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病中親近

病中親近

察覺到盧筠清的手漸漸穩住,千裏松開手,探向自己胸口。

盧筠清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鼓鼓得,衣服下顯然藏着什麽東西。

千裏費勁地擡起上半身,将壓在胸口下的東西取出。

是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包袱,好幾處都沾着血跡。

千裏把包袱遞給她,盧筠清慌忙接過來,只聽千裏喘着粗氣說,“快打開看看,髒了沒。”

他面容沉靜,看不出一絲疼痛,只額上滾落的汗珠和發白的唇,提示着傷勢的嚴重。

“好好,我馬上看。”

盧筠清拿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接着就照他所說,打開包袱,發現裏面還有一層油紙,揭開油紙,正是她那件寶相花紋的舊衣服。

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補好的領口朝上,盧筠清一眼就看出,這繡娘功夫極好,根本看不出補過的痕跡。

盧筠清的心立刻被愧疚填滿,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着領口,顫聲道,“要不是為了這件衣服,你也不會……”

“大哥,大哥,郎中來了。”

一道粗犷的男聲從外面傳來,緊接着,門被大力推開,大俊拉着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風風火火地進來。

中年男子生地瘦弱,又跟不上大俊的腳步,幾乎是被他半拖着拽到千裏床前。

“大俊……兄弟,大俊兄……弟,你慢點,慢點。”

“哎呀周郎中,慢不得了,再慢我大哥命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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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陳仲明也小跑着跟進來。

“怎麽樣,阿姐,千裏老大怎麽樣?你怎麽哭了?”

“沒事,沒事。”

盧筠清說着,側身擦掉眼角淚痕。

“病人床前不宜喧鬧,你們都出去,我來看看千裏的傷勢,大俊,你留下幫忙。”

“是,是,周郎中。”

盧筠清、桃葉、陳仲明三人當即便退到門外,焦急地等着裏面的消息。

不一會兒,大俊推門出來,“周郎中說,手臂箭傷看着吓人,卻未傷及重要筋絡,應無大礙,倒是背上的傷,需要立刻立刻清理縫合。大哥說,請盧小姐先回去睡覺,不必在此等候。阿明,你去燒熱水,越多越好。”

“好。”陳仲明立刻向廚房跑去。

大俊正要關門,盧筠清叫住他。

“等一下,你們用什麽消毒?用什麽縫合傷口?”

這年代沒有酒精,也沒有醫療器械,至于麻藥,也不知這位郎中有沒有麻沸散之類的東西。

“盧小姐放心,大哥屋裏有烈酒,也有縫衣針,夠用了。”

說完就急匆匆關上門,盧筠清站在門外,喃喃道“桃葉,你說,這縫衣針能縫傷口嗎?”

桃葉不安地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郎中說能,大約就是能的。小姐,要不,您先回屋去休息,奴婢在這裏守着。”

盧筠清搖了搖頭,“不,我就在這裏等着,回去也睡不着,總得看着他脫離了危險才好。”

陳仲明燒好了水,一盆一盆地往裏送,又一盆一盆地接過裏面的水拿出去倒掉。

眼看着清澈的水送進去,一盆血水送出來,盧筠清的心越繃越緊。

就算用烈酒替代酒精,縫衣針縫上傷口,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裏沒有消炎藥,千裏的身體那麽燙,可見已經燒了起來,沒有消炎藥,扛過去全靠身體素質。

第三盆血水送出來的時候,陳仲明放下木盆走到她身邊。

“阿姐,你放心,箭頭取出來了,郎中正在處理背上的傷口。”

說着,擦一把額上的汗,嘆道“沒有麻沸散,郎中就那麽硬生生地縫,不愧是千裏老大,一聲都沒吭。”

尖細的縫衣針插進肉裏,帶着棉線刮擦過血肉,僅僅想象這一點,已經讓盧筠清手心沁出汗來。

“阿姐,千裏老大叫我轉告你,他好得很,叫你回去睡。”

“是啊小姐,已經寅時了,你回去睡一會吧,奴婢守在這裏。”

盧筠清搖頭,“還是等郎中縫完針出來吧。”

陳仲明見勸不動她,索性搬來三個胡床,三人一人一個坐下,桃葉又取了毯子來,給盧筠清裹上。

時值深秋,夜間溫度驟降,盧筠清一直提着一顆心,也不知冷熱,待打了一個噴嚏後,方才覺出冷來。

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又打了一個噴嚏。

“小姐怕不是着涼了,我去煮姜湯,阿明公子也喝點。”說完就向廚房走去,陳仲明在她身後喊“哎呀,我都說了不要叫我公子。”

可是桃葉已經走遠,根本沒聽清他的話。

三人喝完姜湯,也不知又坐了多久,房門終于打開,周郎中擦着額上的汗走出來。

一邊走,一邊叮囑大俊:“記住,需在床上靜養至少七日,前三日最為緊要,三日內若退了燒,便可确保無虞,只待慢慢恢複。”

“我每日下午過來換藥,若有任何問題,盡管随時來找我。”

“是,是,周郎中。”大俊點頭如搗蒜。

“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就行,眼下千裏身邊離不開人,你們最好輪流守着他。”

周郎中說完,又嘆一口氣,“周某平生也醫過不少病人,像千裏這般能忍的,還是頭一遭見。”

盧筠清認真聽他說地每一句話,知道千裏傷口已縫好,稍稍放下心來,大俊看見她還在這裏,倒是有些吃驚,“盧小姐,你怎麽還在?”

盧筠清只笑了笑,沒說話。倒是桃葉忍不住出口,“我家小姐心善又負責任,特意在這裏等郎中出來,一定要了解千裏恩公的情況。”

大俊看了盧筠清一眼,眼神有些複雜,但很快他就将視線轉向陳仲明。

“大哥的情況你們也都聽見了,今晚我就在這裏守着,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陳仲明主動說,“也好,明早我來替你。”

這樣說定後,彼此分開,大俊關上門守着千裏,盧筠清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盧筠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再睜開眼時,耀眼的太陽已高懸在空中。

她一下子坐起來,正在系衣服的時候,就見桃葉推門進來,滿臉喜色。

“不燒了,小姐,不燒了,千裏恩公已經不燒了。”

“真的嗎?快去看看。”

匆匆穿好衣服,到千裏房間去,大俊和陳仲明都在,千裏依然趴在床上,卻是醒着的。

盧筠清看到他的一瞬間,整個人愣在那裏,因為,他臉上的眼罩不見了。

她一直以為他瞎了一只眼,誰知并非如此,被遮住的那只眼完好無損,只是濃密的長眉從中間斷開。

“你的眼睛……居然沒事……”

盧筠清忍不住喃喃。

千裏笑了笑,“原來你竟一直以為我是瞎的,怪我,沒有解釋過。”

“之前戴眼罩是因為這裏受傷,周郎中給敷的草藥,忌光。”

盧筠清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見斷眉下的眼睑上,确實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并不明顯。

傷在這種地方,稍有差池,就會刺瞎眼睛,想來當日必定兇險萬分。

說話間,李大娘已将早飯送了來,一邊往桌上放熱氣騰騰的雜糧粥,一邊念叨着,

“可憐的千裏啊,怎麽成了這個樣子,真是太遭罪了,要我說,塢裏的事你也不必事事親自去,這刀裏來劍裏去的,年紀輕輕就受過那麽多傷,真叫人心疼。”

盧筠清愧疚地低下頭,兩手不安地絞在一起,千裏這次受傷,都是因為她,并不是塢裏的事。

李大娘并不知道內情,說這些純粹是出于對千裏的關心,轉頭就熱情地招呼她吃飯,還叮囑她天涼了多穿些。

這些人越是對她好,她越是覺得愧疚。

“李大娘,別擔心,我的身體好得很,你看,這才一晚上,燒已經退了。”

話是回李大娘的,但千裏的眼睛卻看向她,看向她低垂的視線和不安的手。

察覺到他的眼神,盧筠清視線上移,正好對上他的眼神。

她從他眼中讀出明明白白的安撫和寬慰。

他雖然看起來像個莽撞的肌肉男,心思卻意外的細膩。

盧筠清心裏劃過這樣的念頭。

大俊和陳仲明交接完,就去陳仲明房裏補覺,陳仲明要給千裏換下汗濕的衣服,催促盧筠清和桃葉快離開。

倒是往日裏做完飯就走的李大娘,今天磨磨蹭蹭地不走,一直跟在盧筠清身邊沒話找話,東拉西扯了半天,總算進入正題。

“小姐呀,你也別怪我老婆子多嘴,千裏如今傷成這樣,你可一定要多勸勸他,旁人的話他不聽,你的話他是一定會聽的。”

“我瞧着呀,千裏是把你當媳婦,不、不,那是當仙女來供着的,你千萬要勸他,不要太拼,照顧好身體。一個人力氣再大,武藝再高,總有個極限……”

自從李大娘說出媳婦兩個字,盧筠清的臉就紅得能滴出血來,桃葉立刻出聲制止,“李大娘,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小姐是未出閣的千金,你不能這般同她說話。”

“你這姑娘,唉,好好好,是我老婆子多嘴,不說了不說了……”李大娘搖着頭離開。

下午,大俊還在睡,盧筠清想讓陳仲明休息,便主動提出要接替他照顧千裏,陳仲明果斷拒絕,“阿姐怎能幹伺候人的活,不行。”

見他困得哈欠連連,眼下一片青色,盧筠清有些心疼,“什麽伺候人不伺候人的,千裏這次受傷都是因為我,我也該盡些力。”

“小姐,我來吧,我來照顧恩公,您歇着。”

“小姐只管坐在這裏陪着,有什麽粗活我來幹。”

陳仲明勉強同意了陳仲明這個折中的法子。

千裏正在睡覺,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打在他身上,盧筠清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濃密纖長的睫毛,垂下時像兩把小扇子。

他睡着的表情很放松,濃顏系的五官少了幾分壓迫,多了一點柔和。

黑色發絲掩映下,青黑色鐵鏈紋身若隐若現,胸口衣領微敞,露出結實胸口、頸窩,還有左肩上纏得白布。

同樣的白布也纏在左臂上,半截取下的箭頭放在桌上,令人心驚膽戰。

“桃葉,沒有熱水了,去打些水來,我們泡些茶喝。”

“是,小姐。”桃葉應聲而去,提了熱水來走到院中,卻被大俊攔住。

“把水給我吧,我去送。”

桃葉以為他好心幫忙,把水壺遞給他,跟着一起往屋裏走,誰知大俊卻伸手攔住她。

“我去送,你就別過去了,陳仲明找你有急事,你快過去看看。”

“可是,我們家小姐。”

“哎呀,我大哥現在傷成這樣,還能吃了你家小姐不成,快去吧快去吧。”

“行,我去去就回。”

桃葉拔腿跑向陳仲明的房間。

這邊大俊送來熱水,跟盧筠清打了招呼 ,就出去了。

盧筠清見千裏雖然睡着,額上卻有一層薄汗,便伸手去探探他體溫,誰知手剛剛觸碰到他額頭,就被一只手猛然捏住,力道大得她輕哼一聲。

千裏的眼睛在一瞬間睜開,眼中蓄滿冰冷殺意。

待看清是她,眼中冷意瞬間褪去,松開了她的手。

“我想看看你,還燒不燒。”盧筠清讷讷解釋。

他那雙寫滿戒備、冰冷又充滿攻擊性的眼神,太有壓迫感,教她害怕。

他的手抓住她的一瞬間,又快又狠,就像抓捕獵物的猛禽。

盧筠清後退兩步,“我去濕一濕帕子,給你擦擦汗。”

千裏低低嗯了一聲。

素白的手帕浸入溫水,吸飽了水,擰幹,對疊再對疊,直到疊成長方形,剛好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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