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
騎射會之後,照例是宴席。
崔以晴罕見地給崔以霏端了酒,祝賀她拔得頭籌。崔以霏激動的雙頰發紅,眼中閃爍點點淚光。
看這情形,崔以霏是真把她當妹妹來看。
酒過三巡,裴雲舒嫌悶得慌,叫盧筠清和盛念純出去走走,盛念純恹恹的,不願動,捧一碗姜湯慢慢喝。
盧筠清就跟她一起出來。
臨近傍晚,路邊開了一叢叢月見草,在暮色中愈發明麗可愛,兩人邊賞邊走,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僻靜所在。
正欲返回,忽見崔以晴和丫鬟一邊一個,架着崔以霏走來,崔以霏腳步虛浮,眼神空茫,顯然是喝醉了。
日常跟在崔以霏身邊的侍女,卻不見了蹤影。
盧筠清頓起疑惑,和裴雲舒對望一眼,雙雙走上前。
“以霏怎麽了?這是要去哪裏?”
聽到裴雲舒的話,崔以晴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笑着說,“阿姐喝多了,扶她去休息。”
“去廂房的路,不在這邊。”盧筠清道。
崔以晴狠狠瞪她一眼,“我幾時說要去廂房了?阿姐擇床,不睡外頭的床,只好先扶她去馬車上休息。”
崔以晴說着,就要加快腳步,被裴雲舒伸手攔住。
“沒記錯的話,崔府的馬車并未停在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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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馬場共有東、西兩個停車的地方,馬廄、雜物間等一應俱全。
“阿雲你有所不知,下午我家馬車被人借用,回來就停到西邊了。快些讓我過去,以免阿姐吹風着涼……”
一口一個阿姐,莫非崔以晴轉性了?
正疑惑間,前邊停車處傳來急促腳步聲,并粗重呼吸。
“崔以晴,快,我來接人了……”
臨到近前,聲音生硬止住,氣喘籲籲地肖別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有些迷惑。
原本說好了,崔以晴把喝醉的崔以霏交給他,由他來“照顧”一番,就算不能真的怎麽樣,只要讓崔以霏上了他的馬車,他們的親事就算板上釘釘了。
然而眼下,情形似乎有變,裴雲舒和盧筠清一個臉色鐵青,一個神色冰冷,不像是要來幫他的……
“崔 以晴!”裴雲舒幾乎是咬牙切齒、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
“你到底要做什麽?”
“把喝醉的阿姐交給尚未婚配的男子,你安的什麽心?”
“你是存心要毀她名節?令她無法選擇,只能嫁給肖別鶴,是不是?”
陰暗詭計被戳破,崔以晴索性把脖子一梗,昂首道,“阿雲,我們崔府的事,你少管。”
“以霏與我有同窗之誼,她的清譽,我不能不管;你父親與我父親同朝為官,崔府名聲,我不能不顧。”
“煙樹、晴川,去把崔小姐接過來。”
裴雲舒身邊兩個侍女皆身手不凡,崔以晴雖百般不願,卻争不過,只能任她們把人搶走。
崔以霏似乎已經睡着了,頭軟軟地靠向煙樹肩膀。
被親妹妹這般算計,卻渾然不知,盧筠清覺得她十分可憐,立刻解下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
“崔以晴,你這般算計親姐,就沒想過,萬一這件事宣揚出去,亦會有損你的清譽,到時,你心心念念的殷玄會願意娶你嗎?”
盧筠清猛然擡頭,是了,崔以晴對她的惡意,多因殷玄而起。
“你…… 這件事只有我和肖公子知道,只要她乖乖嫁給肖公子,就什麽事都沒有。她的清譽,崔府的名聲,絲毫無損。”
“要怪就怪你們,橫插一腳,壞我兩家好事!”
盧筠清實在忍不住了,脫口而出,“趁着以霏喝醉,把她送到陌生男子馬車,這也算是兩家好事?有人問過她的意願嗎?”
崔以晴惡狠狠瞪她,“鄉巴佬,不要以為有公主撐腰,你就了不起了!未來的驸馬姓嚴,你姓盧,這關系遠着呢!”
面對裴雲舒,她的氣焰尚有三分收斂,對盧筠清就是火力全開了。
盧筠清冷笑,“鄉巴佬怎麽了?我在鄉下住了五年,也沒見過比你更歹毒的鄉下人!”
“你……你竟敢拿鄉巴佬來跟我比!”
崔以晴氣得直跳腳,盧筠清懷疑,要不是被身後的侍女攔腰抱住,崔以晴就要沖過來打她了。
“小姐,算了,她們人多……”侍女小聲提醒着。
“筠清,咱們走,煙樹、晴川,扶好崔大小姐。”
一句崔大小姐,成功地讓崔以晴的臉瞬間變黑。
肖別鶴不知何時已溜之大吉,侍女小心翼翼上前勸解,被她一把推開,跌倒在地,嘤嘤哭泣。
“哭哭哭,就知道哭,要不是你走得慢,本小姐計謀早就得逞了……”
盧筠清一行人向廂房走去,崔以晴的聲音漸漸模糊,直至再也聽不見。
裴雲舒看看崔以霏,嘆一口氣,“這麽下去不是辦法,須得早些叫醒以霏,若是叫崔夫人知道她喝醉,又有理由罰她了。”
“煙樹,你去後廚問問,看能不能做點醒酒湯來。”
一句話提醒了盧筠清,她站起身。
“不用了,阿雲,我車上有綠玉膏,那東西抹在額角、耳後,提神醒酒最快。我這就去取。”
“也好。”
出了廂房,盧筠清帶着桃葉向自家馬車走去,馬車停在馬場東邊,與西廂之間距離較遠,最快的路需穿過一片樟樹林。
林間土路崎岖,盧筠清只顧低頭趕路,不想竟撞進一人懷裏。
她擡頭,紫色鑲金邊衣袍,胸前繡騰雲五爪龍,再往上,一張養尊處優、白如凝脂的臉,只眼底兩片淡淡青色,洩露一絲疲态。
盧筠清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就要往後退,被他一把拉住。
盧筠清低頭,看向他抓住自己小臂的手。
“王爺,男女有別,請放尊重。”
端王聞言,立刻松手,面上露出和煦笑意。
“方才怕你後退跌倒,情急之下才拉住,是孤唐突了。”
“上次誤會盧小姐身份,多有唐突,兩罪并罰,孤在此向盧小姐賠罪了。”
說着,竟躬身,鄭重一揖。
盧筠清心中警惕,不信人的品性會如此大變,面上仍規規矩矩回禮,且趁着回禮,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沒想到,盧小姐竟是盧循将軍的後人,孤亦是聽着盧将軍的事跡長大的,對他崇敬不已。”
瑞王說着,走近一步。
“盧小姐為忠勇之後,在這偌大京城卻孜然一身,以後便活在孤的羽翼之下,由孤來護你一世,你可願意?”
他的聲音緩慢溫柔,與上次的狂悖肆意完全不同,一雙眼睛卻流露出炙熱情思。
這是一雙風流的眉眼,熟稔如何在眼波流轉間釋放魅力,瑞王是實打實的天潢貴胄,他若想存心釋放魅力,溫柔體貼、風趣幽默、沉穩大氣,無不信手拈來。
可盧筠清偏偏不喜歡他的眼睛。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不管他說了什麽,盧筠清從他眼睛裏看到的,是輕慢,是玩味,是掠奪。
這種成熟男人從上到下打量小姑娘的眼神,她在現實世界裏也曾經歷過。那是一種把人當作物品的評估,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頗有興趣的俯視。
是可以寵一寵、逗一逗的小玩意,這本身就包含着輕蔑。
“多謝王爺,臣女還有要事,先行告退。”說着就要行禮離開,被瑞王伸手攔住。
“慢着,本王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他歪頭看向她,眼神似調笑似脅迫。
“王爺,臣女真的有事,要去為好友取藥……”
瑞王擡擡手,示意她停下,“別着急,我已經叫人陪你的侍女去辦了,你就把時間留給孤,好好回答孤的問題。”
盧筠清回頭,果然沒了桃葉的身影。
再看看四周,除了瑞王和他身後的四名侍衛外,已沒有別的人。
瑞王見她目光四巡,以為她怕人看見,心下一喜,立刻吩咐侍從全部撤走。
“怎麽樣?本王想要照顧你,你可願意?”
瑞王說着,再一次靠近她,盧筠清後退,背抵上一株粗大樹幹。
“你怕什麽呢?本王只不過想照顧你,孤給你兩個選擇,做孤的幹女兒,或者,做孤的女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又暗了些,他紫色的衣袍幾乎融進暮色中。
“孤許你側妃之位,如何?”
他居高臨下地逼視她。
汗珠順着脊骨滑下,盧筠清覺得喉頭發幹,她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響起。
“臣女,不敢高攀。”
“作為盧氏女兒,你高攀得起。”
瑞王說着,擡手就要去撫摸她的發絲,就在這時,空氣中忽然劃過奇怪的響聲,緊接着,瑞王身形一閃,一柄利劍直直刺到她面前,僅有毫厘之差。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身體仿佛被釘住,眼前的劍尖鋒利的可怕,只需一秒就能刺入她身體,她甚至能感到劍尖上冒出的寒氣。
握劍的是個黑衣人,頭臉都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
來人顯然是沖着瑞王來的,見瑞王躲開,立刻收回劍,又朝瑞王刺去。
瑞王是有些武藝在身的,但對方顯然技高一籌 ,左躲右閃間,漸漸支撐不住。
盧筠清貓着身子,想要鑽進樹後,偷偷離開,誰知忽然被一只手提住後頸衣服,拉到身前。
是瑞王,他将她抓到身前做擋箭牌。
無恥、懦弱、卑劣不堪。
盧筠清心中暗暗咒罵,瑞王則反剪住她一只手臂,拖住她向遠處走去。
“本王乃是羽朝親王,天子胞弟,你竟然行刺本王,本王定要誅你九族……”
瑞王話音未落,黑衣人又沖殺過來,閃着寒光的利劍直沖胸口,瑞王将她死死抓在胸前。
盧筠清閉緊雙眼,迎接即将到來的死亡結局。
沒想到,雖然換了種方式,還是穿胸而亡。
不知死後能否回到現實世界……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接着,是劍落在地上的鈍響。
身後的鉗制忽然消失,盧筠清睜開眼,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暮色中走來,修長、矯健,手裏握着一把弓。
是殷玄。
剛剛,是他用手中的箭,射中了黑衣人的劍,力道之大,竟使得黑衣人的劍脫手落地。
瑞王迎上前去。
“好外甥,快把這個刺客給我抓住,孤要徹夜審問,誅他九族……”
殷玄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向盧筠清。
“沒事吧?”
盧筠清咬住下唇,搖了搖頭,“沒事。”
殷玄卻皺眉,視線向下,看向她的手。
“你的手在發抖。”
盧筠清将兩只手舉到面前,這才發現,他說的沒錯,确實是在微微顫抖。
“我,我這是凍的,有點冷。”
殷玄有些想笑,這種時候,她還在逞強。
“刺客要跑了,快去追,從風,你快去追。”瑞王在他身後大叫。
圖窮匕見,方顯本性。
殷玄并不回頭,解開披風,披在她身上。
“回去吧,我送你。”
他又一次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