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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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過後的陽光正熱烈，遠處的楊樹不停順着風搖曳，時不時有樹葉落在那幾個人的腳下。
上午九點半，施蘭意支撐着下巴坐在椅子上，準時觀看今天的演出。
今天的演出人員有四個人，那三個人矮個子的正狠狠揪着中間那個高個子少年的衣領。
他眯着眼勉強能看清對方手勁兒很大，快把少年薄薄的棒球服給扯開了。
因為昨晚熬夜的緣故，醒來眼圈還泛着沒有清醒的紅，施蘭意眨了眨眼，遺憾錯過了少年臉上那幾道紅色的痕跡的由來。
他猜估計是男人把他按壓在了牆壁上，牆壁常年沒有粉刷，至今還留有不少凹凸不平的碎石頭。
遠處時不時傳來幾震瘋狂的笑意和腳踹過去少年發出的痛吟聲，讓施蘭意有些犯困。
“老板，有硬金典嗎？”
施蘭意被這一陣聲音喊醒，随後機械似地站起身，明顯還沒完全清醒的眼眸認真審視着身後的架子。
一分鐘後，目标鎖定失敗。
他開始有些頭疼。
作為一個煙酒不沾，零食不愛的人，幹這種工作簡直是作繭自縛。
幾款差不多一模一樣的香煙放在身後的框格架子中，肉眼根本分不出來。
原老板說是一些細微的差別的，但走的太急，也沒來得及說。
“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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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蘭意從容地從中抽出一個給面前寸頭的小哥示意了一下，自以為自己的眼神及表情表演得天衣無縫，其實早就被客人一眼看出了。
寸頭笑了笑，從兜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元紙幣：“對，你是新來的？之前的老板呢？”
施蘭意收了錢，熟練地打開錢抽屜，一邊給對方找着零錢，一邊低着頭說：“老板回家了，讓我在這幫幾天忙。”
其實不是，老板不幹了，在魔都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工作，但這個店面已經被盤下來了，一時之間找不到新的老板來，就只能施蘭意來了。
不得不說，一時之間找不到新的接手還真有道理，這裏地處舊城區，大部分都是些沒什麽學問的底層人員，且這裏科技滞後，截止至今一個數碼化的時代，還有很多拿着零錢來買東西的。
寸頭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腳步有些匆忙，施蘭意看向對面挂着的鐘表，已經十點了。
他冷漠地想，現在去工地也都要遲到了吧。
施蘭意把抽屜關上，又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繼續觀看那場比賽。
眼皮懶懶地轉移到那個小拐角的時候，才發現四個人已經不見了。
他擡頭看了一眼時間，今天這麽早就結束了？
以往可都是到十一點的。
“你給錯了，那個是軟金典，批發部賣的二十五，商店買三十，他給了你二十，你找給他七元，你虧了十二。”
施蘭意轉頭才發現，那個被打的慘烈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過來，而那三個人，正站在路對面的一個賓館前抽煙，時不時地賊眉鼠眼地往這邊看。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聽見少年清脆又凜冽的嗓音，大概是真被打的有些疼，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少年感中夾雜了不少屬于成年男人的沉悶。
是個好聽的嗓音。
施蘭意反應了一會兒，才聽清他的話，他有些意外，随後托着下巴的手腕放了下來，指着身後，挑眉問道：“你分得清？”
少年的這身衣服在他身上已經被扯得皺巴巴了，脖頸處的紅痕與臉上的擦傷看起來有些凄慘，特別是低着頭的樣子，特別符合一個被校園霸淩的同學形象。
他垂着頭悶聲：“嗯。”
施蘭意不太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他來到這裏一周了，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産生除了賣家與買家之外的交流。
瞥了對面一眼，他抿緊唇，在內心打了一場架之後，從身後架子上拿出三款差不多一樣的香煙，陳列在桌面上。
骨節輕輕扣着桌面，擡頭看他，問道：“給我分分？”
原老板倒是走的幹淨，這一走，微信電話都打不通，跟人間蒸發了似的，他用了一星期才分得清貨架上零食的價錢。
但這幾款煙，長得跟三胞胎一樣。
少年吞了吞口水，眼神往外面看了一眼，他明顯有些緊張，伸出手指給自己指的時候，還能看到手因為握緊的緣故，在泛着白。
他的聲音不慢不快，認真解釋的時候像是班裏很乖的那一類學生。
“這兩個都是金色的，不過這個，硬經典的字比較暗沉，尼古丁的含量也少了0.1MG，賣11，軟金典的金色比較亮，也叫軟01，上面有兩個小劉海，賣七塊，還有一個軟國際，這個跟軟01比較相似……其實他們都是一個牌子的。”
耐心等人解釋完，施蘭意眉頭皺成了一條線。
抽個破煙還這麽多講究？
煙都想更新換代了包裝都不舍得多改幾處，讓人無聊的時候找不同嗎？
“謝謝。”施蘭意沒有拐彎，像往常一樣問出了少年今天的目的：“今天買哪款？”
少年頭垂了下去：“我今天不買煙。”
施蘭意揚起眉，眉梢間都是對他這句話的詫異。
須臾，他看到小孩的頭垂的更低了，失笑了一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他們讓你今天買什麽？”
剛好之前的那一盒紅塔山都要被他買光了。
少年從施蘭意懶散的話語中聽出了他的調侃和嘲笑，臉被憋紅，聲音也跟着悶下來。
他飛快地嘟囔了幾個字，施蘭意沒聽清。
“什麽？”
少年擡起頭，磕磕巴巴的：“就是那個……”
“？”施蘭意：“要麽你自己拿，要麽就說清楚。”
少年大膽地仰着頭，指了指最上面的那排架子。
施蘭意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上面亂七八糟的放的什麽都有，平常沒有人要買那上面的東西，施蘭意香煙都分不清自然還沒空收拾上面。
“上面放了很多東西，你說的是哪個？”
外面的人好像在催他了，從遠處大喊着，語氣帶着調笑，夾雜着威脅。
“快點！磨磨唧唧幹什麽呢？”
“嗤，再不回來把你腿打斷。”
“慫逼。”
“羊眼圈。”
交雜着外面的嘲笑，少年又低又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施蘭意正舉着的手指頓了一下，轉眼看向他，又看向外面站着的幾個抽煙的男人。
他自然知道這種東西是什麽。
手指停了好一會，還是放了下來。
“今年多大？”
少年有些茫然，還是回道：“17 。”
施蘭意看他的身高，跟自己差不多，歲數卻差了快要一輪了。
“他們讓你買的？”
“嗯。”
“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施蘭意挑着眉問他。
少年擡起眼，眼神閃過懵懂神色。
“不知道。”
施蘭意被氣笑了：“你就這麽聽話？打不過不會告老師嗎？”
少年沉默了幾秒，“丢人。”
“……？”
“你被他們幾個怼到角落揍的時候這麽不嫌棄沒面子了？？”
路過的人應該都能看到吧？
不過這邊不算經濟開發區，熱鬧的時間都集中在晚上八點之後，平常只有施蘭意一個人坐在門口椅子上曬太陽。
而少年經常被打的那個小巷子口，正巧對着他經常坐的那個位置，只要無聊的時候一擡眼，就能看個準。
少年大概沒臉開口了，腦袋快要埋進胸口了。
施蘭意嘆了口氣。
他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事情，就是這小孩見了好幾次了，每次都被打的一身傷，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已經開學了，班主任和同學自然是能看到他臉上挂彩的，也沒見過他有什麽人來給他出氣。
估計是學習不怎麽好，班主任也懶得管。
“你叫什麽名字？”施蘭意突然想起問這個。
少年愣了一秒，忙不疊地說道：“褚野，我叫褚野。”
施蘭意哦了一聲，賣着關子：“你知道他們讓你買這個幹什麽的嗎？”
褚野搖了搖頭。
施蘭意說到這也開始難以啓齒起來。
“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就是想要為難我。”褚野說。
施蘭意沒眼看，現在的小孩兒，都這麽天真嗎？
怕就怕在不是為了為難你，是為了用在你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心血來潮還是什麽，還是借着剛才那股沖動開了口。
“你想不想擺脫他們？”
說出這句話後施蘭意才回想，大概是剛才少年漆黑的眼眸裏泛着陽光照射進去的光澤，又耷拉着漂亮的眼皮，有些太過可憐了。
褚野猛然擡頭，眼底閃過希翼，小幅度地狠狠點着頭，又在下一秒暗淡下來：“想，我打不過。”
施蘭意手指輕輕摸着手腕，觀察着褚野。
現在是春季，冬季寒冷還沒完全抛離，天氣不冷不熱，少年穿着一個白色長袖，外面的棒球服整個拉到脖頸處，一個簡單的長褲跟運動鞋，包裹着纖細的身子。
他猜測對方大概是沒什麽力氣的，否則也不會每次都被打得不說話。
“當然不是讓你打架，我們可以智取。”施蘭意恹懶的聲音從他耳畔響起，随後揣着兜從前臺走出來，站在了他旁邊。
褚野猶豫了半天，嘴裏想說什麽。
施蘭意：“……”
還真是那種學習都吊車尾的啊。
“行了我知道你也沒什麽腦子，你幫我的忙，我幫你一次，算是兩清。”
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施蘭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卻冷冽看向外面那三個人：“放心，我肯定讓他們再也不敢找你。”
褚野明顯還有些緊張，一直握緊的手指沒松開過，眼神卻堅定地看向他，仿佛在說謝謝。
最後直接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腰：“謝謝你。”
啧，小孩還挺有禮貌。
幫了也不算虧。
“你先幫我看一會兒，有人買東西就幫我拿給他，零錢就在抽屜裏，鑰匙在上面直接擰開就行了。”施蘭意叮囑道。
褚野為這種直白的信任感到無措，肩膀上像是挑起了重擔，随後重重點頭：“好，我肯定不會讓你虧錢的。”
最後一句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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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的仍舊是那三個人，他來的不久，不太清楚這三個人什麽來頭，但不妨是這附近的混混，整天靠着偷雞摸狗過日子，最喜歡的，就是欺負褚野那種白白嫩嫩的高中生。
施蘭意本來沒想多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誤解，他總覺得今天褚野告訴自己香煙多少錢是一種求救信號，這說明這三個人跟他說了一些威脅的話語，讓他感覺到了害怕。
就比如剛才那個玩具。
“我不喜歡管閑事，但你們實在太讨厭了。”施蘭意只身走過去，手指骨節咔吧咔吧地響了起來。
他高中的時候暑假學過散打，今天是第一次現場實踐。
聽褚野說他們在這一片還有個名號，叫青龍幫，估計是小時候看武俠劇看多了的産物。
幾個男人聞聲同時轉頭看向他，知道施蘭意是小賣部的新老板，一米八左右的個子，短發被整個壓在棒球帽裏，前幾天熱天把棉襖搭在一旁，裏面穿了個黑色短袖，不小心就露出了臂膀上的紋身，沒兩天二鍋樓來了兇神惡煞的新老板這件事不胫而走。
三人顫巍巍地對視了一眼，往後退了退。
“慫逼。”一個男人一腳踹向旁邊幾個往後退的同夥，往前走了幾步，毫不畏懼地看着施蘭意，嗤笑出聲：“怎麽，你是幫他撐腰的？”
施蘭意挑眉：“是有這麽個意思。”
旁邊男人吞了吞口水，把施蘭意從頭到腳看了一眼，猶豫地問道：“老大，打嗎？”
一直沉默着的長發男人把嘴裏的煙霧緩緩吐出來，扔在地上踩滅後狠狠拍向小弟的腦門，又一巴掌打到他臉上，倏地，小弟嘴角流出了血痕。
“打什麽打，這次放過他了，讓他最好老實點，我們也不是閑的。”
施蘭意：“……”
老實點？得，還是褚野先惹了他。
難不成勾搭這位老大的女朋友了？
施蘭意往身後看了一眼，褚野正站在前臺，把架子上的煙一個一個分類，順便寫了小标簽貼上去。
少年骨骼分明，骨架有些向上的挺拔感，除卻一張還沒成熟的臉和被打時悶不吭聲的性子以外，該是學校女孩追捧的對象。
也有理。
畢竟褚野還沒長開，就一副禍水的樣子。
三人說完那句話之後就開着兩輛摩托車大張旗鼓地離開了。
施蘭意遺憾失去了展露手腳的機會，随後大步走過去。
褚野許是沒想到那邊結束的那麽快，歪着頭眼睛睜大看着他，下一秒認真彙報道：“剛才沒有人來買東西。”
施蘭意：“嗯。”
褚野看着幾個人開着摩托飛快離開的背影，唇瓣都驚訝到半張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施蘭意疑惑道：“你剛才，跟他們說了什麽？他們看起來很怕你的樣子。”
施蘭意聳了聳肩：“你覺得我幹了什麽？”
褚野想了想，無果，搖了搖頭：“謝謝你。”
施蘭意一邊看向本子上新添加的字，一邊問着：“你幹了什麽他們找你麻煩？”
【冰箱裏的啤酒，燕京啤酒一瓶是六元，你賣的是四元。】
大概是這樣寫下來語氣有些生硬，他又加了一個字。
【你賣的是四元。哦～】
施蘭意：“……”
褚野澄清：“我沒惹他們。”
施蘭意看過去，手把那張字跡好看的提醒蓋住了。
“是嗎？那他們為什麽說讓你不要惹他？”
褚野有些緊張，雖然面色無常，卻久久沒有回應施蘭意這句話。
施蘭意擺了擺手：“行了，也沒那麽好奇，這個時間你們都要放學了吧？快回學校吧。”
褚野：“你生氣了？”
施蘭意有些莫名其妙：“我生氣什麽？快去上課吧，你再不去你們班主任可真要生氣了。”
褚野想說班主任根本不會管他。
還是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說了聲謝謝。
施蘭意搖擺了一下手裏他寫下的提醒，說：“以後再打架就跑遠點？影響我生意啊！”
褚野還真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