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驚變
驚變
桃葉的臉色也白了。
“是,小姐,奴婢記得盛小姐是這麽說的。”
“不行,咱們也得過去,我怕念純出事。”
盧筠清說着,就急急向坊東奔去。
此時,殷玄的人早已知會了坊內維持秩序的小吏,數名小吏在坊內各處宣布廟會提前結束,催促商販和行人離開。
然而,坊內人實在太多,各種表演活動正進行地如火如荼,并沒多少人聽進去小吏的話。尤其是坊東,同時進行着“半柱香內肢解整驢”的飛刀絕活和吞吐火球的雜耍表演,正表演到緊張刺激的時刻,觀衆看直了眼,敷衍小吏道:“看完便走,看完便走。”
好容易擠到最前方,環顧四周沒看見盛念純的身影,盧筠清大大松一口氣,想着或許她已經往回走了,便打算回去。
與此同時,躲在人群中的殷玄也看見了她,一種陌生又緊張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是害怕的感覺。
殷玄有一瞬間的困惑,不管是戰場上面對數倍于自己的敵軍,還是大雪封山被困住三天三夜,他都沒有怕過。
可是此刻,一想到她可能被誤傷,害怕的感覺就緊緊攫住了他。
看見盧筠清轉身往回走,他松了一口氣,表演差不多結束了,人群陸續離開。等到走地差不多了,就可以拿住賊人。
可是對方亦非等閑之輩,察覺出人群中暗藏殺機,索性趁人群未走散先出手,混亂中博一線生機。
那肢解驢子的大漢咧開嘴笑着向觀衆致意,他身邊遞送工具的“徒弟”忽然揚起手,袖口中飛出一支短箭,直射向人群。
幾乎同一時間,雙蒙跳出來,拔出背後雙刀,刀身撞上箭頭,發出刺耳的金屬聲,短箭被淩空阻斷,被迫轉變路線,落到一處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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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瞬間爆發出恐怖驚叫,男女老幼抱頭四下逃竄,很快,方才水洩不通的表演臺前就只剩互相對峙的兩撥人。
臺上,表演絕活的大漢顫抖着手,指向前一刻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學徒,“你,你,你們到底是誰?”
學徒身後,是剛才負責送驢子來的一群人,他們自稱是農戶,來廟會上送貨賺點銀錢。
臺下,殷玄身後站着五六名勁裝男子,各自抽出腰間佩劍,蓄勢待發。
也不知是誰最先發動的攻擊,雙方就這樣打了起來,鐵器撞擊聲、怒喝聲不絕于耳。
此時此刻,盧筠清為何還在場?
因為方才觀衆忙着逃命時,她不幸被人撞倒,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疼得站不起來。
桃葉撲過來,勉強扶起她,根本走不快。
見雙方厮打起來,盧筠清雖有些擔心殷玄,卻明白自己留在此處無益,便扶着桃葉的手慢慢往回走。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筠清。”
她猛然扭頭,見右方臨時搭起的帳篷後,轉出兩個人來。
一個是留絡腮胡子的面生大漢,一個是留着淚的盛念純。
大漢手裏握着一把彎刀,明晃晃刀尖正抵在盛念純的脖子上。
“念純!”
盧筠清就要撲過去,被桃葉抱住。
“小姐,你沒有功夫,不要沖動。”
見好友危在旦夕,她已喪失理智。
“筠清,我好害怕。”
盛念純嗫嚅着,眼淚顆顆滾下來,聲音因害怕而發顫。
“你別怕,別怕,殷玄在這裏,他會救你,會救你的。”
下意識回頭,喊一聲“從風”。
下一瞬,冰冷的刀刃已抵在她柔嫩脖子上。
不知為什麽,那兇徒改了主意,丢開盛念純,飛身過來挾持住她,桃葉被踹飛,落在丈餘開外的地上,胸口痛得幾乎喘不過氣,卻還掙紮着爬向這邊。
殷玄聽到她的聲音,看過來時,見她被兇徒所脅,眼中瞬間燃起怒火 ,反手用力,一劍貫穿兩人胸膛,飛身來到兇徒面前。
“放了她。”
“她若少一根頭發、添一處傷口,奚族二十六部都要陪葬。”
第二句是用奚語說的,盧筠清聽不懂,卻能感覺到兇徒身上聚斂起怒意和恐懼。
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害怕殷玄。
“奚人的煞星,沒想到,你也有在意的人。你害怕失去她,哈哈哈,我便殺了她,令你痛悔餘生。”
他叫殷玄“奚人的煞星”。
他的羽朝官話說得并不标準,似乎有意用高聲大叫來遮掩心裏的恐懼。
“我叫你放開她!”
一字一句,沉郁頓挫,是命令、是威脅、是壓制。
他眸中掀起滔天怒意,周身萦繞騰騰殺氣,這一刻,他不像是她熟識的小侯爺,也不像百姓口中的少年将軍,更像是天降修羅、地獄殺神。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不由待在那裏,連匕首刀尖抵進細軟肌膚,都沒有絲毫感覺。
雙蒙淩空一個翻身,跪倒在殷玄面前,雙手奉上一把弓箭。
殷玄伸手拿起弓,視線始終膠着在盧筠清的脖頸間。
就在這時,一個黃色身影忽然從側後方沖過來,抱住兇徒的腿。
“筠清,快跑,快跑!”
是盛念純,被兇徒甩開後,她的頭磕到帳篷前的小木車,額頭一直在流血。
她死命抱住兇徒的腳,兇徒立刻擡腳想要踢開她。
說時遲那時快,殷玄拉動手中弓弦,一枚黑翎羽箭擦着盧筠清的下颚劃過,穿透兇徒的脖頸。
兇徒的雙手無力垂下,身子直直向後,轟然倒地。
盧筠清被他晃動的身形牽動,一時站立不穩,向前撲去,被趕來的殷玄一把摟入懷中。
他單手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輕按她後腦,讓她更緊地貼近自己的胸膛。
“落月,不怕,我來了。”
他的懷抱溫暖結實,說話時胸腔的震動清楚傳遞給她。
她甚至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強勁有力,又很快。
“我沒事。”
她仰頭看他,恰好露出一截雪白脖頸,幾道細小的血痕從傷口流出,宛如雪地裏點點紅梅,煞是醒目。
他眸色随之一黯。
他征戰多年,自然知道這傷口極淺,絕不會致命,但她皓白的脖頸間,一點傷也不該有。
“這裏,疼不疼?”
他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繞在她脖子上,在側面打了個結,處理傷口對他來說本是家常便飯,但不知為何,今次做這件事卻格外艱難。
盧筠清見他眼中有疼惜之意,立刻道“不疼,一點都不疼,只是有點害怕。”
“對了,念純,桃葉,快看看她們倆怎麽樣了!”
殷玄一個眼神,雙蒙和阿莫分別去查看盛念純和桃葉。桃葉被一腳踹在胸口,半天喘不過氣來,好在沒有內髒破裂,只需靜養兩日即可。
盛念純最後死死抱住兇徒,那人還沒來得及踹開她,就中箭死了,并沒受什麽傷,反而是最開始磕到的傷口,流血不止。
“筠清,念純,你們倆這是怎麽了?”
裴雲舒驚呼一聲沖上前來,方才她在約定的地點,左等右等不見兩人回來,先去書攤處找盧筠清,沒找到人,便又來坊東找盛念純,路上遇到小吏阻攔,搬出自己國舅千金的身份,才得以過來。
“筠清,你這脖子,可是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倒是念純,額頭上的傷比較嚴重。”
“盧小姐,莫擔心,盛小姐的傷口瞧着嚴重,卻并非要害,用上侯府特制的金創藥,月餘便可痊愈。”
阿莫屈膝在地,一邊為盛念純處理傷口,一邊解釋。
“多謝阿莫。”
不知何時,雙方的打鬥已經結束,殷玄的人将對面八個兇徒盡數擒拿,以粗麻繩反捆雙臂,又将其下巴一一掰脫臼,以防咬舌自盡。
“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裴小姐、盛小姐,還請盡早各自回府,我會派人一路護送。”
面對她們,殷玄禮數周全,又客氣疏離。
互相道別後,裴雲舒和盛念純各自返家,身邊各跟着兩個殷玄的親兵。
“雙蒙,将這些奚人押回府裏,關入地下室。”
“是,侯爺。”
雙蒙指揮下屬,将八名兇徒驅趕至囚車上帶走,這邊,阿莫已經背起桃葉。
殷玄牽起她的手。
“來,落月,我送你回家。”
車子剛在院門口停穩,就隐約聽見姑母的聲音。
“……這孩子也真是的,好好地院子裏非要擺個稻草人,現下又送來個千斤重的鐵人,到京城這兩年,她竟喜歡上這些古怪玩意……”
“夫人莫着急,咱們小姐一向不愛花兒、粉兒的,不過是圖個新鮮,就随她吧。”
寬和勸慰的,是姑母身邊的鄭嬷嬷。鄭嬷嬷世代都是盧家僮客,随姑母嫁入嚴家,對盧筠清自然是看着哪裏都好。
明白了,是鐵皮人做好了送來了。
盧筠清和殷玄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笑意。
見殷玄與侄女同乘一輛馬車回來,盧知意雖是客客氣氣,眼中卻透出審視意味,待了解到今日廟會所發生的事,又見寶貝侄女脖子帶傷、侍女躺在車裏,深覺今日能平安返回全賴殷玄所救,再看向他時,目光便柔和許多。
“我這侄女不懂事,自小就愛闖禍,今日之事,多虧了殷小侯爺。”
盧知意說着,就要行禮表示感謝,殷玄立刻虛扶她起來。
“夫人太客氣了,落月的事,便是我的事。”
見他這般親昵地喚盧筠清的小字,盧知意便明白了三兩分,再仔細打量,見他眉眼清冷,每每看向盧筠清時,卻透出濃濃深情,心中又明了了五六分。
又聽見他說,“落月聰敏靈動,善于見微知著,從不闖禍。”
那是自然,盧知意心底暗道,我們盧家的女兒、我一手帶大的孩子,自然是集萬千優點于一身。
方才那兩句,不過是客套的自謙之辭,這小侯爺還認真來反駁,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容不得旁人說侄女一句。
瞧着侄女送他離開時,依依不舍的情态,盧知意心中暗嘆,跟柳家的婚事,八成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