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來道歉
他來道歉
三日後,盧筠清在家炒栗子。
叫桃葉弄來了一口大鐵鍋,回憶着前世街頭見過的炒栗子場景,在自己的小院炒起來。
圓潤結實的廚娘扛了一袋鐵砂過來,混在栗子中,說這樣翻炒,栗子熟得均勻。
栗子還是年前自己去城外打的,放在裴雲舒府上的冷庫裏,保存到了今年的春末。
盧筠清也是這才知道,古人雖沒冰箱,卻有冰窖,藏在地底深處,有經年不化的巨大冰塊,可以儲存不少東西。
當然,平民人家沒有空間和精力置辦這些。
敲門聲響起時,桃葉和廚娘正在熱火朝天的翻炒鍋裏的栗子,侍從書劍去後院扛鐵砂,盧筠清揉了揉因炒栗子發酸的手腕,抱起小白去開門。
意料之外的來客。
依舊眉眼清冷的殷玄,和依舊唇角含笑的柳季景。
看見她的一瞬間,殷玄的長眉微微挑起,柳季景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盧筠清這才想起,方才為了炒栗子,她拿了一件下人的罩衫穿上,腰間又胡亂系了條粗麻布灰腰帶。
剛才忙着翻炒栗子,搞不好發臉上也沾了鍋灰。
這樣想着,盧筠清擡手擦了擦臉,卻不想如此一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愈發分明。
見殷玄視線移到自己手上,她也低頭,見指縫裏有黑灰,連忙将手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
“見過殷小侯爺,見過柳公子,請問二位來府上,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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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也跟着嗚嗚了兩聲,被殷玄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噤聲,向盧筠清臂彎裏鑽
院子裏正在熱火朝天炒栗子,她自認此時非待客良機。
誰知殷玄鄭重點頭,“我确有要事與盧小姐相商,叨擾了。”
面對一個救過自己兩次的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盧筠清只得引兩人入內。
一進院裏,柳季景就誇張得吸了口氣,嘆道,“盧小姐真是有意趣,在自家院落炒栗子,香氣撲鼻,叫人食指大動。”
盧筠清立刻道,“二位請稍作,我去換件衣服,桃葉,來給兩位客人看茶。”
換了衣服出來,将臉擦淨,雙手洗淨,盧筠清重新來到客廳,與兩人對坐。
面前是冒着袅袅香氣的熱茶,并一碟熱氣騰騰的炒栗子。
“盧小姐,我來,是想問春日宴上刺客之事。”
盧筠清端着茶杯的手一頓,想起上次兩人不算愉快的分別。
“瑞王鬧着要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陛下怕引起百姓不安,只準暗中調查,我當日既在現場,陛下便将此事交付于我。”
“小侯爺請問。”
“當日我一去,刺客就跑了,并未同我過招,也未言語。我想請問盧小姐,他有何外貌特征?高矮胖瘦如何?口音如何?整個過程中,讓你印象深刻或覺怪異之處,盡可一一道來。”
盧筠清放下茶杯,認真回想。
“刺客蒙着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所以我對他的臉,一無所知。”
“身高中等,體型偏瘦,身手不凡,劍法淩厲。”
殷玄皺起眉,中等身材、偏瘦體型,這些身體特征實在普通,至于擅長使劍,身手不凡,城中三千中領軍、兩千中護軍,再加上各個王公貴族府上豢養的私兵、行蹤不定的游俠,都符合此條特征,目标範圍屬實太大了些。
“盧小姐,能否再回憶一下,可有何印象深刻之處?任何一點小細節,都可以。”
盧筠清的視線落在碟子裏圓滾滾的栗子上,栗子炒得不均勻,有的沒開口,有的炒過了頭,露出一點焦黑的栗子肉。
小白繞着桌子走來走去,不停搖尾巴,似乎很是眼饞桌上這些栗子。
院子裏,廚娘還在奮力翻炒栗子,不時傳來栗子與鐵砂摩擦的聲音,鏟子劃過鐵鍋的聲音。
“盧小姐不必緊張,有便只說,沒有也無妨。”
一道清冷的嗓音傳入耳中,盧筠清忽然一怔,慢吞吞道。
“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怪異。”
“且說來聽聽。”
“那刺客從始至終,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殷玄猛地擡眸,透過氤氲水汽與她對視,眼神銳利如刀。
“盧小姐以為,刺客不說話,是什麽緣由?”
“問我嗎?”盧筠清指指自己。
殷玄點點頭。
盧筠清略微思索,肯定道,“我想,不外乎兩種可能,要麽,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要麽,他認識瑞王或者我,不想我們聽出他的聲音。”
殷玄靜靜看着她,眼底有笑意一點點漾開。
盧筠清明白,這是肯定的眼神。
心下有些高興,自己仿佛說對了答案的小學生,轉瞬又想起他上次的話,她別開臉。
“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兩位來做客,請嘗嘗栗子吧。”
說着,将兩碟栗子分別推到殷玄和柳季景面前。
“嘶,好燙!”
柳季景将一顆栗子在兩手間倒換,待熱度冷去後,方才剝起栗子來,只是動作笨拙,怎麽看都不像會剝的樣子。
殷玄瞧着面前一碟圓滾滾的栗子,遲遲未動。
盧筠清心中一動,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些貴族公子大抵是從未親手剝過栗子的,這些事肯定都是下人來做。
穿過來多年,她仍保有現代人自己動手的美德。
生活環境不同,倒也不必苛求別人。
想到這裏,盧筠清将那兩碟栗子拉到自己面前,動手剝起來。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探過來,取走她面前一只碟子。
是殷玄,他将那盤碟子重新放到自己面前,動手剝起來。
他的衣服是胡袖,袖口自然收緊,不用再專門束起。
他的動作剛開始有些笨拙,一雙大手似乎不習慣對付這圓滾小球,但他一邊看盧筠清的動作,一邊摸索,很快就将碟子裏的栗子剝完了。
盧筠清忍不住心中暗嘆,果然優秀的人做什麽都優秀,見微知著,連栗子都能剝得這般絲滑滾圓,完整度極高,難怪京城諸多少女為他發狂。
反觀自己,她是個急性子,剝栗子雖快,卻大多是戰損版,指甲縫裏都積了些栗肉。
院中炒栗子的動作已停,廚娘和桃葉正在将栗子裝盤,又把剩下的鐵砂收起。
“你這裏的人不多。”殷玄停下手上動作,取過帕子擦手。
“一個侍女,一個侍從,外加廚娘和一個打下手的,足夠了。我不喜歡人太多。”
“你這侍從有點功夫在身上。”
方才進院時,正碰上書劍扛一袋鐵砂過來,只一瞥,殷玄就看出他有身手。
盧筠清點點頭,“他叫書劍,是長兄給我的,從小跟在長兄身邊,習武多年。”
“你長兄,待你不錯。”
“那是自然,長兄最疼我了。”
說起嚴延之,盧筠清嘴角上揚,眉眼微彎。
殷玄頓了頓,忽然起身。
“時候不走了,我們該告辭了。”
“這就走嗎?我還……”柳季景抱怨着,眼睜睜看着殷玄将那一碟剝好的栗子放到盧筠清面前,硬是把“沒吃”兩個字吞了回去。
“要不,你們吃完再走吧。”盧筠清斟酌着用詞。
“不必了,我們不愛吃栗子。”
柳季景簡直有口難言,大哥你不愛吃,我想吃啊,這可是春天,栗子難尋哪!但殷玄已邁腿向院中走去,他也只能匆忙跟上,誰叫他是他的下屬呢?
盧筠清将兩人送至門口,小白亦步亦趨跟在腳邊,殷玄忽然轉身,“盧小姐,借一步說話。”
柳季景早已識趣的走回車上,門口便只剩下他們兩人,并一條雪白小狗。
“多謝盧小姐,為殷某調查刺客一事,提供關鍵信息。”
盧筠清點頭,淡淡道“好說,好說。”
“上次言談之間,多有得罪,還請盧小姐勿要介懷。”
他說的,是上次春日宴,他明明救了她,分開前的一席話,卻叫她動了氣。
那日兩人在宴席外分開,盧筠清解下大氅還給他,正要離開時,被他叫住。
“瑞王府後院姬妾成群,你若不想成為其中一員,以後少在他面前晃。”
一句話,叫盧筠清心中的感激褪得幹幹淨淨,反而湧起一股無名怒火。
她是無辜撞上,又不是刻意接近,誰願意在這個好色不知恥的王爺眼前晃悠?
殷玄的語氣很冷,臉色更冷,說完這句話就大步走開,壓根就不給她機會解釋。
氣得她簡直想沖着腳邊的灌木花叢踢幾腳,又怕這花是皇家名貴品種,踢壞了幹系重大,硬生生忍住。
後來繞到一棵粗壯的大樹後面,見四下無人,終于擡起腳狠狠朝樹上踹去。
一腳下去,樹幹紋絲不動,她倒是疼得幾乎站不穩,眼淚都出來了。
“小姐,你沒事吧?”
桃葉緊張得過來扶她。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沒事,沒事,先扶着我,讓我緩一緩。”
她貓着腰扶緊桃葉的胳膊,才勉強站住。
這一幕,被碰巧路過的柳季景看在眼裏,聽了柳季景的轉述後,殷玄才知道,自己一句話惹她生了這麽大的氣。
見殷玄表情僵硬,柳季景的聲音無奈中帶了一絲揶揄。
“不是我說你,從風,同女子說話,要講究溫言軟語,而且,你關心她就直說嘛……”
暮色漸深,庭院裏挂起燈籠,橘紅色火光映在他眼眸中,影影綽綽、搖曳不定。
“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平安無虞,并非誤會你刻意出現在他面前。”
“對不住。”
盧筠清一怔,片刻後唇角上揚,笑意充盈眼底。心中一點不快、三分龃龉,皆在這聲鄭重的道歉中,煙消雲散。
“沒關系,我明白你是好意,你救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日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請務必開口,我一定傾我所有。”
她這番言辭懇切,面上不複先前的拘束與疏離,透出真切的愉悅來。
殷玄看着她,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從未覺得一個人的笑,可以如此美好。
盧筠清回到屋裏,不知為何,心跳有點快。
她拍了拍胸口,連喝了兩杯茶,才覺得松弛下來。
視線移向茶桌,那裏擺着兩碟剝好的栗子,圓滾滾的栗肉裹着石蜜,散發出淡淡的金棕色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