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婚事
婚事
“你要給殷玄送一套衣服?”裴雲舒的聲調因驚訝而拔高。
“噓,你小聲些。”盧筠清拽一拽她袖子,提醒她,這是在靜嘉堂,人多眼雜。
“那日在公主府賞菊,我喝多了酒,吐了他一身,他雖不在意,我卻不能當作無事發生,思來想去,既然毀了他一套衣服,再賠送一套,才是最合适的。”
吐在別人身上這事,無論發生在古代還是現代,都稱得上十分尴尬。
“當日禮佛歸來,姑母又叫我去宮中說話,所以未能赴宴,沒想到竟又發生這許多事。既如此,明日學堂無課,咱們一同去翠縷坊買布裁衣,正好最近我想做兩件襦裙。”
“可還有一件事……”盧筠清猶豫道。
“什麽事?筠清直說便是。”
“我并不知他身量尺寸,阿雲能不能通過柳公子,打聽一下?”
提出這個要求,盧筠清是存了一點小心思的,她想借此機會,讓裴雲舒和柳季景多見一次面、多說一次話。
她可沒忘,這兩人是游戲原女主和官配,她心底還記着見縫插針助攻兩人這件事。
裴雲舒秀麗的眉毛微微蹙起,顯然是在做某種思想鬥争,盧筠清忽然想到,按照她以往玩游戲的經驗,阿雲頭頂此刻該出現一道選擇題。
“要不要找柳季景問殷玄的尺寸?”
“A:去。B:不去。”
“去”或“不去”,大概率對應着增加或降低攻略對象的好感度,又或者直接就是分線的關鍵選擇。
片刻後,裴雲舒終于開口,“好了,我去問柳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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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不樂意。
盧筠清立刻捧起她的手,“阿雲對我最好了。”
“哼,你知道就好。”
第二日,裴雲舒便問來了殷玄的身量尺寸,兩人一同坐車去翠縷坊選衣料。
好巧不巧,在翠縷坊,又遇見了熟人。
崔以晴和母親江氏,也在翠縷坊挑選衣料。
江氏母女先看見了裴雲舒,揚起笑臉,接着又看見盧筠清,齊齊垮下臉來。
盧筠清心頭發笑,母女倆仿佛修了川劇變臉,堪稱神同步。
“舒兒也來看衣料了?還有這位,盧小姐,是吧?”
江氏親切地叫裴雲舒“舒兒”,對盧筠清則是明顯不熟的“盧小姐”。
江氏畢竟是長輩,裴雲舒和盧筠清對視一眼後,雙雙對她行禮,江氏親熱地拉起裴雲舒的手,熱絡道:“你與晴兒姐妹自小親厚,何須如此見外。”
“今日無事,我便陪着晴兒來看看布料。原想着選些新花樣,只可惜,看來看去,沒幾樣能入眼的。舒兒常進宮陪伴皇後娘娘,想來見過的名貴華服更是數不勝數,這些尋常衣料,恐怕難入你的眼”,說到此處,她斜睨了盧筠清一樣,微擡起下巴,“只有那些小門小戶的,才會巴巴地當成寶貝。”
這下明白終于明白,崔以晴驕縱跋扈、愛論人短長的毛病是哪裏來的了,活脫脫就是她母親的翻版。
盧筠清清楚地看見,跟在這對母女身後小意伺候的翠縷坊坊主,臉上劃過一絲不快。
江氏的本意自然是嘲諷盧筠清,但話裏話外對翠縷坊的貶低,自然也惹惱了坊主,只不過商人地位卑微,不敢公然表達對世家大族的不滿。
一句話得罪兩個人,真有你的。
盧筠清此刻仍沒忘卻現代思想,這種門第之見的打壓幾乎傷不到她,裴雲舒卻冷下臉來,一來,她不想自己的好友被欺辱,二來,裴氏一族亦是新出門戶,認真說起來,算不算小門小戶呢?
盧筠清按住她的手,輕輕搖頭,暗示不需為此動怒。裴雲舒深吸一口氣,對江氏淡淡道:“既如此,江夫人還請早些回府休息吧,我與筠清且要細細挑選一番。”
說完便拉着盧筠清往裏走。
一直走到看不見那對母女,裴雲舒才停下。
“阿雲不必動怒,我并不在意她的話。我記得阿雲說過,為了國舅才不得不與這些大族周旋,豈可因些微言語,壞了大事。”
裴雲舒臉上怒色稍霁。
“筠清,你這般聰慧大度,又為我着想,我真的很感動,就是委屈了你,遭受這般冷言冷語。”
盧筠清笑一笑,“我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也不覺得算冷言冷語,聽過就忘了。阿雲注意到沒有,今日崔以晴倒是一反常态,嘴巴閉得緊緊地,撬都撬不開的樣子。”
裴雲舒噗嗤一笑,“何止嘴巴閉緊,我瞧着她似乎有些怕你的樣子,眼睛都不敢往你這邊看。”
“有嗎?”盧筠清訝然。
裴雲舒點點頭,“自然,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沒準她欺負你的事被殷玄知道了,正害怕呢。現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殷玄心裏有你。”
裴雲舒這話,倒是歪打正着無限接近于真相了,自從被殷玄說了那句“若有下次,啞得就不止是雲雀”,崔以晴便常常心懷不安。
她從前愛慕殷玄,也不過像大多數京城女子一樣,愛慕一位遠在天邊的少年英雄,一種對未來夫君的浪漫想象,如今殷玄在京中,幾次正面接觸,卻讓她生出畏懼之心,尤其上次那番對話,他周身散發的冷意、眼裏騰起的殺意,讓她當場汗出如漿。
她雖然驕縱,卻不傻,此後便一意避着盧筠清。
“我記得他愛穿紫色,阿雲,你覺得這塊料子怎麽樣?”盧筠清拉起一匹紫色雲錦,這匹布的紫色不濃不淡,恰到好處,觸手溫潤絲滑,上有松柏暗紋,是她喜歡的低調又華麗的感覺,也符合他一貫的穿衣風格。
盧筠清幾乎可以想象出殷玄穿上這件衣服的模樣,挺拔如松的身姿,堅實的背部,勁瘦有力的腰……
裴雲舒露出了然笑意,“原來,我們筠清對他也是上心的,記得他的穿衣喜好。”
盧筠清佯作惱怒,“不許笑我,快幫我看看。”
“是是是。”
選好了布料,又将身量尺寸告知坊主,約定十日後來取,兩人又去城中酒樓吃了飯,才各自返家。
一進門,便看見姑母滿臉喜色從屋內迎出來。
盧筠清又驚又喜,緊走兩步上前撲到姑母懷裏,鼻子一酸,竟險些掉下淚來。
畢竟,這可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的人,兩人與其說是姑侄,更像是母女。
盧知意溫柔地拍了拍侄女的背,又扶起來,細細打量她面容身形。
“嗯,落月長高了,也清減了,出落地越發清雅馥郁了。”
想來是濾鏡太厚,姑母從來不吝惜将各種溢美之詞用在她身上,盧筠清微微漲紅臉,道“姑母卻是瘦了,不過氣色倒還好。姑母怎麽來這麽晚,侄女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如今你兩位兄長各謀得滿意差事,姑母自然是吃得好、睡得香,這次比約定的時間晚來數日,是因為我先繞到瓠城去看你次兄了……”
姑母拉着她的手向屋裏走,一邊親熱地說着話。
“你宣明兄長一向穩重,在白石城做太守,萬事我沒有不放心的,倒是你阿多兄長,堅持要去曾州參軍,且去了最前線的瓠城,倒是讓我擔心地緊。”
阿多是次兄小名,說起來,盧筠清對這位次兄的印象可以約略概括為兩句:把拜高踩低寫在臉上;對繁文缛節吹毛求疵。
基于此,她一向不太喜歡他,誰知這位次兄置家族的安排于不顧,一意孤行去從軍,倒是頗出人意料。
當然,他這樣出身世家的公子,自小又沒練過拳腳功夫,到了軍中不用從底層做起,擔任的也多是長史、參軍這種幕僚角色。
果然,姑母輕嘆一聲,道“你兄長在盛刺史府中做長史,倒也不必直面刀槍劍戟,就怕……”
盧筠清明白她怕什麽,握住姑母的手,安慰道“姑母別擔心,我朝與遲國隔着赤水,縱有戰事,多在江上進行,輕易攻不到瓠城。如今奚族四分五裂,遲國獨木難支,想來不敢輕易進犯。”
姑母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我們落月,如今也懂得分析戰争局勢了。”
盧筠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聽旁人說了一些,又說給姑母聽罷了。”
“你呀,在信裏向來報喜不報憂,還好你長兄把很多事都告訴我了。這兩年,一個人在京中,委屈你了。”
姑母以手輕撫她發鬓,語氣中透着心疼與憐惜。
“姑母快別這麽說,能來京中學習,認識一些新朋友,落月高興還來不及。雖說京城離海西城較遠,風俗習慣也有差,但種種不同,反透出新鮮有趣。”
“你這孩子,總是揀讓我放心的話來說。”
“不過,姑母這次來,一則是來陪你小住幾日,一則是要同你商量你的婚事。”
話題轉得太過突兀,盧筠清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婚……事……”
“沒錯,你來京中已有兩年了,今年已滿了十七,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姑母這次來,便是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這……有點早吧。”盧筠清猶猶豫豫道。
“不早了”,盧知意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姑母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嫁給你姑父了,我十八歲時的冬天,你宣明兄長就出生了。女子生孩子,越早越好。”
盧筠清很想說,姑母你不知道,我原來的世界,二十八歲結婚也不晚,但她扯了扯嘴角,終究還是佯作害羞低下頭。
“落月,有些事姑母也聽說了,你與那殷小侯爺……”
盧筠清猛然擡頭,滿眼驚訝的看向姑母。盧知意拍拍她的手,“你這孩子,還是什麽都寫在臉上。坦白說吧,姑母尊重你的意願,但仍要盡力勸你一勸,最好不要嫁入武将之家。”
“可是,曾祖父也是名垂青史的将軍。”盧筠清看着姑母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說。
沒想到一句話勾起姑母的回憶,她依舊美麗的眼睛裏氤氲出水汽。
“正是因為祖父是将軍,一生征戰沙場,姑母才知道,這榮耀背後是數不盡的傷和痛。祖父身上大小傷疤共計六十七處,兩道致命傷,一道在後頸,為刀傷;一道在前胸,為箭傷。”
姑母舉起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
“眼下,殷小侯爺雖是少年英雄,為萬民仰望,可他常年戎馬征戰,嫁給他,免不了日夜擔驚受怕。就算僥幸得以頤養天年,你與他之間,恐怕也是聚少離多,還是嫁給文官,安穩妥當。”
盧筠清咀嚼着這些話,陷入沉默,姑母說的這些,都是設身處地為她考慮的,類似的話裴雲舒也曾說過。若從理性層面分析,聽從她們的建議,自然更可趨利避害。
可是,只要一想到殷玄,想到他那雙一看見她便冰消雪融的眼睛,想到盤桓在她腦海中的紫色身影,她就覺得心頭有一塊地方軟下去、陷下去。
見她雙眼茫然,整個人呆坐着,仿佛進入無人之境,盧知意自然明白,她這是上了心、動了情,便拉過她的手,勸道。
“落月,聽姑母的,你呀,就是見得男子太少了,等你見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什麽樣的人最适合自己。說來也巧,姑母這次進京,半路上遇見了一位故人——江州柳刺史的夫人,她也來京中看兒子。她與我本是閨中密友,府上有位公子,滿腹經綸、溫文爾雅,如今正在京中做文官,大你三歲,正堪相配。”
江州柳刺史家的,那,那不是柳季景嗎?
不行不行,那是官配,是阿雲的。
當下連連擺手,出聲拒絕,“不可不可,絕對不可。”
盧知意有些不快地瞪她一眼,“還不知人家姓甚名誰,怎麽就說不可了,他如今在宮裏任太常一職,名叫柳叔巒。”
聽到不是柳季景,盧筠清先是大大松一口氣,緊接着又反應過來,按照古人起名字伯、仲、叔、季的慣例,這該不會是柳季景的三哥?
果然,就聽見姑母繼續說下去。
“他是柳府的三公子,上面有兩位兄長,俱是沉穩有度的公子,惟有一幼弟,頗有些輕浮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