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好

和好

祁修容的宅院在城北,靠近永安橋。

馬車停在側門外,門口窄小,外面立着一株高大的香樟樹,綠意蔥茏,若不仔細,極有可能走過也不會發現這扇小門。

盧筠清當下便有些酸。

“你常走這扇小門?”

殷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到她面上露出微惱神情,才緩慢清晰道,“不,今日是第一次。”

然後滿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從生氣轉為訝然。

“我同祁修容談事都在酒樓,從未踏足此處。”

盧筠清半信半疑。

推門入院,便有香氣撲面而來,細細嗅聞,能聞出清新的茉莉花香和溫暖的木質香。

宅院寬敞,分為前後兩進,前院待客用,後院祁修容和侍女住。

他們進的正是後院。

盧筠清注意到,這裏沒有花圃,也沒有假山,大片空地上開了好幾個人造水池,池中偶有光影浮動,像是養着些魚兒。

兩個院子中間的門被推開,祁修容帶着兩名侍女走上前來,在殷玄面前跪下。

“不知主公駕臨,奴婢有失遠迎。”

祁修容今日裝扮之華麗更勝昨日,步搖上鑲嵌碩大鴿血紅寶石,滾圓修長的上臂戴一只金絲鑲彩寶臂钏,螓首蛾眉、肌膚勝雪,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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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裴雲舒和盛念純等世家貴女不同,她身上流露出一種我見猶憐的妩媚氣質。

盧筠清目不轉睛地打量她,見她兩頰薄紅,像是喝了酒。

“起來吧,今日是我臨時起意過來,不要攪擾了你會客。”

祁修容這才規規矩矩地起身。

“沒有攪擾,方才送走了肖司空和崔尚書的公子,現下已無他事。”

肖司空和崔尚書的公子,那不就是肖別鶴和崔以安?

這兩人在春日宴上一同作弊,如今又一同來會歌妓,真真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氣、。

一想到祁修容這樣的美人,要應付這兩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家夥,盧筠清忽然對她生出一絲憐憫。

祁修容起身後,目光在殷玄和盧筠清交握的手上逡巡片刻,又跪了下去。

“修容見過盧小姐。”

她知道她是誰,且還對她下跪。

“快請起來。”

盧筠清條件反射般想去扶她,殷玄輕輕拉住她,清亮眼眸中泛起笑意。

“落月早晚都是我的人。她今日跪你,也是應該。”

盧筠清當下便漲紅了臉。

“外頭冷,你跟她進屋去聊。”殷玄拍拍她的手。

“那你呢?”

“我在此處等你。”

“盧小姐,喜歡喝什麽茶?楓露?青鳳髓?鸠坑?”

祁修容摒退左右,親自跪坐在蒲團上,執起一柄青瓷茶壺,為她煮茶。

“就楓露吧。”

盧筠清心不在焉道,祁修容嫣然一笑,“每每喝了酒,我也喜用此茶醒酒。”

盧筠清決定直奔主題。

“你如何知道我姓盧?”

祁修容笑意加深,“主公身邊的人,誰不知道盧小姐?”

“盧小姐是主公心尖尖上的人,也是這麽多年來主公身邊唯一的女人。”

“你跟他……”

祁修容正在擺放兩枚青瓷茶盞,聞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奴婢是主公的奴婢,也只是奴婢。盧小姐可知,主公将我從紀州帶到京城,為的就是周旋于王孫公子間,搜集朝政舞弊、賣官鬻爵的證據。”

“試問有哪位大人,肯讓自己的女人抛頭露面、侍奉他人?”

這話說得不錯,可盧筠清仍有些介意。

“前些年殷玄和柳季景打架,也是為了你?”

祁修容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

盧筠清凝神看着她,等她接下來的解釋,就在這時,咕嘟咕嘟的聲音傳來。

茶壺裏的水開了,水汽氤氲在空氣中,與香爐裏的袅袅輕煙交織在一處,糾纏舞動一番後便消失不見,了然無痕。

盧筠清收回視線,她這才注意到,屋裏的多寶閣上放着幾個琉璃缸,缸裏養着或紅或紫的金魚。金魚飄逸寬大的尾巴搖曳不止,像羽扇、又像仙子的霓裳。

“當年那場打架,其實是故意做戲,當時主公還是侯府的二公子,上面有一位嫡出兄長,一直忌憚主公。”

盧筠清心中咯噔一下,她記得阿雲說過,殷玄襲了爵位後,第一件事便是把長兄趕出侯府,阿雲還據此指責他“刻薄寡恩”。

“老侯爺和頭一位夫人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大公子自小備受寵愛,也是老侯爺看中的繼承人,按照老侯爺的意思,這昌樂侯的爵位,本是要給大公子的。畢竟長幼有序,主公雖是公主所生,畢竟是次子。”

“老侯爺對公主表面敬重,實則疏離。大約在老侯爺看來,公主是先帝派來監視他的,連帶着對主公也并不喜歡。當年,主公在侯府的生活,并不容易,為避大公子鋒芒,終日昏飲,以示荒敗。”

“你如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奴婢家裏世代都是昌樂侯府的家僮,知道地自然比旁人多些。”

“既是如此,你應是老侯爺的人,為何會效忠殷玄?”

祁修容擡眸看她,眼中閃過一次詫異。

“盧小姐當真敏銳,這麽快就問到了關鍵處。”

滾燙的茶水汩汩倒入茶盞,茶香四溢,一室幽香。

祁修容放下茶壺,蔥根般柔荑交疊放在桌上,側頭凝視窗外。

“我曾有阿姐的,阿姐與我是雙生子。”

既用了“曾”字,便是如今不在了。

“阿姐自小服侍大公子,對他情根深種,怎奈大公子風流成性,不過将她當做玩物,哄着她給主公下毒,事情敗露後又将責任全推到阿姐身上,不待審查,便派人将阿姐亂棍打死,為的只是怕阿姐供出他。後來,是主公暗中派人收斂了阿姐屍首,讓我去安葬。”

“可憐我阿姐死時,已有三個月身孕。黃泉路上,母子相伴,聊堪慰藉。”

祁修容擡手擦去眼角淚痕,又對她笑了笑。

“盧小姐,提起這些陳年舊事,不為別的,只想向您說明一點,祁修容這輩子,是不會愛上任何男子的。阿姐的遭遇已讓我看明白,男子的甜言蜜語,不過是鏡花水月,靠不住,我與主公之間,除了主仆之誼,再無其他。”

盧筠清忽然覺得有些抱歉,因為吃醋,迫使對方自揭傷疤,講述血淋淋過往,不啻為一種殘忍。

“對不住,讓你想起這些傷心過往。”

祁修容吃驚得微張檀口,一雙美目在她面孔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

這笑比之方才,少了幾分禮數,多了一絲真誠。

“盧小姐是善良之人,所以奴婢願與您說真話。每日迎來送往,假話說多了,也會累。”

至此,盧筠清已全然放下心中芥蒂。

“方才見你院中有許多池子,是專為養金魚而搭?”

祁修容點點頭,“奴婢喜歡金魚,那般美麗,又那般脆弱,就像我們這些出身微賤的女子,從來都身不由己。”

“是主公給了我選擇人生的機會,我可以憑借歌聲和箜篌為主公做事、賺錢,主公應允我,三年後,便可解除我的家僮身份,放我自由。”

說到“自由”兩個字,祁修容雙眼亮晶晶的。

……

回去的路上,盧筠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殷玄看在眼裏,問道,“落月可都問清楚了?為何還不開心?”

“我并非不開心,我只是,聽說了祁修容阿姐的事,還有你過去的事,有些難過。”

關于殷玄的過去,祁修容只是簡單幾句帶過,可是逼得這樣的他日夜昏飲,以荒敗風流示人,足見得當日情勢之艱難。

殷玄不語,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輕輕揉捏。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落月只要知道,如今你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受一分委屈,就足夠了。”

盧筠清轉頭,四目相對,從他眼眸中看見濃得化不開的情愫,還有自己的身影。

見她仍沉浸在悲傷中,殷玄起了逗她的心思。

“經此一事方知,我們落月脾氣這般大,又這般愛吃醋。”

“……”盧筠清咬住下唇,怒視着她。

殷玄低低一笑,拉她入懷,抱得結結實實。

“不過,我喜歡。”

“為我發脾氣的落月,為我吃醋的落月,我最最喜歡。”

滿腔不快瞬間消失,絲絲柔情漫上心頭,盧筠清将頭埋在他胸前,悶聲道。

“既然愛吃醋已被你看穿,我也不必裝什麽賢良淑德。”

“你用那般豪華的馬車去接她,我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你們在酒樓議事那麽多次,想想就令人生氣。”

頭上響起殷玄的低笑聲,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給她,殷玄扶住她雙肩。

“落月,看着我,聽我說。”

“那輛馬車,是為掩人耳目才用的,我要做出流連青樓的模樣,總得裝得像些。今日回去便讓阿莫拆了它燒掉。”

“我與祁修容從未單獨共處一室,每次收取情報,阿莫和雙蒙都在場。從今日開始,這件事交給雙蒙去做,落月既介意,日後我再不見她便是。”

盧筠清睜大眼睛,見他一臉認真,反而心生忐忑。

“你這樣,倒讓我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不過分,我只要落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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