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為她補衣
為她補衣
他在距離她一丈遠的地方站定,“你怎麽來了?”
“我聽見鼓聲,出來看看。”
離近了才發現,他周身彌漫未盡殺氣,胸口的衣服被汗水打濕,貼在精壯的胸膛上,上衣的下擺處,濺上了一片鮮血。
那濕漉漉的血還是殷紅的,在他灰撲撲的衣服上格外刺眼。
盧筠清聲音拔高,“你受傷了?”
千裏看着她,漆黑瞳仁中映出她清澈身影,然後他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那就是對方的了,盧筠清的情緒瞬間松弛下來。
緊接着,看見他垂下的右手背上有一道猙獰傷口,鮮紅的血順着他的手緩慢往下爬,滴落在土地上。
“你的手?”
千裏随意地擡起手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一點小傷,崩開了,不礙事。”
他越是無所謂,盧筠清越是心驚膽戰,眼看他擡起手,要将手背往衣服上擦,盧筠清忍不住出聲制止,“別,我這有幹淨的帕子。”
說着掏出懷裏的帕子,上前一步塞到他手裏。
“用這個包上吧。”
“盧小姐,我大哥一只手不方便,你幫幫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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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俊不知什麽時候湊了過來,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
人群裏很快響起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盧筠清臉上浮現幾分尴尬。
對她來說,包紮傷口是比較親密的舉動,兩人之間還沒熟悉到那個地步,大俊這一嗓子加上衆人的起哄,更讓這件事帶上幾分暧昧。
千裏深深看她一眼,低聲道“好。”
接着,張嘴咬住帕子的一角,擡起右手,再用左手勾住帕子的的另一端,三下五除二打了一個利落的結,将傷口包住。
他擡頭,銳利的視線射向大俊,沉聲道 ,“你以後不準亂說話。”
大俊很明顯瑟縮了一下,乖乖回答“是,大哥。”
千裏轉身面向人群,“散了吧,大家各自回去吃飯。”
衆人一邊低聲說話,一邊各自散去。
顯然,在天一塢的衆人眼裏,千裏極有威信,而這威信,無疑是靠實力贏來的。
陽光從他前面打過來,将他寬闊的肩背影子投在地上,盧筠清恰好立在那陰影裏。
“…… 只見馬賊首領劉豹使兩把大錘,怒喝一聲,氣勢洶洶殺來,千裏老大并不言語,只一夾馬肚,揮槍上前…… ”
用過晚飯,陳仲明繪聲繪色地講白日戰況,桃葉雙手托腮,聽得入神,見他故意在此處停下,催促道“接下來怎樣了,阿明公子,快講。”
“早說了不要叫我公子,我只是個鄉間的泥腿子,當不得你這樣叫。”陳仲明說着,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飲而盡。
“可是,你是小姐的弟弟,叫你公子是應該的。”桃葉讷讷道。
“我是在鄉裏長大的,不習慣這些,你叫我阿明就好。“
“桃葉,你就聽他的,叫他阿明就好。”
見自家小姐發話,桃葉也就答應了。
“你雖然叫我公子,但你并不聽我的,只聽阿姐的話。”陳仲明敏銳地指出桃葉的區別對待。
“我,我…… ”桃葉嗫嚅着,不知該如何作答,陳仲明繼續說,“你雖是阿姐的侍女,卻不像阿姐那般能說會道,阿姐真的是天南海北、宇宙洪荒,無所不知,什麽都聊上半天。”
盧筠清讪讪地,想起那會兒剛穿過來,陳仲明又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便對他說了很多現代社會的事情,為怕自己忘記從前,将自己讀過的故事、看過的電影、甚至玩過的游戲都稍加改動講給他聽,誰知他竟一直記到現在。
盧筠清在他腦門上彈一下,“我那時為着哄孩子,不得以才說那麽多廢話,口幹舌燥的,誰願意喋喋不休。快講你的吧。”
“好好好,我這就講。”
陳仲明說着,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你以為劉豹跟千裏老大是怎麽打的?大戰三百回合?打得難分難解?非也,非也,千裏大哥只用了一個來回,就把那劉豹斬殺。兩人擦身而過時,千裏老大一□□穿劉豹胸口,血瞬間噴出來,劉豹直挺挺摔到地上,根本沒機會使出他那兩柄大錘。”
“而這……”
說道此處,陳仲明故意停下,掃視一圈盧筠清和桃葉的表情,見兩人都聽得認真,他滿意地繼續講下去,
“已經是陽山馬賊派出的第三個人。”
“陽山馬賊共有七個頭領,今天一天就折在千裏老大手裏三個,這下徹底把他們打怕了。千裏老大在場上等了半天,愣是再沒人敢來對線…… ”
門外,千裏提着一雙精致的笏頭履,屈起的手指在門前一寸處頓了頓,又放下。
屋內歡聲笑語不斷,他若敲門,怕會打破這歡快氣氛。
在門外站了片刻,大約是被屋內氣氛感染,他的唇角也不知不覺翹起。彎腰将鞋子放在門邊,他轉身離開。
當晚三人說話說到很晚,陳仲明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的,根本沒發現門口的鞋,第二日清晨桃葉推門打水才發現。
她将那鞋拿起來,用手一量便知是自家小姐的尺寸。鞋子是嶄新的,鞋面用錦緞制成,上面繡着紫色山茶花,花瓣的邊緣用金色絲線勾勒,繡工雖比不得羽朝京城的高級繡娘,但在遲國已屬上品。
就連桃葉都看出來,這不是天一塢裏會有的東西。
然後她記起來,千裏在孤城救她時,背上綁着一個鼓鼓的小包袱,想來,這雙鞋就是他在孤城特意買來送給小姐的。
桃葉興沖沖地将鞋子拿給盧筠清。
盧筠清腳上的鞋子,還是從羽朝穿來,雖洗得幹淨,到底在水牢泡過,再加上日日穿着,已有幾處破損。
盧筠清接過鞋子換上,大小竟然剛剛好。
這是巧合,還是,他知道她的尺寸?
梳洗過後,便去找千裏道謝,敲了半天門發現無人應答,出門遇到來送水果的大俊,才知道千裏又去孤城了。
這次去,是為拿回她的衣服。
她從旁人手中救過他,長兄寫信推薦他參軍,這算是兩樁恩情。
他從馬賊手中救下她和阿弟,幫她處理手上的傷口,叫她在這裏免費吃住,送她鞋子衣服,又為了幫她補衣服來回奔波。
盧筠清掰着指頭認真數了數,越算眉頭皺得越緊。
怎麽算,好像都是千裏對她的恩情比較多。
就算她對他有救命之恩吧,他從馬賊手裏救下他們姐弟,大約也能互相抵消了。
盧筠清心頭仿佛壓上了一塊石頭,覺得無比沉重。
怎麽辦?她不想欠他。
等找到長兄,她就要和長兄一起返回羽朝,到時候,随便他開價,大不了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他,反正養天一塢這樣的流民軍,應該也很需要錢。
就這樣決定了。
千裏是第三日的深夜回來的,說來也巧,當時不知為何,小白忽然焦躁起來,趴在盧筠清床頭不停得哼哼唧唧。
盧筠清以為它要尿尿,強打精神起來,開門放它去院裏,桃葉提着燈籠給她照明,走到院子中間,小白忽然向前跑,一直跑到前院和後院中間的拱門處才停住,盧筠清跟着緊走兩步,發現地上映出一道長長的人影。
視線上移,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形站在拱門邊。。
修長雙腿,寬闊肩膀,一條結實的手臂撐在拱門上,另一只手臂無力垂下。
是千裏。
他原本是垂着頭的,聽到動靜才擡起頭來,四目交接,他那雙寫滿戒備的眼睛瞬間放松下來,唇邊浮起一抹笑。
盧筠清也對他笑了,可笑到一半便覺不對勁,在燈籠的朦胧光線下,她看見他那條垂下來的小臂上,赫然露出一只尖利的箭頭。
與此同時,他肩頭的血不停地淌下來。
桃葉當即尖叫一聲,燈籠啪嗒掉落地上,盧筠清還算鎮定,立刻上前扶住他。
“千裏,千裏,你怎麽樣了?你還好嗎?”
千裏轉頭看她,笑着說“我沒事,只是要辛苦你扶我進屋,休息一下。”
他吐字清晰、神态從容,可盧筠清能感受到,他氣息已經紊亂,靠着她手臂的身體燙得吓人。
陳仲明聽見動靜也跑了出來,見這番情形,沒有多問,立刻架起千裏,和盧筠清一起送他回到屋裏。
這邊,桃葉端來熱水,盧筠清幫着千裏收拾床鋪,那邊,陳仲明已跑出去找醫生。
“桃葉,快,把咱們屋裏的蠟燭都拿過來。”
數支燭光彙聚一處,盧筠清終于看清,除了手臂上的斷箭,千裏的背上還有一道傷口,傷口從左肩頭一直劃到背中間,深可見骨。
不斷湧出的血水将背部衣服染透,衣服和傷口粘連在一處,舊的血跡幹涸,新的血水又湧出,衣服上一片暗褐色。
傷在背,千裏只能趴在床上,猙獰傷口就在眼前,一覽無餘。
盧筠清強忍着眼淚,不停安慰他,“你別怕,沒事的,一定沒事的,醫生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你失血這麽多,要補水……”盧筠清說着,沖到桌邊倒了半杯水,送到他面前,又急忙收回,“不對,不對,失血過多時不能立刻補水……”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緊張到語無倫次,捧着杯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一只大手伸過來,握住她發抖的手,幫她鎮定下來。
是千裏。
他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整個包住。
“別怕,我不會有事。”
他的手燙得吓人,聲音卻低沉又堅定。