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木牌除名字外,和所見過的那個別無二致。但它常年被埋在土中,如何只能依稀辨別,識得個“沈”字。方澈将半個巴掌大的牌位從懷裏掏出來時,孫思雨還以為發現了沈知末的墳。
食指敲擊手中的鐵鍬,孫思雨沉默半晌,問:“她的親人?”
方澈收回木牌,不确定道:“古時河郡有給逝者挂木牌的風俗。據說容貌盡毀的逝者身上的木牌會有更詳細的信息,防止到陰曹地府後錯認親人。”
木牌側面雕刻的荷花出自同個工匠之手,佩戴者八成就是她的親人。可照沈知末的意思,她是獨自來的這裏,是最後定居的村民。他們同樣未在村民的記憶中看見和她相似的人。
誰都沒說謊。
那麽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沈知末忘了這件事,要麽是屍骨才被送入結界內。
方澈道:“越多人知道越難隐瞞。我們先去埋屍,看能查出點什麽。”
法陣在腳下隐約可見,剎那間便将兩人傳送到方才那處。就在之前孫思雨站着的位置,身後的大樹被方澈用匕首,悄悄刻了個記號。
得空修繕房子的狼往洞裏叼入新的幹草,前爪把掉落的泥土重新按回去,嘗試将家門恢複原樣。見兩人拿着骨頭湊過來時,比起意外,它們更好奇他們為什麽要收集磨牙棒。
無需什麽交流,它們陸陸續續從周圍找出被藏起來的骸骨,而那頭骨連野獸都不知道下落。頭狼在骨堆前坐下,對蹲下的人發出低沉的叫聲。
斷裂的頸椎骨被方澈拿在手中,那處的切口平整光滑,顯然是一刀便結果了死者。
他低聲呢喃:“斬首。”
大大小小的事都被後來的人和物掩蓋,能流傳至今的只有那些聽上去驚心動魄的流言,仿佛百年時光便足以将東西摧毀。方澈知道的均是書上的幾筆、戲臺上的幾折,然而夠了。
沈知末的豪氣和吃穿用度怎是尋常首富能夠養出的。
有段時間,大街小巷特別流行關于河郡皇商的故事,閉眼攔下的人都能說上一兩句。這件事孫思雨肯定知道,孫明遠最愛山野精怪的本子,怎會錯過賣到自家門口的話本。
方澈對孫思雨道:“河郡沈氏,有印象嗎?”
雞皮疙瘩瞬間起滿,孫思雨幹笑道:“不想有都難。”
大概講的是無上皇在位時被忽然出現的災禍襲擊,幸得沈家所救,并在期間與沈家長女一見傾心。奈何沈家長女命薄,在無上皇迎她回宮前,身染重病,不治而亡。無上皇特意給沈氏諸多優待,使沈家的生意更上一層,還成為了皇商。
沈家在河郡的地位因此水漲船高,但沈家家主宅心仁厚,留下的多是美談。太上皇即位後對沈家也是十分重視,常南下暫住。然而災禍橫行,河郡未能幸免,所到之處皆為地獄。沈家搭棚施粥,終敵不過天災人禍。等默閣的人趕到時,他們已被災禍控制,只能斬首。
據傳聞,無頭屍身會在被斬首的日子在河郡四處游蕩,尋找頭顱。遇見他們的百姓不僅毫發無傷,還會得到當年他們攥在手裏的粱,只是那場面實在駭人。
長大後再去看以前的故事,倒不覺着可怕。偏不巧,她親爹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就在白雨桐面前,将其當作睡前故事讀給她聽。
開始以為是個普通的志怪小說,誰想越讀越不對勁。當孫明遠要及時止損的時候,孫思雨已經想象出可憐的人站在床邊。
孫思雨道:“确定嗎?”
“嗯,”方澈将截面展示給孫思雨,骨頭上的銀色一閃而過,“只有默閣的刀才能留下這種痕跡。不過默閣當年遭災禍襲擊,人和卷宗都消失于大火,重新記錄的信息比較含糊。”
孫思雨嘗試在邊上挖洞,“沈家屍骨的出現就夠奇怪的。你說,既不能吃又不能威脅人,它吃它幹嘛?啧,也很硬。”
“嗷嗚。”
研究土壤的人被短促的吼叫打斷思緒,便見狼群從草叢裏鑽出,為他們送來數不清的白骨。白骨上的泥土未被清理,該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
這些似乎都是它們的零嘴,孫思雨想着,瞧着越堆越高的人骨,急忙叫停。
恰好這時,一顆人頭被提過來,露出還未腐爛的人臉。
兩人面色一凝,開始在骨頭中翻找。
他們不會驗屍,但該知道的都知道,骨頭顏色不同,埋葬的時間也不同,何況上面的泥土顏色、濕度和粗細都不一樣。
方澈找到挂在骨頭上的布料,反複摩挲,“夢都近幾年流行的料子,雖然出售各地,但賣給本地和外地的布料工藝略有不同。這是當地人才會使用的樣式。”
“它在移動,路線偏離鬧市,不對勁。”
“它在找地方藏起來。”
他們可說是待在災禍的肚子裏,然而胃裏被孫思雨她們攪得天翻地覆,它不難受才有鬼。
人難受會想着休息,災禍自然是要藏起來,順道再卷點東西填肚子。萬一虛弱的時候被默閣察覺蹤跡,損失最大的就是它。
但要藏到哪裏,才可以偷食生氣又能遮掩氣息?孫思雨與方澈不約而同想到皇城,天子腳下,人員來往衆多,不久後還會有他國使臣前來。
想象在皇城,在百官面前,災禍從底下破土而出,······感覺登基沒多久的陛下承受不了如此重擊。
通城、河郡、夢都,還要跨五六個地方才抵達皇城,孫思雨估算着災禍的移動速度,好像自己都得在皇城出現。她頭疼道:“讓曹元加大藥量,我可不想第一次到皇城就以這種方式。”
“嗯,先将這裏的解決掉。”
······
宅院內的人都吃飽了才等到兩人回來,豈料提了幾句提藥量問題,還要帶走用不上的衣服。沈知末就當兩人終于瘋了,看啥都看出可愛來。
狼群最是沒想到奇怪的活物收集骨頭是為再重新掩埋,萬分不理解這種玩弄食物的行為。它們等來孫思雨口中的好處,才勉為其難幫他們挖坑。
二人則跟着母狼在山中亂逛,凡是停留的位置都要鏟雪瞧瞧下面有什麽。等一半齊腰的深坑被挖出來時,孫思雨和方澈帶回了未被找到的人骨,有千年的、百年的,也有剛腐爛幹淨的。他們邊埋邊和沈氏的比對,然而始終找不到沈家人的頭。
孫思雨問:“會不會在默閣,當作封印的容器?”
方澈反駁:“我們沒有殘忍到不留全屍。”
“也是,你們只對自己狠。”
“你們,有看見,我的頭嗎?”
“······”
大片陰影罩住地上的兩人,群狼遇事不對,紛紛躲入草叢。他們僵硬地轉過頭,就見殘留在屍骨上的執念立于身後,微微彎下的脊梁仿佛它在低頭詢問。
撞見幼時的噩夢,孫思雨像極叼着銅板的金蟾,直至方澈回答它“沒有”,跑出去的魂才知道回家。待執念離去,她驟然加快手上的動作,任對方如何說都拒絕待着這裏。
方澈驚訝地問:“不至于吧?”
“至于,它沒找到頭就不會離開,萬一跑到沈知末面前,誰知道會發生什麽。米別扔,撒門口讓它覺得自己問過這家。”
只要有足夠的理由,對方就會轉移注意力,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她被吓到。方澈也果然如她所想,瞬間便跟上她的速度,匆匆将白骨放入坑中,留給狼群掩埋。但她打死都沒想過,因為翻舊賬,這件事還是被人察覺。
嘭!
一聲巨響,門被趕在執念前頭回來的人用力關上,鎖住。不明所以的沈知末關心起自家大門,想說對她家的門溫柔點,身後又沒豺狼虎豹。
可突兀的敲門聲忽然響起,像是在告訴沈知末,兩個熊孩子闖了什麽禍。
她安靜地走入西廂房,在房門徹底關上時留給兩人“自己搞定”的眼神。兩人卻因為她沒執意追問而安心,盡管現在他們搞出多大動靜,沈知末都不會意外。
等到拍門的動靜消失,兩人往磚縫裏塞起糧食。湊過來的林百樂在被連續示意閉嘴的情況下,捺不住好奇心,爬上牆。只見外面只有農田,他便準備下來,然而餘光看見了不得了的東西,腳下一空,發出一聲慘叫。
他心有餘悸地壓低聲音,“那是什麽?!”
孫思雨并未多做解釋,只道這是他們招來的麻煩,“要是它問有沒有看見它的頭,你們就回答沒有。你們搞定沈知末,別讓她開門,更別外出,剩下的我們搞定。”
“吃鬼啊?”
“······嗯。”方澈眼不帶眨一下,撒謊道。
“我想你們需要幫忙,”搬來與他們同住的老者忽然出聲,“老朽唯獨書都得多,各地的奇聞異事也略有耳聞。瞧你們好似沒多少頭緒,不若悄悄說與我聽?”
兩雙眼睛齊齊看向關閉的房門,又轉回盯着老者。木牌一角被方澈謹慎地露出,老者心領神會地點頭,當真知道什麽。他也謹慎地指了指次卧,示意衆人都到那去。
湊熱鬧的蜃龍早在偷聽,卷走狼崽,跟着擠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