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醋意

醋意

“便……便題一個’清’字吧。”

“清”是她的名字,也是情急之下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第一個字。

柳叔巒點點頭,“‘高峰入雲,清流見底’,清是個極好的字,也是我朝士大夫畢生所求的至高境界。”

“盧小姐,請坐。”

盧筠清一震。

“你怎麽知道我姓盧?”

姑母明明說過,柳叔巒并不知她長相,也不知她今日要來廟會。

“日前在無極館,曾見過盧小姐。”

“無極館?那日我去無極館時,你也在?”

柳叔巒輕輕點頭,俊逸出塵的面容上漾開笑意,“我朝慣例,太常兼任陛下私人書館的館主,我素日愛書,此差事正合我心意。”

他既已知她身份,那他知不知道,兩邊夫人有意撮合他們倆?

盧筠清開始坐立不安。

“站了這許久,盧小姐可是餓了?”

說罷,側身彎腰,變戲法般從身後的籃子裏取出一支棉花糖,送到她手裏。

棉花糖香甜的氣味傳到鼻端,勾起腹中饞蟲。

Advertisement

她咽下口水,問道:“這是你買的嗎?”

“方才題字的人送的,大約是知道我嗜甜。”

說起嗜甜,盧筠清第一個想起的就是《銀魂》裏的阿銀,把大大的“糖分”二字挂在正廳。

“青山,給盧小姐倒茶。”

“是,公子。”

立在一旁的侍從立刻取來新的杯碟,一一擺放好,倒入茶水,清雅的茶香在空中彌散開。

清茶和棉花糖,新奇的搭配,倒也有趣。

盧筠清咬着雲朵般的棉花糖,看柳叔巒低頭揮毫,他寫字時眼神專注,下筆一氣呵成,與其說是寫字,倒像是以筆在紙上舞動,頗為賞心悅目。

咬下最後一口棉花糖時,扇上墨跡還未幹透,她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

“叔巒兄,許久不見。”

也不知殷玄是何時到來的,反正他開口說話時,已經站在她身後了。

他今日一身玄色長衫,愈發襯得整個人膚白如玉、星眸如墨。

柳叔巒起身對殷玄回禮,道一聲“小侯爺”。

兩人顯然是舊相識,但彼此客氣有加,關系遠不如柳季景和殷玄那般親厚。

不過,眼下盧筠清只覺得心頭突突跳,整個人莫名緊張。

奇怪,她也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會有被男朋友捉奸的愧疚不安?

你可是背着殷玄,來看陌生男人哦。

一個小小的、難聽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可我不過是應承了姑母,來看一眼,并沒別的心思。

正在激烈思想鬥争時,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拉起她的手。

“走了,落月。”

盧筠清下意識擡頭,怔怔看向殷玄,殷玄卻別過眼神,不看她。

他在生氣。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他一定是故意的。

柳叔巒的眼神不着痕跡地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滑過,露出一抹淺淡笑意。

“盧小姐,棉花糖甜不甜?”

對方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她不好不答,便點點頭,盡量客觀的表示,“挺甜的。”

握着她的手瞬間收緊。

“叔巒兄,再會”,殷玄的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

柳叔巒依舊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點頭道“小侯爺,盧小姐,再會。”

殷玄牽着她,一路穿過叫賣糖人的小販、炸青菜丸子的小攤、投擲飛刀的雜耍藝人,一直到一處僻靜的圍牆下,才停住腳步。

他腿長,步子邁得大,走得雖不算快,盧筠清要跟上卻得加快腳步,停下時便有些氣喘籲籲。

“你松開我,你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聽着她似嗔似怒的聲音,殷玄五只微微張開,她立刻縮回手,将兩只手握成拳藏在袖中。

視線越過他肩頭,迅速掃視了一圈四周。

還好,周圍沒有熟人。這裏畢竟是古代,未婚男女牽手這件事,可大可小。

見她表情明顯放松下來,知道她并非不願同他牽手,而是怕被人看見。

得出這個結論,殷玄臉上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

“排了很久的隊,是不是?落月,也喜歡柳叔巒的字?”

話裏透出明晃晃醋意,盧筠清果斷搖頭。

“不是,不是,我是瞧着很多人排隊,心生好奇,來湊個熱鬧……”

迎上他清亮目光,越說聲音越小,漸漸變得無力。

“撒謊。”

殷玄看着她的眼睛,一邊說,一邊擡起右手,擦去她唇角殘留的一點糖漬。

糖漬黏膩,将指腹和唇角肌膚粘連住,仿佛他以手托住她的腮。

她擡眼看他,霎那間,一瞬長似地老天荒。

手指微微用力,擦去那點糖漬,也離開她的臉頰。

“落月,你這雙眼睛,是不會撒謊的。你平日說話,喜歡看着人的眼睛,但你說謊時,眼神就會移開、會閃躲。”

“我……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姑母叫我來看一看,回去給她一個交代。”

她懊喪地垂下頭。

她的确不擅長說謊,幹脆老老實實和盤托出。

“嚴夫人想讓你嫁給柳叔巒,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

脫口而出才意識到,這已算是變相承認。

“落月可喜歡他?”

沒想到他會這般直接,盧筠清迎上他銳利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

“我與他原也不熟。”

一句“不熟”,顯然讓殷玄十分愉快,他長眉舒展開,眼底暗藏的緊張消彌于無形。

“落月,能不能,借我五文錢?”

“什麽?”

盧筠清疑心自己聽錯了。

“我今日匆忙間出門,忘記帶錢了。”

“好。”

盧筠清二話不說,從錢袋裏掏出五枚硬幣,放到他掌心裏。

“真的只要五文錢嗎?夠嗎?”

“夠了。”

殷玄露出孩童般明亮笑容,收回手。

“你在此稍後片刻,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裏?”

“等會你就知道了。”

殷玄說着,轉身大步走開,臨走前吩咐雙蒙守在這裏。

他颀長身形閃入熙攘人群,很快就消失在攢動的人潮中,盧筠清好奇地張望着,不一會,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頭,一碗紅豔豔的蔗漿山楂球就在眼前。

殷玄星眸含笑,輕聲道“嘗嘗,看好不好吃。”

蔗漿是甘蔗熬出的糖漿,山楂球就是去了核的山楂,這種小吃說到底,跟現代世界的糖葫蘆差不多,只是現代人習慣用竹扡穿着吃,羽朝人喜歡熬一鍋,放在小瓷碗裏用勺舀着吃。

原來,他借她五文錢,是為買這一碗山楂球來給她吃。

在他滿含期待的注視下,盧筠清用小勺舀起一顆山楂,放到口中慢慢咀嚼,濃稠蔗漿裹住透紅山楂,甜纏住酸,在舌尖糾纏,在對蔗漿的甜感到膩之前,酸味及時到來,中和了漫無邊際的甜。

她彎起眉眼,又吃了一勺。

不多時,一小碗蔗漿山楂球已吃得幹幹淨淨。

“好吃嗎?”

盧筠清掏出帕子擦拭嘴角,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吃,酸甜可口,不會太膩。”

她一向不喜歡太甜的食物,酸甜是她比較喜歡的味道。

“那……比之棉花糖,又如何?”

“落月,更喜歡哪個?”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她回答的,是這世間最不得了的難題。

她瞬間明了他心思,嫣然一笑道,“棉花糖太膩,我不喜歡,這個,正正好。”

殷玄黑琉璃一樣的眼睛裏,瞬間翻湧起喜悅,唇角高高翹起,就那麽欣喜地看着她。

初見時他表情冷峻,後來漸漸熟悉,大多數時候也是淡淡的,極少見他喜怒形于色,沒想到竟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盧筠清覺得新鮮,忍不住把他的表情看了又看,嘴角上揚。

“你在笑什麽?我臉上有什麽嗎?”

盧筠清輕咬下唇,拼命止住笑,“沒有,我只是覺得,原來你還有這麽孩子氣……哈……”

終究是沒忍住,哈一聲笑了出來,殷玄忽然走近一步,俯下身扶住她雙肩。

她臉上笑容還未完全消失,已被他灼灼目光深情鎖定。

“落月,你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可是欠了你五文錢。”

他的嗓音又低又柔,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熱得發燙。

“他日……”

殷玄的話還未說完,忽有一人單膝跪在他身後行禮,恭敬喚一聲。

“将軍。”

來人穿一身黑色勁裝,腰間挂劍,身手敏捷到盧筠清根本看不清他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殷玄的神色立刻沉下去。

“落月,等我片刻。”

盧筠清點點頭,便帶了桃葉走開一些。

此人叫他将軍,大約是軍中之人,看裝束不像城中羽林虎奔,應該是他的親兵……

猜測間,殷玄已經走過來,身後人恭敬肅立于側,站在雙蒙下首。

迎上他冷峻的眼神,盧筠清忍不住道。

“出事了,是不是?”

殷玄點頭,“廟會中混入了一批奚族死士,我要帶人去拿,落月先回去,阿莫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只要一提到奚族,他眼底便寒如三尺淵冰,叫她心頭發緊。

“奚族死士,可是與上次的戲院兇案有關?”

殷玄眼底冰霜微霁,“落月與我想的一樣,不過,他們的身份還要抓住後才能确定。”

“可是,這廟會中這麽多人,抓捕他們,會不會引起騷亂?”

“無妨,他們扮成雜耍藝人,正在坊東表演飛刀,只要先驅散觀衆就好。落月乖,你先回車上,離開這裏。”

轉眼間,殷玄已帶下屬消失在人群,盧筠清帶着桃葉走向與朋友約定的地點,忽然回過神來,驚出一身冷汗。

“桃葉,分開的時候,念純是不是說,她要去坊東看飛刀表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