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河郡皇商乃太上皇生母的婆家,”見衆人的表情,老者平靜道。
見衆人吃驚,方澈卻将老人叫停,“先生書讀得多,但有些事知道得也太多。”
老人不緊不慢地說:“祖上曾為重臣,我還與世家關系不錯,年輕時有幸見過陛下,評文吟詩,相談甚歡。”
所謂真,是河郡沈氏受陛下重視的原因;這假,是災禍的起因。沈家從未搭棚施粥,因為他們在災禍開始時就已慘死,留給默閣的只有被寄生的軀殼。
沈知末走的那天,河郡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疾病的影響也如這雪一樣悄無聲息。它先是在沈府中蔓延,一日放倒十幾人,後随前來問診的大夫跑出門。就算沈氏以最快速度出手幹預,事态也不受控制,詭異的瘟疫像是有意識般戲耍着河郡。
當朝廷派去的人趕到時,“痊愈”的沈家正在盛白粥,但在他們眼中,那只是生米泡水。可得到施舍的災民并未覺得,反而木讷地朝“人”致謝。
百姓木偶般上演災禍所想的畫面,最重要的角色便是早早被寄生的沈家衆人。官員別無他法,迫不得已砍下他們的頭顱。
老者抿口熱茶潤嗓,“朝廷特意安排法事,但他們的屍身未同魂魄一樣安息。凡是說見過他們頭的,都會成為無頭屍。朝廷認為這是藏在其中的災禍作祟,故将屍體封印。”
“有段時間不知誰又将陳年舊事翻出。為了安撫百姓,才會找人編出那種故事。”
所以根本不是可憐鬼找頭,而是災禍在找自己。
方澈想:它應該是生前還侵蝕過魂魄,所以二者才會在執念有相似之處時融合,下意識行動。災禍的本體一定藏在頭裏,所以默閣選擇斬首。
災禍留下的執念能是什麽好東西,可這裏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像滿是惡意的執念,他們不收拾,別的東西自會動手,不出幾日,那東西就會消失。
衆人看向彼此,在這刻又重拾默契。
在執念消失之前,想個法子讓沈知末別出門。
孫思雨卻難得安靜。她看向依舊挺直的背,面對質問時從容不迫的老人,不禁想起被忘在角落的生鏽砍刀。想他也不該曉得用的是什麽香,否則衛琮聞着他的味兒就能把他砍了。
“孫姑娘似有話要說。”
“您屋裏那把生鏽的砍刀?”
“前人留下的東西,我一個借住的人不好擅自處理,便想着放于原處。要是他哪天回來,不至于找不到。它散發異香,和給的熏香味道相同,許是煉香用的工具。”
剛來這裏什麽都好奇,老人比他們還會翻箱倒櫃,瞧見稀奇東西就想記下來。村民對他自然不算吝啬,基本有問必答,偶爾問到禁忌才會讓他自己琢磨。因此他常悄悄在山中尋找,卻不敢深入,怕遇到危險。所幸山中多痕跡,推敲一二,知曉的事便逐漸增多。
可惜身邊沒有筆墨,不然他也能寫幾本傳記。如今見到同鄉,老人恨不能将自己的所見所聞全講給他們聽。
躲在山中的障沒想過會收到信,她躍躍欲試,心想不能放過沒吃過的食物。沈知末則一直窩在屋內,拿着反複翻閱的話本,沉默得使人心慌。
被派來的孫思雨偷瞄邊上的板凳,老實站在沈知末面前,背在身後的手摳起指甲,它的主人低下頭,準備好承受接下來的怒火。
可生氣是沒有的,沈知末道:“說說吧,這次又惹出什麽麻煩?”
“額,就是我們覺得骨頭古怪,偷偷回去·····”
“然後惹來個對我不利的麻煩?”見孫思雨默認,沈知末無奈道,“我說怎麽覺得不該和外面的東西碰面。還算知道我和你有點交情,推你出來賠罪。想怎麽保護我?”
孫思雨瞬間收起慫樣,向她打起保票。而對方聽見他們的辦法時,腦中剩下“好一個物盡其用”。好在沈知末往常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待在家中無聊不了半點,不是和林百樂搗鼓新鮮東西,就是和老人暢聊。
轉眼幾日過去,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的孫思雨和方澈瞧着桌上的卷軸躍躍欲試,誰承想不敢下山的障急匆匆穿過牆壁,摔趴在兩人身後。
聽見叫喚,孫思雨愕然瞧着有了人樣的障,“你不會打不過吧?”
“哎喲,才沒有!”青衣女童忽地站起,抹掉臉上的黑灰,“我咽不下那難吃的惡心東西,所以給扔封印裏頭,哪想剛扔完就被分食。我來就是通知你們抓緊行動,裏頭的東西快把山撐裂了!”
障就沒吃過那麽難吃的東西,想着埋起來,結果那玩意兒對它們居然是大補之物。剛還奄奄一息的東西瞬間狂躁,膨脹的身體化為黑霧又消失蹤跡,只有不斷鼓脹的山體證明它們還在裏頭。
她急忙趕來報信,完全忘記這裏還有個脾氣不好的主子。但是要跑已來不及,偌大的龍頭撞破對面的牆壁,灼人的熱氣噴在臉上,質問這她都幹了什麽傻事。
然而衛琮聽完障的解釋,面色更加難看,炸開的龍鱗使剩下的白骨暴露。它當即卷走所有人,朝幹涸的瀑布飛去。
“就在這裏,設陣!別想着我能解決,要能,我早幹了!”
衆人摔在柔軟的潭底,擡頭就見懸浮的天梯直入雲霄,消失許久的燈閣便在這之上。遠處的山轟然炸裂,笨重的黑霧在地面爬行,朝着村民的方向去。
頃刻間,連風霜都無法擊敗的菜苗化為草灰,探頭的田鼠成為白骨;感受到危險的生靈朝孫思雨這頭跑來;鳥雀頭回飛得這般高,朝敞開大門的燈閣飛。
它們不知為何剛蘇醒就這般狼狽。
孫思雨罵罵咧咧地将布包裏的東西全倒出來,什麽土堆,定點都沒了,直朝石像附近砸入小腿的鐵釘,“全都畫。你出去後別胡來,人界經不起你折騰。”
障對善惡沒有概念,做事更憑感覺,一随性又會出亂子。默閣曾引導過願意向善的障,過程可謂雞飛狗跳。默閣不成文的規定:誰收服的誰管。孫思雨才不要出去還膽戰心驚地過日子。
障也曉得自己無意辦了壞事,默不作聲地學別人在地上撒朱砂。她天賦很好,不出片刻就繪完了負責的部分,但手中的朱砂沒有剩餘。她看向旁人,漸漸發現問題。
“朱砂少了。”
孫思雨和方澈費力地将附着長老氣息的玄鐵往下釘,和堅硬的泥土較勁,聽此立刻叫林百樂。
林百樂卻急道:“走得急,行李都在家裏!”
之前就商量過,每人保管部分用具,分工明确,不易出差錯。可他們正在收拾東西呢,就被衛琮扛走。現在他們看看對方,沒個有帶東西出來,有人的鞋還在途中飛走。
村民的哀嚎仿佛在預告他們的下場,衆人登時心涼,劃開手臂擠血,然而血落入途中看不見蹤跡。衛琮這時讓他們過來,鋒利的指甲撬下頸部的龍鱗,将新長出的肉割開。刺目的紅流入手中,不落一滴。
大家夥虛弱地趴在地上,眼神催促他們快點。于是一切水到渠成,蜃龍的肉、鱗、血成為工具,溫和的法陣自此刻起變得血腥。
遠處的黑霧已經彌散,堅硬的石頭總算将鐵釘敲進土中,周圍的泥土又恢複了之前的松軟。但該用什麽做陣眼呢,低頭看着半是朱砂半是血的法陣,孫思雨跪在地上,雙手撐地,要将這法陣強行與下方的禁術融合。
禁術卻因為黑霧的忽然出現,擁有反抗的能力。汗水浸濕衣衫,鮮血不斷從袖間流出,滲入底下。站在邊上的林夭在這時來到孫思雨身邊,冰冷的手附在她的手背,瞬間将陣法打入底下。
掉落的吊墜閃過紅光,黑色鬥篷下的人開口,聲音像是百八十歲的老人,“你做得很好。”
懷中的傀儡躺在地上,恢複正常模樣。那是林夭真正的身體,現在也是她最後的歸處。
林夭看着回到原來身體的魂魄被從地中湧出的光團包圍,渙散的眼睛落下一滴淚。布滿反噬裂紋的手顫抖地撫摸女孩的臉頰,面露希冀,“再叫我一聲?”
清醒地看林夭都幹什麽了的半妖終無法怨她,眷戀地臉頰緊靠她的手掌,輕聲說:“娘。”
“嗯,”林夭滿足地笑道,看向孫思雨時又帶上歉意,“別把它浪費在我身上,這是交易。”
“聽着,不管是你和誰的交易,出口沒開前你都不能死!”孫思雨憤怒地一拳砸在人臉側,無能地宣洩心中的憋悶,“好少什麽,你說啊,還少什麽!”
“鑰匙。”
“什麽?”
衛琮解釋,“為了她能自由出入幻景,我造了鑰匙。就是你們手裏的白燭,但它少了半根。”
他看向被救活的半妖,讓恰好出現的少女成為救命稻草,讓長達十幾年的因果循環在此時終于要結束。然而嘶啞的聲音喚回衆人的神志,林夭不知何時坐起,抱着四不像的燈提出最後的要求。
她要她們将白燭一同帶走,在人界給她條生路。
“她于你們還有價值。帶她走,你不會後悔。”
林夭最後深深看了孫思雨一眼,懷中的燈亮起微弱光亮,在百米處形成結界。被阻擋在外的黑霧用力拍擊着它,并不想給仇人思考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