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軌戲碼
出軌戲碼
一上馬車,她就有點後悔了。
馬車狹小,空間有限,兩人對坐,目光時不時就會撞上。
她小心翼翼往車尾方向挪動,以防颠簸中碰上他的膝蓋。
好奇害死貓,或許,她就不該因為好奇心上這輛車。
“為避人耳目,只能暫時委屈你坐這輛小車。”
他看出她的不安,主動解釋。
盧筠清略微點頭,“不妨事。”
“我們,要去哪裏?”
“昭儀寺。”
殷玄薄唇輕啓,緩慢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昭儀寺是城中一座頗有年頭的寺廟,在京城的西北角,寺中有九層浮圖、丈八金像,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香火鼎盛。
如果說瑤光寺是皇家寺廟,昭儀寺則是京城百姓的寺廟。
馬車駛過京城中軸線上的承露大街,拐過兩三個街角,就到了昭儀寺所在的雲淨街。
盧筠清忍不住掀起一角車簾,好奇得向外張望,冷不防車身一晃,身子失去平衡,直直向車內地板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攔住她,盧筠清下意識抱緊那手臂,擡眸撞進一雙沉靜的雙眼中。
Advertisement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她幾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還有他瞳仁深處自己的模樣。
她慌不疊低下頭,耳邊響起他清冷的聲線。
“沒事吧?”
她立刻搖頭,“沒事,沒事。”
殷玄扶她坐回原位,便收回手,兀自掀起自己那一側的車簾,片刻後轉向她。
“來了。”
說着便起身讓開,示意她坐過來看。
盧筠清也不扭捏,謝過他便看向窗外。
這是昭儀寺的前門,車水馬龍,數十輛高大闊氣的馬車在寺門前一字排開,頗有氣勢。
“看右邊離我們最近那排,最後一輛馬車,記住乘車人的樣貌。”
耳後響起殷玄的聲音,盧筠清點頭,專注去看,只見那馬車上下來一位體态婀娜、雍容華貴的婦人,她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車,緩步向寺內走去,身邊只跟了兩名侍女,車夫侍從等男子皆候在馬車周圍。
因距離較遠,盧筠清看不清婦人的臉,但從其儀态和排場可知,應是城中官宦之家的女眷。
婦人進入寺中,殷玄吩咐馬車駛離,繞昭儀寺大半圈後,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外停下。
這裏是昭儀寺的側門,比之後門更隐蔽、矮小,日常少有人進出。側門外是一條小路,路邊栽着高大水杉,偶有商販挑着琳琅滿目的貨架,一邊走一邊吆喝。
除了他們的馬車,還有三輛差不多大小的馬車停在這條路上,有寺中僧人不停往返,将一個個壇子送到馬車上。
原來,這昭儀寺中有一眼泉,泉水甘潤,據稱有神佛加持,能治愈百病,因此許多人家納了香火錢來此取水。
這是昭儀寺的進項,又不好大張旗鼓宣揚,便只通過此側門進行。
盧筠清明白為何殷玄要舍棄慣用的馬車,換了這輛小車,為的就是泯然衆車,不顯突兀。
又過了一會,他們等的人終于出來。
婀娜的身段,驕矜的神态,只是将方才身上花團錦簇的楓紅葉外衣,換成了低調的水青色素衫。
身邊兩個侍女也換了灰色衣衫。
盧筠清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婦人,對方似略有察覺,視線投射過來,盧筠清吓得立刻放下車簾,唯恐被她看見。
“小侯爺,莫非,刺客是名女子?”
殷玄淺笑搖頭,“非也,耐心看下去。”
對方也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沿小路向南駛去。
婦人的馬車在城中七拐八繞,似是唯恐被人盯梢,殷玄的馬車則不遠不近地跟着,始終确保對方在視線內。
約莫半個時辰後,婦人的車終于在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外停下。
那婦人下車後,垂首疾步走向院內。
又過了片刻,一輛形制略大的馬車趕來,一名身穿玄色長袍的男子從車上下來,進院之前,他回頭掃視了一圈。
就在這一刻,盧筠清看清了他的臉。
是瑞王。
至此,盧筠清已對眼前的情形明白了七八分。
貴婦人假借禮佛之名,喬裝改扮到此宅院,與瑞王私會。
殷玄既帶她看了這一出戲,那麽刺殺瑞王之人,大概率是這位婦人的夫君。
不出她所料,貴婦人和瑞王一前一後離開了宅院後,又返回了昭儀寺,換上原來的衣服從正門出來。
此時,一位氣宇軒昂、腰戴佩劍的男子已在車旁等候。
見貴婦人出來,男子迎上去,兩人拖着手走回馬車。
“此人是中領軍史奂。”
盧筠清倒吸一口涼氣。
中領軍是陛下親信,瑞王身為皇帝胞弟,卻與中領軍之妻私通,既不顧倫常,又損了陛下顏面。
“去年秋天,城門皆備森嚴,說是瑞王被刺,也是他所為?”
殷玄點點頭,“你還記得這件事。”
當然記得,當日她差點就回不了城。
“陛下吩咐我徹查此事,我原本将調查重點放在了敵國細作身上,畢竟遲國和奚族多年來派來的細作,不知凡幾。”
“但上次你提供的信息,還有你的分析,很關鍵。你說刺客全程一言不發,要麽是聾啞,要麽是熟人。”
盧筠清看向他。他說話時語氣沉穩,不疾不徐,讓人不由得靜下心來。
“回想瑞王幾次遇刺,還有一個共同點,都在宴席之上。這意味着,刺客輕松混進了各個宴席,不,與其說刺客喬裝混進來,不如說,刺客本身也是宴席上的賓客,如此一來,一切都能說通了。”
“縮小範圍去查,從武力、身形、有無出席來對比,便只鎖定了不足十人。”
“再輔以對瑞王私生活的調查,找到與他暗通款曲的女子,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盧筠清看着他,原來他不僅能帶兵打仗,邏輯分析也是一把好手。心中好感又添三分。
“我想起來了,上次在崔尚書府上,他們二人也是要幽會……”
當日她被崔以晴推下水,繼而被崔以霏救起,帶到下人房間換衣服,剛換好就遇上瑞王。
當日瑞王說過一句事後想來讓她摸不着頭腦的話。
“孤一直當她是愛吃醋的性子,沒想到她說的驚喜,竟是送孤這麽個水靈靈的美人!”
愛吃醋的性子,指的自然是中領軍史奂之妻,她本要在那個房間與瑞王私會,卻不想盧筠清誤打誤撞進了那裏,被瑞王當作情人送來的禮物。
沒錯,一定是這樣,因為在崔以安帶家丁趕來時,還有一位貴婦人說自己迷了路,也正是這位貴婦人,在之後的宴席上故意為難她,要她跳采芙舞。
盧筠清深吸一口氣。
一切都說得通了。
“你要告訴陛下嗎?”
殷玄看着她,墨黑的眼珠中劃過一抹狡黠。
“不會。”
“可是,陛下吩咐你調查此事?”
“我無能,陛下才更放心。”
一句話背後,掩藏無限深意。
“再者,瑞王風流無度,即便被刺,亦是他應得的報應。”
“但……他是你舅舅。”盧筠清喃喃。
殷玄墨色瞳仁中湧動晦暗情緒。
“我母親長樂公主,并非太後所出。”
“嫁給我父親,是做續弦,亦非她所願。”
一國公主去做續弦,既非自己所願,那便是皇室出于安撫大将的需要,而殷家世代鎮守羽朝西北,已是雄踞一方的軍閥。
盧筠清黯然,難怪殷玄對瑞王并不親近。
“你為什麽把這些告訴我?”
殷玄唇角微揚,“一則,你是當事人,又提供了有用信息,理應讓你知道。”
“二則,我既知曉了你的秘密,也需拿一個秘密來換。”
盧筠清心頭一緊,嗓音微顫。
“我,我有什麽秘密。”
殷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崔家二小姐的牛,狂奔到城外五裏的田地間,撞上一棵老榕樹,才停下。”
盧筠清漲紅了臉。
“你監視我?”
殷玄搖搖頭,“并非監視你,而是監視靜嘉堂的範先生。他年輕時,曾有過一位密友,是奚族人。你也知道,奚族過去曾短暫臣服于羽朝,如今卻是西北邊境最大的敵人。”
“你在天子腳下,安插眼線,暗中監視,恐非,恐非正道。”
殷玄冷笑一聲,“陛下在我紀州共安插有三百七十一名眼線,監視我與府上門客。太後另有一百一十九名眼線,散布在紀州各處城鎮。你說,誰非正道?”
他清亮雙眸直直看住她,仿佛要看進她靈魂深處。
盧筠清喉頭發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看來,這羽朝的朝堂局勢,君臣關系,遠比她想象中複雜得多。
片刻後,她清了清嗓子。
“有斐館的老板,也是你的人?”
殷玄眼中先是劃過一抹詫異,接着,和煦笑意從眼底一點一點漫上來。
“你如何得知?”
“鹦鹉。”
“嗯?”
“有斐館的鹦鹉,凡有客人來,必定會叫一聲’歡迎光臨’,但那日你們出現,它卻悄無聲息,想來,定是早已熟識了。”
殷玄英挺的眉毛微微揚起,琉璃般黑亮瞳孔深處閃爍愉悅。
“你倒是個很敏銳的人。”
盧筠清垂下頭,避開他灼熱視線。
“小侯爺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