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愛他

愛他

盧筠清到客廳坐下時,雖極力克制,面上還是帶了一絲不快。

殷玄一眼就看出來,便到她身邊坐下,溫聲道,“今日怎麽了?可是在哪裏受了委屈?”

盧筠清把懷裏的衣服重重放在茶桌上,語氣冷硬。

“這是賠給你的衣服,多謝小侯爺上次相救。”

幹巴巴說完,也不看他,就要起身告別,被殷玄按住雙肩。

也不見他怎麽使勁,肩膀卻無法向上移動分毫,盧筠清索性放棄抵抗,靠回椅背,面上的不悅更明顯了。

“落月,今日怎麽忽然與我生分了?”

可不是嗎,連稱呼都變回了小侯爺。

見此情狀,雙蒙對桃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誰知這丫頭是個不太機靈的,似乎完全沒懂他的意思。

雙蒙只好湊過去,低聲道,“桃葉姑娘,我們府上沒有侍女,男人們都粗手笨腳的,勞煩你随我去後廚一趟,給盧小姐備茶吧。”

桃葉這才跟着他出去。

如今,客廳裏便只剩下殷玄和盧筠清兩個人。

“可是我做了什麽事,令你不高興?”

“倒也沒什麽,只是方才守門的侍衛把我認成了旁人,我才知道,小侯爺府裏這般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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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事實,不知為什麽,說出來偏就帶了幾分酸味。

殷玄眸色微動,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

“既然他對落月無理,我即刻安排人打他八十大板,然後将他攆走,好不好?”

盧筠清緊張起來,“八十大板,豈不是要了人的性命?不可不可,一點小事,罪不至此。”

“有人天生臉盲,記不住人的長相,也是有的。”

殷玄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冷酷。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他惹得筠清不快,便是罪過。”

“不,不,我并非因他認錯人而生氣。”

“嗯,”殷玄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裏的關鍵信息,“那是因何生氣?因何不快?”

殷玄的問題尖銳直接,迫她直面心底幽暗情緒,她清了清嗓子,道,“也沒什麽,好了好了,這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高興地緊。”

說完還刻意笑一笑,是那種标準的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

其實,我是因為有其他女子來主動示好而生氣。

其實,我是因為你有爛桃花我卻一無所知而生氣。

開玩笑,以上這些話,她是絕對不會說的!

殷玄一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真奇怪,他的氣質明明冷冽孤傲,可精致的眉眼中又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魅感,兩種矛盾又對立的氣質,雜糅在他身上,仿佛某種神秘蠱術,令人不覺沉迷。

他忽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我們落月,假笑也這般賞心悅目。”

“我……”

這般親昵的動作,讓她的臉迅速燒了起來。

“落月為我吃味,我心裏很是暢快,不過落月盡可放心,其他女子,我皆不放在心上。”

既已點破,索性問個明白。

“這兩日來的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

“還沒進客廳的門,雙蒙見不是你,便将她請了出去。”

一句話,把盧筠清心頭的不快徹底撫平,絲絲甜蜜湧上心頭。

回想殷玄初來京城時,引得城中多少女子争相來看,若有一兩個探聽到他府邸位置,前來送香囊、送帕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衣服在這裏,你拿去試一試,若是不合身,我再拿去請人改,反正我不擅女紅,更不會做什麽香囊、腰帶……”

說出這些才意識到,其他女子能做些貼身的小物件送給殷玄的,她多少是有點羨慕的。

殷玄低低一笑,冷峻的眉眼瞬間變得柔和,仿佛被融化的冰山。

“今日方知,我們落月,是個愛吃醋的性子。”

盧筠清別過身子,“我才沒有。”

“是是是,你沒有。”

殷玄繞到她面前,握住她雙手。

“落月就是落月,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姑娘,不需跟誰比,不用與誰争。”

…………

“範先生身體不适,這幾日,就由我代為講學。一應規矩,皆照從前。”

盧筠清呆呆地看着講臺席上的人。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臉上總帶着似有若無地淺笑。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看過來,對上她的視線,眼中笑意加深。

盧筠清立刻垂下眼,盯住手邊的山形筆擱。

正是那日在廟會上為人題字,又送了她一支棉花糖的人。

當朝太常,柳叔巒。

今日未見到範先生,裴雲舒早就坐立不安,一早晨也不知往窗外望了多少回,此刻聽聞範先生身體不适,她頭一個就發問。

“三哥,不,柳太常,範先生可是患了病?病情可嚴重?何時能回來?”

一口氣三連問,焦急不安的情緒表露無遺,柳叔巒只微微一笑。

“裴小姐稍安勿躁,範先生只是偶感風寒,不甚要緊,三五日便可回來。”

盧筠清此時才知道,名動天下的範寔先生一生只收一徒,便是柳叔巒。

範先生酒不離手,十日裏倒有八日是醉的,而柳叔巒一望而知是個不愛酒色、清靜寡淡的性子。

不過師徒倆看淡仕途這點,倒是出奇的一致。做師父的屢次征辟不就,做弟子滿足于做個觀星的文官,守着天子的藏書閣度日。

下學時,柳叔巒叫住了她。

“盧小姐,借一步說話。”

“柳大人,有何指教?”

“我看了你的文章,試論人間大同的那篇,想與你交流一二。”

盧筠清頓時心生忐忑,“可是我文章寫得不好?”

這是範先生指定的課題,在文中她虛構了一個桃花源一樣的世界,裏面人人平等、沒有階級之分,借此隐晦地表達現代人的理念。

柳叔巒搖搖頭,溫聲道“盧小姐的文章見解獨到,頗有石破天驚之勢,柳某深受震撼,所以想來向盧小姐讨教。”

盧筠清立刻道,“不敢不敢,只是胡亂想象了虛構之境,當不得真……”

一番交談後,天已擦黑,學堂裏的人都走完了。

柳叔巒送她到靜嘉堂門口,在燈下站定。

“上次廟會一別,聽聞坊間起了騷亂,盧小姐可在場?有無受到驚吓?”

回想當日,仍心有餘悸,好在已經過去了。

“還好,并未受傷,兇徒都被抓住了。”

“那便好。”柳叔巒點頭,一雙美目看着她,眼中透出明明白白的歡喜。

盧筠清知道這眼神意味着什麽,有意避開,便躬身道,“柳大人,若無其他事,學生這就告辭了。”

故意自稱學生,拉開兩人距離。

柳叔巒言笑晏晏,“我不過代教三兩日,你我之間,算不得師徒。你若不嫌棄,可像阿雲一樣,私下叫我一聲三哥。”

說完,不待她回答,走近一步,俯身問道。

“你的小字落月,是否取自詩句’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盧筠清訝然,擡眸迎上他溫柔目光,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姑母對她講過這個名字的來歷,母親喜歡與月有關的一切詩,尤其愛這一句。懷她的時候,母親夜間常常睡不着,便起來踱步,欣賞朦胧月色,追憶幼年趣事。生下她後,便從這詩中取了“落月”二字,給她做小字。

柳叔巒笑一笑,“這便是了,這個名字,極适合你。”

一陣夜風吹來,帶着秋日特有的蕭瑟,但柳叔巒眸中仿佛春日常駐,永遠一派和暖舒暢。

“落月。”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帶着些微壓抑和不快。

盧筠清循聲看去,暮色中,一道颀長身影立在東側的馬車旁。

熟悉的挺拔身形,她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殷玄。

只見他負手而立,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利箭般的目光牢牢楔進兩人之間。

“落月,過來。”

又是一聲。

氣息比方才那一聲還穩,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可盧筠清就是能感覺到,他生氣了。

躬身對柳叔巒匆匆行禮,“柳大人,再會。”

垂眸匆匆走下臺階,走向殷玄。

走到他身邊才看清,他正穿着她送去的那套衣服。

無論看多少次還是忍不住感嘆,紫色真襯他,神秘、威嚴、清冷……

修長的手指滑入她掌心,一路向上撐開她的手,插入軟玉般的指間。

十指相扣、密密實實。

想到柳叔巒還在門口,盧筠清想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緊。

殷玄高聲對柳叔巒道,“柳大人,若無其他事,我便帶落月回去了。”

柳叔巒帶笑的聲音傳來,“回去吧,筠清,明日見。”

看似不痛不癢的兩句話,已透出劍拔弩張的味道。

仰頭看見殷玄清冷的側臉,盧筠清莫名覺得緊張,不由得扯了扯他的手。

“你在這裏等了很久吧?冷不冷?”

一句話,讓殷玄眉間的冷意消融大半。

“不冷。”

馬車上,殷玄問道。

“其他人早已離開,落月為何這麽晚?”

盧筠清如實回答,“柳大人跟我讨論了一下文章之事,不知不覺,就晚了。”

“只是讨論文章嗎?我明明聽見,他讓你叫三哥。”

這聽力也未免太好了些。

盧筠清眨了眨眼,扮出無辜表情,“可是,我也沒叫……”

“嗯。”

一聲低低的嗯,表示他有被安慰到,卻又未完全釋懷。

盧筠清看了看他略微僵硬的表情,笑道,

“你,莫不是在吃醋?”

她原意是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誰知殷玄忽然湊近,清亮眼眸盯住她,一字一句道,“是,能讓本侯爺吃醋的,你還是頭一個。”

承認吃醋也這般氣勢洶洶,盧筠清一驚,不由坐直身子,恰好車輪軋過一個淺坑,車身随之輕晃。

眼看她的後腦勺就要撞上車廂內壁,殷玄迅速伸出手臂,張開手掌,隔開她後腦和車廂內壁。

她的後腦勺,結結實實撞進他手裏。

盧筠清睜大雙眼,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面容,挺拔的鼻梁、清冷的眉眼、微抿的唇線……

他溫熱的鼻息就在眼前,淡淡的雪松氣息萦繞在兩人身邊。

“疼嗎?”

他的聲音微啞,透着一絲壓抑。

她仰頭看他,輕輕搖頭。

腦後的手掌忽然用力,将她扣向他懷裏,他另一只手臂已攬住她柔軟腰肢。

他抱她抱得那樣緊,緊到她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的臉貼在他胸口,感受到衣服上凸起的紋路。

“我原想着,待紀州的嫁妝到齊,便去你府上提親。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了。”

“我若再不緊着些,我的落月,怕是要被人搶走。”

他抱着她,仿佛抱着一塊易碎的琉璃,緊了怕折,松了怕掉。

千種深情,萬般小心。

“落月,嫁給我,做昌樂侯府的女主人,好不好?”

她望着他璀璨的眼睛,在這一瞬間,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若說他是游戲中的人物,本質是一串代碼,那如今身處游戲中的她,不也是一串代碼嗎?

既來之則安之,回去遙遙無期,她應該活在當下,遵循自己的內心。

那就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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