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日夜兼程了十五天之後,他們終于抵達婁城。
銀符也被折騰得不似人形,眼圈黑了,臉頰凹了。
左垣抵達婁城,沒來得及休整,把她扔在軍中休息,自己就跟着部下匆匆出去。
蕭柔趁着軍中忙碌,無人注意她之際,拿了塊面巾蒙住近來憔悴了的臉,偷溜出去。
她随身帶的那些玄策軍在境外失散,可她婁城這邊也有人駐守,她找到她在婁城的隊伍,問起狀況道:
“張甄送到陛下手裏了吧?”
“回禀殿下,已經送了,現在,聖上已經派了人前往化州和彭州放人。”
“還是殿下厲害,我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出逆賊張甄下落,殿下一出馬就把他引上鈎了。”
銀符緊擰眉頭:“不要太松懈,聖上奸狡,就算把人給他抓過去,他也不一定真的放人。”
“這樣吧,”她沉思片刻後又道,“你派人去跟聖上說,就說玄策軍跟随過先皇打江山,如今逆黨橫野,有義務繳清逆黨,就說可幫他對付各州郡逆賊,把有本宮符印的軍令送過去,想必他就能放人了。”
“殿下英明。”
銀符處理完這些事,又悄悄回到左垣軍中,躺在營帳裏裝病。
裝着裝着睡過去,醒來時發現,左垣已經回來,正在一旁擰着溫帕子幫她擦拭臉頰。
“殿下醒了...”他一臉疲态,冗長的黑睫沉沉地蓋下來,像在艱難地支撐着,困頓中為了不讓她擔心,勉力擠出一絲笑似的。
“小垣你...發生什麽事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看着他突然憔悴成這樣,銀符驚訝之下脫口而出。
說完了才想起什麽,慌忙補了一句:“本宮就是...覺得你這副樣子晦氣,才問的。是發生什麽事了嗎?告訴本宮,反正我們現在同坐一船了,你不好...也會影響本宮的。”
左垣沒在意她說話的口氣,只是淡淡地嘆口氣,又搖頭道:“沒事,臣只是覺得有點累而已,殿下沒事就好,沒事那臣先回去了...”
說着,他好像累得都走不動路,搖晃着想站起,不料才剛支撐起來,就像一片枯葉似的搖擺着摔了下來,眼睛都閉上了。
銀符在一聲摔倒的巨響後忙坐起身,走過來顫抖着手指往左垣鼻下探了探。
“還好沒死,只是睡着了...”她虛脫地坐了下來,拍拍自己的心髒,“要是你被本宮造死的話,這世界都要完蛋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他挪了個位置,想讓他睡舒服些,可誰知拽着他腋下往前拖時,他頭枕在了她腿上,就拽不動了。
銀符自己也在馬背上颠了半個月,也累壞了,此時只能背靠着桁架的柱子,停下來歇會。
歇了好久也回不了力氣,她有點放棄了,就把他頭稍微挪一點,幫他枕到她腿肉多的地方,讓他枕得舒服些。
話說,他在敵軍那受了那麽多的傷,傷沒好久連日趕程不停地奔波,回到大晉後還不好好休憩,又跑出去料理軍務了,不倒下才怪。
不過看樣子,幸好只是累過頭睡着了而已。
看着他閉緊雙眸在自己腿間睡着的樣子,即便身上狼狽,睡着的姿态依然舒展而優雅。
那張出色的臉容,眼眸處因連日疲态青了一片,眉角到後耳廓那條刀傷已經淺了不少,有些青茬冒了出來,五官刀削般挺立,在睡着的這一刻斂去了醒着時候的鋒芒,隐約還能看得幾分少年時的影子。
這麽說來,雖然他一早就統領了三軍,身經百戰立下赫赫戰功,成為荊北一員猛将,可他今年也才十八歲啊,還未及冠,嚴格說來也尚很年輕呢。
她忍不住拿食指去揩擦掉他臉頰處因摔倒沾染上的污泥,抿唇笑了笑,随即也因疲困過度,睡了過去。
睡醒的時候,腿上的人還未醒。
銀符覺得大腿已經被枕麻了,這時外面有人叫左将軍。
“卑職冒昧打擾殿下,請問殿下...今日可有見到将軍?”
有士兵忍不住隔着營帳問了起來。
銀符心下一跳,看了看大腿上尚未睡醒的人。
話說,他怎麽睡得這麽沉?死豬似的。
要說實話嗎?可說實話的話,她是沒關系啦,反正大家都知道銀符公主向來放`肆慣了。
只是這裏是他的軍中,他這個當将軍的,要是私底下也...恐怕日後也不好在下屬面前樹立良好形象。
可不說嗎?那位小兵聽起來聲音有些急,應該是有要緊事要找他,可她卻怎麽推也推不醒腿邊的人。
“嗯...咳...”正當銀符要說話的時候,外邊的士兵突然焦急道:“要是殿下看見将軍了,勞煩殿下跟将軍說一下,軍中糧草嚴重短缺,前方戰事緊急,我軍...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那士兵走後沒多久,左垣終于幽幽醒轉。
“殿下...?”他驚覺自己頭枕在什麽地方後,慌忙坐起告罪。
銀符想起剛才焦急的士兵,把話傳給左垣。
左垣聽後,臉上微微一變,随後很快恢複如常,“臣知道了,有勞殿下告知。”
說着他就要站起出去。
見他腿腳虛浮,有些站不穩的模樣,銀符忍不住問:“你看起來情況很不好,打算幹什麽去?”
他和她如今是合作關系了,只能如實向她禀報道:“臣原先到北清敵營後方,是想突襲糧倉,搶取糧草的,可惜失敗了,現在只能再想辦法,等北清軍疏于防備之時。”
銀符皺了皺眉,“你這副模樣,還想突襲?糧草差很多嗎?是荊北那邊的戰事?”
左垣點點頭,一副凝重的模樣,“此事殿下不用擔心,臣自會想到解決的辦法,只是殿下的事情,可能要等臣處理完那邊的事,再另行商議。”
眼看銀符就要松動了,嫣唇動了動。
可說出的卻是:“好吧,本宮等你。”
左垣:“......”
·
左垣臉色陰沉地走出營帳,部下見他出來了,趕緊前往問道:
“主上,糧草一事如何了?各州郡如今缺糧嚴重,要救張先生的話,沒有糧草要怎麽起戰啊?”
左垣昨夜故意色`誘妖女,再暗暗施加壓力,本以為她主動照看了他一夜,定然是心軟,要松口借糧草,沒想到她的心這麽硬!
“軟的不行,看樣子要來硬的。”左垣眼神閃過一絲戾色,回頭看向營帳處。
“傳我口令,立馬将銀符公主綁起來,随我進都。”
他話剛落,軍營門口匆匆跑來一士兵。
“啓禀...主上!有糧草了!各州郡兄弟有糧草了!”
原來是荊北王的女兒,晉陽郡主施文盈帶同糧草來了。
各州郡的糧草缺失快将支撐不下,荊北王如今大部分軍權被左垣所控制,荊北王雖然不參與逆謀,但這些年把惠帝的昏庸看在眼內,四海之內,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在知悉了左垣的真正身份後,沒有強加抑制,反而是默默支持了他的行動。
這次施文盈帶同糧草前來,想必也是得到荊北王同意的。
左垣見到施文盈的時候,內心很震動,同時也很感激。
“郡主和王爺今日對左某的雪中送炭,左某一定銘記于心,他日定必湧泉相報!”
施文盈搖了搖頭,“幾十萬石的糧食,說實話,我和我爹爹,還真拿不出來,這是有人匿名給我送了巨額銀錢,留下話,說是用來支援左将軍的,我只是受那人相托,拿那些錢購置了糧草負責送來而已。”
左垣一愣。
“看來是一位,十分賞識将軍才能的財主。”
施文盈把一枚玉塞進他手,“知道你定會想找到這個人,爹爹也說贈銀者須得好好調查清楚,所以我跑了好多家銀莊,大晉幾乎所有能拿得出如此多銀兩的銀莊都跑遍了。”
“最後雖然找到是在哪些銀莊和當鋪拿出來的,但那人太刻意隐瞞了,要求銀莊當鋪将所有單據都銷毀,完全查不出贈銀者身份,只在一家當鋪找到這一枚玉,也算是個線索吧,現在交給将軍你保管吧。”
左垣握着手上這塊碧綠通透的玉,只覺掌心生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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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糧草問題的及時解決,左垣決定暫時留下銀符,握在手裏另做他用。
各州郡義士一夜之間突圍而出,朝廷之人加派兵力的同時,玄策軍竟然也加入剿滅行動。
左垣下命将銀符公主抓起來吊在城牆,逼玄策軍投降。
銀符被抓那天,她正在營帳裏喝着自己用鮮花調配的美顏露,惬意地斜靠在美人榻上。
左垣領兵闖進來的時候,她還笑着朝他招手:“小垣啊,你來得可巧,本宮新調的這些美顏露,喝了最近氣血好了不少,本宮見你最近沒日夜地忙碌,可不要累垮了到時候沒人幫本宮做事啊...”
“來,過來把本宮喝剩的拿去喝了,別浪費。”
她自己那碗已經在他進來之前喝光了,手裏這碗本就是專門備了給他的,如今在外她沒有醫官,為了幫他調好身體調好氣色,她不惜拿自己先做試驗。
誰知他不領情,進來手一擡就下命:“綁起來。”
銀符驚慌失措,“憑什麽抓本宮?”
已經有士兵過來,拉着她從美人榻上拽下來,手裏那碗花大心思調制的美顏露撒了,瓷碎落了一地。
左垣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冷血的神,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睥睨着被人抵着背拘着手委頓在地的狼狽的公主,聲音淡漠道:“公主殿下這些年來,日子過得舒心奢靡,逸樂夠了,也該為自己過往所作,付出代價了。”
“殿下既然已經知曉臣的身份,那不若臣再告訴殿下一件事。”
“殿下你的父皇,當年是殺死我父君的罪魁禍首,是他一劍刺死我父君的,試問,我又怎麽可能放下殺父之仇,同你這個仇人之女合作?”
他說完這話,并沒有如願從她眼裏看見任何意外神情,看來是一早知曉這些事,更加斷定她跟自己一樣,是重生的靈魂。
“那就再告訴你一件事,”他勾了勾唇,“那天在北清敵營,我并無派人支援殿下你的部下。”
“如今,他們怕是已經被敵軍盡數剿殺了吧。”
銀符眼睛渾圓瞪了他許久,良久她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小垣你...現在是要殺本宮了嗎?”她盡量讓自己平靜道,
“如此,能容本宮先喝口茶緩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