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甜蜜

甜蜜

盧筠清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上午,烈日高懸,光耀四庭,問了桃葉時辰,才知道自己已睡足十二小時。

大約是宿醉的緣故,頭腦有些遲鈍,靠在軟墊上發了一會呆,昨日種種才漸次明晰起來。

她記起昨日被崔以晴诽謗的不快,被瑞王糾纏的惱怒,還有,殷玄又一次為她解圍。

迷糊中她似乎說了許多話,卻記不起具體說了些什麽,只記得最後胸中十分難受,似是吐了出來。

立刻喚過桃葉求證。

“桃葉,我昨日是不是吐了?”

桃葉為難地點點頭。

“小姐許是喝多了酒,又吃了不少蟹子,都,都吐在殷小侯爺身上了。”

完了完了,這次真地是糗大了,盧筠清懊惱地閉上眼。

殷玄一向愛幹淨,過去胸口疑似沾染灰塵都要拂去,如今被她吐一堆穢物在身……

盧筠清已經腦補出了殷玄的臉一秒變黑的模樣。

大約是看出盧筠清不安,桃葉安撫道,“小姐,您別擔心,奴婢瞧着,殷小侯爺并不在意,反而很擔心小姐身子。昨日他親自背着小姐上馬車,又将您送回來,親眼看着奴婢扶您進屋休息,他才回去的。”

“對了,小姐,今日一早,小侯爺就遣人送來了一樣東西,還請小姐來院中看一看。”

盧筠清立刻起身,簡單梳洗後,來到廊下,遠遠地就瞧見院中的梧桐樹下多了個半人高的東西,迎風輕動,定睛一看,竟是個稻草人。

盧筠清十分好奇,快步走上近前細看,幹爽蓬松的稻草捆紮在十字形粗木棍上,模拟出人的軀幹和四肢,稻草外套着上灰下青的粗布衣服,稻草束成的臉上用黑色毛筆畫出眼睛,頭上還戴一頂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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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然是羽朝鄉間常見的稻草人的模樣。

只不過這身衣服雖是粗布,卻無一塊補丁、一絲破損,比普通農戶身上所穿的還要講究一些。

“這是小侯爺送來的?”

盧筠清圍着稻草人轉了一圈,上下打量着。

“是,小姐,一早就派人送來了,說是小姐若喜歡,再做幾個不同樣貌、不同衣裳的送來。”

“他可有說過,為何送這個?”

桃葉搖搖頭,圓圓的臉上露出困惑。

“奴婢也不知道,這稻草人本是鄉間農戶用來驅散鳥雀的,奴婢也不知,小侯爺為何要送與小姐。”

這也不怪桃葉,昨日盧筠清提起“稻草人”時,本就是趴在殷玄背上的耳語,旁人根本聽不清。

只可惜她自己也忘了個精光。

用過早飯,盧筠清正在思考,要不要去裁件衣服送給殷玄,以示賠禮,對方已經主動登門拜訪。

客廳的門被從外面打開,殷玄從庭中步入,一張豐神俊朗的面孔,看多少遍都不會膩,行走間姿态高貴從容,有如行雲流水。

果然美好的人光是看着,已是一種享受。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流連在自己身上,殷玄迎上她視線,微微一笑,盧筠清立刻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酒醒了嗎?昨日睡得可還好?”

他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珠看着她,眼中寫滿缱绻關切。

“昨日失态,幸得小侯爺相助,筠清感激不盡。”

說着便起身,想要規規矩矩對他行禮,被他伸手扶住。

“筠清今日對我說話,如此周全客氣,卻是與我生分了?”

想起昨日被他背着送回來,盧筠清的耳朵燒了起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白忽然跑進來,圍在殷玄腳邊轉來轉去,用身體去蹭他的腿,還不時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顯然是與他相熟了。

盧筠清覺得小白這樣有些失禮,立刻輕喚它,“小白。”

小白接收到主人的信號,立刻安靜下來,乖乖走到她腳邊卧下。

殷玄不以為意,從懷中掏出一卷紙,在桌上鋪開。

“筠清既已好了,便來選一選,喜歡哪一個?”

盧筠清低頭看去,見那六七張竟是圖紙,上面描畫了形似機器人的東西,甚至還有數據标明頭、手、腳等各個部位的尺寸。

盧筠清不解,擡頭看殷玄。

“小侯爺,這是什麽?”

“昨日聽你說起鐵皮人,我便叫府中僮客畫了這些圖紙,你來選一選,喜歡哪一種,拿去叫鐵匠比着做出來。”

稻草人、鐵皮人,說到此處,盧筠清已猜出了大概。

“稻草人和鐵皮人,莫非是我告訴你的?”

她看着殷玄的眼睛,試探着說。

殷玄回看她,眸光中閃動笑意。

“不錯,是你說的。幸得昨日你醉酒,我才知道,筠清喜歡的,竟是這些古怪又新奇的玩意。”

盧筠清尴尬地低下頭,心想若是在日漫中,此時必得用滿頭黑線來表達她的心情。

誰知對方又繼續道,“你喜歡獅子,倒也不難,前年南福國進獻了一頭獅子,作為對西洲軍助其抵禦奚族的回報,我一直将它們養在侯府後山上。昨日我已叫人飛鴿傳書回去,這兩日就将獅子送來。”

盧筠清顫聲道,“獅……獅子?”

殷玄點點頭,“你不用擔心,我在京郊有一處馬場,足以圈養這頭獅子,你若喜歡,可随時去觀賞。只是獅子畢竟是猛獸,不可離太近。”

“不用了不用了。”

盧筠清唬得連連擺手,她真地沒有喜歡獅子的癖好,昨日一定是喝醉了,想起幼年時看的童話《綠野仙蹤》,才沒頭沒腦地提起這些,沒想到殷玄竟都記在心裏。

這行動力,未免太強了。

殷玄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我做這些,筠清不喜歡?”

瞧着他明顯受傷的神情,盧筠清結結巴巴地說,“不是,我只是,昨日酒後胡言亂語,你莫要當真。”

“人常道,酒後吐真言,筠清酒後說出的這些,定然是心中所想,凡是你喜歡的、你想要的,我都會送到你面前。”

“我殷玄,向來說到做到。”

他明亮的瞳孔中,漾起溫柔情愫,盧筠清定定看着他,一時間又是害羞、又是感動。

在現實世界中,她也曾交往過男朋友,亦聽過甜言蜜語,不過,像殷玄這樣将她細微之言都放在心上,且雷厲風行地要為她做到,卻還是頭一遭。

“紀州距京城路途遙遠,如此翻山越嶺,勞師動衆,既有損人力,也恐獅子水土不服。不若就繼續養在侯府的山上,待日後有機會,我再同你去看,好不好?”

她在試圖勸服他時,神色認真,言辭懇切,殊不知,這最後一句落在殷玄耳中,卻有別樣意味。

殷玄眸光陡然加深,唇邊泛起笑意。

“筠清言之有理,那便說好了,日後你與我同返紀州,再一起去看獅子。”

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仿佛兩人約定的不是看獅子,而是往後餘生。

又說了一會話,殷玄帶她去了城東的鐵匠鋪,名叫丁大有的年輕鐵匠赤膊從房裏出來,臉上、胳膊上都沾着黑色煤灰。

盧筠清注意到,他在一衆鐵匠中年紀偏小,卻頗有派頭,仿佛是這裏的掌事人。

盧筠清扯一扯殷玄的衣袖,低聲道,“小侯爺,這鐵皮人,真能打出來嗎?”

她對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保持懷疑,沒有機器、沒有螺絲,造個鐵皮人,應該不容易,所以從圖紙裏選了看起來最簡單的一張。

誰知這話被丁大有聽見,那鐵匠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高聲道,“侯爺、小姐請放心,丁某這打鐵的手藝,可是傳了幾百年的,少則十日,多則半月,丁某定能将這鐵皮人打出來,造得與圖紙上分毫不差。”

匠人的手藝不容質疑的,盧筠清不敢再吱聲,殷玄對她安撫一笑,轉身對丁大有道,“如此,便有勞丁師傅,半月後,本侯自會派人來取。”

回去的路上,盧筠清忍不住問道。

“小侯爺,昨日你是怎麽知道我在公主府的?”

“自從上次戲院兇案,我便讓阿莫在你身邊暗中守護,阿莫見瑞王去了公主府,便遣人來告訴我。”

盧筠清的心猛地一跳,他竟把身邊最得力的侍衛送來保護她?

“可是,你把阿莫派來我身邊,誰來保護你?”

“無妨,這京城內外,還沒有人能傷到我。”

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難免被人譏笑不自量力,可從殷玄口中說出來,卻是令人信服。

他年少立威名,又素來沉穩,羽朝百姓深信,“殷玄在,羽朝安”。

“我還有一個問題。”盧筠清有些猶豫。

“說。”

“你是紀州的将軍,可算起來,已在京城待了近兩年,你不用去紀州守着嗎?”

這個問題盤桓在她心頭許久了,過去總怕逾矩,不好問出口,如今自覺與他越來越親近,有些問題就想弄清楚些。

“三年前一戰,奚族損失數萬,元氣大傷,至今不敢來犯。既然邊境無事,我在京城,陛下才更安心。”

殷玄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盧筠清心下了然。

是了,君主向來忌憚有功之臣,如今羽朝統共二十餘萬兵力,殷玄的西洲軍便獨占八萬,且陛下體弱,太子年幼,殷家世守西北,殷玄少年英雄,諸般種種,天子焉能不防?

想當年,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修建極盡奢靡的凡爾賽宮,将一衆貴族圈養起來,完成了權力和文化的集權。

震主之聲,見忌必矣。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盧筠清不由嘆一口氣。

“筠清。”

殷玄忽然俯身靠近她,一雙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直直看住她。

他離得這樣近,近得她幾乎能看清他黑白分明得瞳孔,羽扇般濃密的睫毛,細瓷般勻淨的膚質。

兩人間的空氣陡然變熱,一如她掌心的溫度。

“筠清,我不喜歡你這般叫我。”

她心頭一顫,垂下眉眼,輕輕喚一聲,“從風。”

殷玄眼底泛起愉悅的柔波,他重新坐直身子,雖沒說話,喜悅的情緒卻從眼角眉梢溢出。

兩日後,殷玄到底還是送來了一只獅子玩偶,獅身是上好的黃色錦緞,紅色絲線繡成濃密鬃毛,眼珠子用黑珍珠鑲嵌,炯炯有神中又透出一股嬌憨,盧筠清愛不釋手,拿在手裏把玩不止,心頭多出了一絲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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