧,我想,之前登記的時候,她就雙眼直勾勾地把我們每個人都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我剛轉身,突然眼角就躍入一條移動的線。
我趕緊轉頭去看。
移動的線卻消失了。咦剛剛難道是錯覺
有人立刻告訴了我不是。我分明隔着落地窗還能感到從外面傳至內部地面的震蕩,伴随一系列腳步和關車門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在幾乎無聲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明顯。每一下都反射在二星級賓館那脆弱的玻璃上。我走到門口,隔着玻璃往外看了看,只在鬼火當中看到幾個黑影,也分不清是人還是建築物。于是我推開賓館半鎖不鎖的大門,走了出去。
我的身體才出去,就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還沒等我及時反應過來,直接把我拉走了。我剛想說話,一個轉身就看到了他那古怪顏色的厚外衣,屎黃色。很不好意思地說一句,這外套原本是我的。我有次在一家顏色詭異的服裝店裏,錯誤地選到了我以為是墨綠色的屎黃色羽絨服,後來想拿去退,人家直接甩我一句“我們店不負責客人自己眼神不好使之後的退貨工作”,我說那換也可以,人又說,當然可以,這款式就這一種顏色。我一氣之下,就拎了回來,一直擱在衣櫥裏,直到悶油瓶大駕光臨,我瞬時拿出來推薦給了他。這鴨屎黃終于有了下家。
悶油瓶帶着羽絨服上的那頂帽子,背對着我。我能看出來,他貌似裏頭沒穿衣服,就裹着這一件外套。現在室外的氣溫,其實很足夠凍死人了,我不知道是零下多少度。我的手一出門被風一吹,原本那點熱氣也就迅速消散了,在麻木之前,他如同冰塊的手,從我的胳膊上順下來,拉住了我的手,把我一拽,我被他拉住的那只手就直接麻了。
在他把我拉走的瞬間,我好像覺得有人在我們前腳閃進一片黑暗之後,踩着我們的影子就推門進了賓館。
他把我拉進一邊的小巷子裏,躲了起來。我剛想說話,被他噓了一聲。我皺了皺眉頭,心說,他娘的,剛搞完那樁,現在小樣兒這是跟我裝呢。他看了看我,努了努嘴,原本的意思是叫我朝他努嘴的方向看,但是我現在神經有點崩,不是緊張,是敏感。看到他嘴巴一動,我潛意識裏就想湊上去。居然不自覺地跟着他動了動嘴。他一看我的反應沒着點,直接上手把我的頭扭了過去。
我一看,剛剛那條幾乎被我誤會成錯覺的黑線,現在有了答案。那是一組龐大的車隊。我看到的時候,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跟着十分佩服自己的眼力,在走出門被悶油瓶拖拉住的那一刻,居然只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他,卻連同樣在不遠處這麽一個龐大的車隊都沒有留意到。
這車隊看似裝備很齊全,車子比我們整整多出來一倍。但是我并不見很多人在地面上晃。大多車子的車燈都打開着,只有前面幾臺熄了火。有些穿着厚衣服的人在地面上走來走去。有幾個人在抽煙,從我這裏能看到火星在黑夜裏的閃動,十分明顯。
不過我們的這個角度有些偏,他們面朝我們的時候一般都是在轉身,所以側面正臉都是一晃而過,大多都是大半個後腦勺對着我們。我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扯了扯悶油瓶問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是誰”
悶油瓶輕聲說:“知道。”
靠,看見沒你見過你問什麽他答什麽的人麽。一看就是沒有經過高中應試教育磨練過的單純青年,連答題的基本規則都不懂。什麽叫答題的完整性,問是不是的問題,你答個是,頂多給一分!
我耐着性子繼續問:“是誰”
我之所以這麽急,一個是因為這裏如此黑,總讓我頭腦中的神經不停地往正道之外的地方牽引。我三十多歲的一個人,如今面對一個男人,竟有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十分錯亂。另一個是因為外面實在太冷了,我自己都覺得冷。我至少裏面還穿了一件厚毛衣,假如悶油瓶外套裏頭沒有穿衣服的話,肯定凍得不輕。我的好奇和求知欲,在這樣一個冰凍的大風環境下,實在回不到我的體內,所以現在我就一個沖動,想拽着悶油瓶把他拖回房間,把餘下來幾個小時睡一下。
他還沒回答,我就看到賓館的門被推開了。悶油瓶把我往他身體的方向拉了一下,我們貼在一起,往裏面躲了躲。看來,我沒說錯,之前我們閃人的時候,有人确實進了賓館。
從門裏走出來的人,沒有戴外套上的帽子,側面被賓館大堂裏面打出來的光照亮了,我一看,這張久違的面孔終于又一次出現了。
陳文德。
他們沒有過阿裏,看起來這樣子,應該是剛剛到才對。我掃了一眼他的隊伍,那些個戴帽子的人當中不知道有沒有齊羽,或許齊羽已經和他們會合了,或許還沒有。但是陳文德那張狐貍臉,由于在人群當中已經被我挑了出來,我的目光就一直鎖定在了他的身上。他迅速戴起帽子,對着十來個人指手畫腳的了一番之後,上車走了。大部分車跟着他走了,留下了為數不多的幾輛。那些人開始打開後門把一些簡單的行李取下來,背在肩上,往賓館裏面走。
我估計,他剛剛進去應該是問住宿的。這家賓館算是這裏既經濟,條件還不算差的一家,所以有限的房間人住的可能比較多一點。他估計是沒有找到更多的房間,所以有幾間就要了幾間,把一些手下安排在這裏,自己則帶着剩下來的人繼續去找住宿的地方。
獅泉河鎮,這麽點地方,他一部分手下還住在我們同一個賓館,難道這是預示着我們要在這裏來一場短兵相接
看到陳文德的意外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烈。也可能是他們出現得有點太突然,也可能是我的感官細胞被凍住了,血還沒有回升上大腦。激動的情緒有點調動不起來。可能關鍵還是,我沒有看到疑似齊羽的人從衆人中晃出來。
我和悶油瓶走進大廳的時候,其實還碰到了一個拖着大件行李在慢吞吞攀爬樓梯的他的手下。一臉青春痘,一臉稚嫩,眼生得很。只是他在看到我和悶油瓶之後,還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們好幾眼,直到我們超過他,徑直走上去,他才收回目光。我能感覺到,來自背後的目光也持續跟了我們好幾十秒。這不是什麽好兆頭,來之前,可能多多少少陳文德這老賊也給他們上過思想品德教育,全面貫徹過不善人馬的主要人物形象。再加上假如小鬼混這行,肯定聽過我們的名字,就算沒見過真人,不定聽過多少次形象到位的描述,很難說認不出來。
我和悶油瓶上樓的時候就交換了下眼神,回了房間估計可以不用睡了,整理一下,一早就去叫胖子小花他們,要更早出發。讓他們發現我們的行蹤對我們并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人多,這麽硬碰在一起,還不定會發生什麽,最糟的就是陳文德給我們來局陰的。
悶油瓶果然裏面沒穿衣服,他一脫外套,我就看到了他凍得發紅的皮膚。他随意地套上一件套頭衫,躺到了自己床上。小賤一看他回來了,立刻從我的床上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淩空一躍,就跳到了他的床上。
我看他手指在小賤脖子上撓來撓去,知道他沒睡,于是問他道:“你跑出去這麽久幹嘛去了”其實我問的時候有點火,還有點沒話找話說的成分,不然總覺得前事過後便是一層尴尬的帳子,還得掀起來。
屋子裏面很安靜。他沒有動靜,手指沒停,但是不回答我。打呼可能就是這只貓的高原反應症狀,它換過床之後,繼續鼾聲。我忽然有種錯覺,覺得它簡直就是被胖子附了身,讓我說接下來的話的時候變得結結巴巴。
我不知道我內心現在到底還在期待什麽,我之前一直很淡定,但是現在忽然變得心急起來,想知道他的想法。我很想現在開口問一問,他說李如風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我決定先開口說點別的。
“小哥,我想……這個…..想知道…..想知道你怎麽看我。”
這話如果是個問題,那這問題真是沒有水平還很蠢。我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想用鐵鏟敲打自己腦袋的沖動。你能看出來,我這話是突然轉折了的,我想說我想幹什麽,那個原始的幹什麽,在我突然語出一半的時候混亂了,忘了。
我對着他的後背和空氣站着,聽着小賤的鼻鼾聲以及空氣流動的茲茲聲,活像一個傻子。他依然保持原動作,不變,不說話。
“我……那個……”
我沒有對女生告白過。但是我聽過無數遍關于這種感受的描寫。告白完之後,那漫長的等待和舒緩的過程似乎又是一次對人命的折磨。心裏不舒服,牽動整個神經細胞運作不良好。既心焦又患得患失。我忽然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症狀,就臨陣退縮了。
“嗯”他可能見我“那個”不出來了,象征性地問了一聲。
我說了句“沒什麽”也一頭栽到了床上。睡意在閉上眼睛的一刻就産生了,他回來了之後,我緊繃的神經等于如釋重負。它們開始集體癱軟,罷工,我立刻就感到了困倦。
我到底還能活多長時間好久沒有那種将死的胸痛跳出來,我有時候會隐約忘記這個毛病還被我背在身上。我會不會有一天也睡着睡着就醒不過來想到這種可能性我覺得有點渾身發冷。但是我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表達方式來對他陳述我的想法。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表達總是以直接為主,所以這種特殊的感情,卻越發讓你無從下嘴去說。
他的說話聲又一次是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出現的,出現在我天靈蓋的上方。和一些喇嘛寺裏他們用藏文念誦的佛經混雜在一起,還混着檀香。我最恨他這一點,總像是從夢裏走出來,又像是他從現實走進我的夢。
我站在一間喇嘛寺的門口。寺廟大而宏偉。有誦經喇嘛在遠處穿着奇特的紅袍背向我走去遠處。那背影尤其熟悉。就在我打算跟過去的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及時把我叫了回來。
他說:“我以前沒有這種想法,但是現在,我想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活着和生活的最大區別就在于,你的心和靈魂是不是同你的肉體一起存在于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